《误尽三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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误尽三生-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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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师傅把我卖了?
  我是掩月楼的人了,还能卖给谁去?
  不过是崖云罢。想到是他,反而有点放心,他虽然待我冷漠,却不是个坏人。
  次日崖云和兰溪都来看我,看到他们都大大松口气的样子,才知道自己伤得有多重。
  采柔告诉我,我足足昏迷了四天。我对这个时间没有多少概念,只知道这两个平日都是不动声色的,现下因为我的清醒居然喜形于色,可见我的恢复神志实在超出了他们的期望。
  兰溪伸手探我额头的热度,他的眼里是真真切切的关心,嘴里却笑道:“半点功夫不会,却替人挨刀。我是越来越佩服你了。”
  我也笑:“有时我也很佩服自己。头一次坐大车就惹来这样的好事,往后还不知道会怎样高潮迭起呢。”
  兰溪笑了:“还会损人,可见已经没事了。”
  崖云站在一旁,看着我两师徒斗嘴,袖手淡淡看着,目光沉静,竟然也不会上前跟我说声谢谢。
  我故意喊他:“崖云,你没事吧?”
  崖云摇摇头:“托赖,无恙。”真是惜言如金。
  我眼珠转了转:“那个女孩子呢?”
  崖云眼睛里闪过一丝落寞的神色:“我已将她放了。”
  我几乎跳起来:“她差点就杀了……你,你竟就这样将她放了?”
  “她不过是个孩子。”崖云淡淡说,瞥了我一眼,神情有种倦乏:“况且我已经知道是谁让她来的。”
  隔很久,我说:“你可有想过,你这样放她回去,她也活不了。”
  崖云眼中神色如月光凝结,良久,他说:“每个人都有他的去处,留不住的。”他翩然转身,离开。
  小三很恨他两人,每逢他两人来看望我,总是躲到我们见不着的地方,但我却能察觉到他那双炯炯的眼神就潜藏在阴暗的某处,笼罩着我身周范围,满是警惕和恨意。
  过了七天,我已可以下床,拄着兰溪给我的拐杖,像个老头子一样在院子里走来走去。
  这日崖云来了,看罢我,便跟兰溪关起琴房的门,不知在商量什么秘密。
  我拄着拐杖,慢慢往后门走。
  “想找那个侍卫?”小三不知从哪个角落飞出来:“他好久不能来了?”
  “为什么?”
  “要不是崖云挡着,那天我就废了他的右手。”
  我吃惊的看着小三,阳光下的小三有种出鞘刀锋般的狠厉。
  我难以置信:“关苏琰什么事?”
  “他身为侍卫,没有保护好主人,该死!”小三斩钉截铁。
  我看着他,看了很久,然后说:“小三,等我伤好了,你教我武功好吗?”
  “你想亲手报复?”小三眼神精芒一现。
  “我想保护自己。”
  小三“哼”了一声,用不屑的眼神看着我,然后看着自己的剑。他的意思是说,有他在,我根本不用学什么劳什子武功。
  “我知道你的意思,不过谁都不能陪谁到最后不是吗?更何况……”我淡淡说:“像你这样轻易就因为迁怒而要废掉人家的手的人,我不想留,也留不住。”
  小三霍然抬头瞪着我,我坦然迎上他的目光。
  我跟他互相瞪视,微风吹过,老树上最后几瓣红梅离枝飘落,零落委地。
  他霍然转身,飞上屋顶,离开了我的视线。
  应是生气了吧,但我何尝不是呢。
  但是在他一别头的瞬间,却为何感到的却是一股萧瑟之意,令人觉得莫名忧伤。
  是夜,我辗转难眠,总觉得有事发生。
  一阵琴声令我睁开双眼,没有灯火,只见湮滟星光透窗而入。
  那么清冷缥缈的琴声,仿佛一个梦境自九霄之外传来,绕梁缱绻,不忍归去。
  我爬起身来,此间只有兰溪能奏出如此琴音。动作稍大,背部一阵剧痛。
  琴声骤歇,人已到了我窗前。
  “别动。”兰溪道:“箭伤离你心脉只有寸许,此后不可擅动。”
  “师傅,”我叫:“你不要走。”
  兰溪沉默一阵,淡淡道:“我要去见一个人。”
  果然被我猜着了,心一沉,猛的推开窗子,哀求:“师傅,你不要抛下我一个人。”
  兰溪愕然看我,眉端一缕凄清,眼神渺茫,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我急道:“自我得你搭救,早就把你当作我的亲人。你授我琴曲,教我做人,为我遮风蔽雨,我,我……以后再不会跟你顶嘴,再不惹你生气,我,我会好好学琴,师傅……公子,你可不可以不要丢下我?”
  我想探手出窗抓他的衣袖,终是不敢,忽然灵机一动:“如果公子真的要走,可以带我一起走,天涯海角我都跟你去。”
  兰溪深深看我。
  昏黑的天际星光明灭,有大朵的云静静掠过。
  “不。”他淡然道。
  我努力睁大泪眼,试图看清楚他的嘴型。
  “不能带你去。”他的脸有种寂然的凄伤,“很抱歉,我要去的地方只有我能去。”
  我呆呆看着他。潇洒如兰溪公子也会有这般神情,仿佛只有在当天他按琴拦街之时。
  我有些许恍然:“你要去找东霖。”
  兰溪没有回答我,隔了许久,他只道:“暂别。”
  这句过后,他便消失在星光之中。
  等我冲出门口时,院中发白的石地板上只留下一具孤零零的“挽云”,似乎在提醒我适才那曲“骊歌”并不是一场梦境。
  要到了很久以后,我才知道,早在我出事之前,兰溪便有着不祥预感,却因为我的受伤,多停留了七天。
  但他却不知道,他最在乎的那个人,已在他动身前的三天陷入了万劫之地。
  
                  砾霞(上)
  梅花落尽,杏花上场。
  又是一年雪色杏花春意闹。
  我背上的伤好了,留下一个铜钱大小的疤。
  这日崖云来看我。自兰溪走后,他三不五时来看我。兰溪似乎跟他有了某种约定,现在他不是来学琴,只是来探望我。也不说什么话,每次都留下一堆吃的,却是我上次在他车上吃得最多的几样。
  我有点纳闷他的行为,难道这就是小三所说的“卖掉”?
  今日崖云没有带他的春风明月来,带来了他的乌篷豪华大马车。
  驾车的还是苏琰。他被小三的剑在小臂上划了一下,几乎断了经脉,差不多比我伤得更重。现下见到,他的臂上半尺长的疤好像一条蜈蚣纹身,这让我很内疚。
  崖云说要带我去砾霞山。
  “听说你喜欢看杏花。”他淡淡说。
  陵州城方圆百里,只有砾霞山的杏花是红色的,灿若云霞,故名砾霞。
  我不置可否,跟着他上了车。
  自兰溪走后,我的人就懒懒的,干什么都提不起精神,幸好因为负伤,可以光明正大的躲在房里偷懒。
  小三自从那次跟我闹翻,总会躲在我看不到他的地方,我也就少了个可以逗弄的对象,日子过得愈加无聊。
  是以,有出去放风的机会,为什么说不呢?
  车子还没有动,头顶车篷上“唰”一声响,跟着是苏琰压抑着怒气的声音:“你来做什么?给我下来!”
  是小三,跳到车顶上去了。也不肯说话,像只鹰那般蹲着,一双眼睛冷冷的斜睨着苏琰。
  苏琰气得要拔刀,小三的手已经按在剑柄上。
  “苏琰,让他跟着吧。”崖云淡淡说:“若是不放心,上车来吧。”
  小三冷哼一声:“不必!”
  崖云也不多说,令苏琰出发。
  马车开始驰行,速度约是上次游城时的三倍。
  窗外景物如浮光掠影,崖云却还是那股悠然的神情看着,过了一阵,他察觉到我的眼神,转头:“雪棠,怎么了?”
  “没什么。我想好好看清楚你,因为你是除了我以外第二个能让小三说话的人。”
  崖云微微一笑,笑容趁着窗外一掠而过的春色,更显淡定。犹如清淡墨色在雪色宣纸上漫漫渲染开去,好看得让人的心一直软下去,软下去,然后融化掉。
  我看得发呆,过了好久才回过神来:“崖云,我师傅走了,你为什么还来?”
  我忽然很想听到他说“因为你的伤还没有好,我很担心。”又或者“你救了我,我很感激,这份恩情我无论如何都要报答。”这样的话来。
  当然,最希望听到他说的是--“你答应教我曲子,所以我留了下来。”
  但是崖云的回答却是--“兰溪公子拜托我照顾你,我答应了他。”
  我的脸当场拉下,忍不住道:“如果他拜托你杀人放火,你是不是也要答应他?”
  崖云平静的说:“兰溪公子不会拜托我那种事。”
  我忽然清楚了他约我去看杏花的真正目的,一定是为了气死我。
  我气鼓鼓的别转头,不愿再出声。
  “你好像生气了?”这么冷感的人居然并不迟钝,出乎我意料之外。
  “哼!”我学小三的口头禅。
  “为什么?”很诚恳的明知故问。
  “因为跟你呆在一起很闷。”我咬咬牙道。“而且每次跟你说话你都不在状态,说不上三句话我就想撞墙。”
  “真的吗?”他很吃惊,就像夏天的蝉初次见到雪的表情,也就是说,一脸被雷劈到的表情。
  “难道没有人这样说过你吗?”我反倒有点惊奇了。
  “从来没有。”他摇头,“从来不会有人跟我说这些。”他犹豫了一下,垂目,乌黑的睫毛竟像有几分羞涩般的颤动着:“除了汇报些事情,很少有人跟我讲话。”
  他的表情瞬间击中了我。
  原来看似高傲的人竟是个自闭的孩子啊!
  我呆了呆,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得他一脸愕然。
  “放心!”我把他肩膀拍得“梆梆”响,“跟着我,你就不用怕没有人跟你说话,也不必担心怎样跟人沟通!因为我,跟人交际的本事绝对是一等一的。”
  崖云不禁一笑。
  “跟人交流最好的方法莫过于讲笑话,只要你会讲,大家会笑,就可以将大家的距离瞬间拉近。”我想起上次跟他说计划时他的反应:“不过,经过我对你的认真观察,发现你这人天生没有幽默感。所以,要你学讲笑话实在难度大了点。不如循序渐进,先从讲故事开始”
  我重重点头:“没错,你就先给我讲一个故事听听,看你的水平如何。”
  崖云看着我:“?”
  “讲故事啊,难道这个你也不会吗?”我作头痛状:“真的不会,就讲一下你平时都干些什么,数数流水帐吧。”
  我叽叽呱呱的说了一堆,闭嘴时更显得车厢内静默一片。当我以为崖云以沉默对抗我的括噪时,他却徐徐的开了口。
  “我喜欢晚霞,像是从天际燃起的火。从住的地方看出去,总是只能看到天空的一角,但晚霞是铺满天地的,那样毫无拘束的美好。觉得有眼睛真好,能看到一次,也就足够了。”
  “也喜欢下雨,大雨如注,一室寂然,茶香里面都是禅意。只是雨中不能画荷了,荷花会避过风雨,待一场雨后,伴着露水,慢慢开。”
  “常常要读书,读书是长期的功课。有时需要咬牙坚持,甬长的文句,不知何时断绝,像是一场没有尽头的奔跑。然而坚持下去,到达了某个界限,便会觉得轻松起来。渐渐见到写书人的容貌、姿态、身影,见到他以怎样的目光注视着书页外的我。”
  他的声音舒展悠然,好像在念诗。忽然看着发呆的我:“确实是很闷的一个人吧?”
  我惊醒,忙把脱臼的下巴归回原位,“不会,你,其实适合去写诗。讲故事是浪费了你的人才”
  崖云一愣,轻笑起来。
  我看着他微笑的容颜,在这么一刻,他眉宇间那淡淡的忧郁褪去,就像他刚才说的雨后荷花,慢慢开。
  那么清贵的人,心却仿佛一根纤细的琴弦,有时候松弛,略带倦怠的注视着滚滚红尘;有时却是绷得那么紧,轻微的震动也会使它灼热。他让很多人伴他同行,却并未让任何人贴近他的心。这个世界于他别有秘密,他偶尔透露一点出来,与我这般无关重要的人。像是揣着一只熟睡的鸽子入怀,些许骄傲,些许羞怯,怕被别人惊动,却又想献点儿宝,于是便掀开衣襟一角,让陌生人瞧上一瞧。
  我忽然有了点心怯的感觉,还是头一次,遇上这么一个深不可测的人。
  顿时收起狂傲,噤若寒蝉。
  幸好这时前方传来苏琰的声音:“公子,砾霞山到了。”
  从车窗望出,只见这砾霞山翠岭青峦,横空无际,如火如荼的杏花拥着点点翠色,春阳下照来,竟似有腾腾的红雾升起,真堪称霞蒸云蔚。不禁心中喝采,暗想这遭可来对了。
  崖云吩咐:“到山左的瀑布去吧。”
  蹄声得得,拐往左边岔道。
  上到半山,拐了个弯,山峦一侧赫然现出陡峭悬崖,奔腾的水声渐渐近了。我正为这山势之险感到心惊肉跳,暗想如果有人埋伏在此,可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谁知心慌招横祸,马车前进之路,赫然一棵参天古树,突地悄无声息的坍倒下来。它轰然倒地,漫起漫天尘灰,遮住了正午阳光。
  健马受惊长嘶,马车刹住。于此同时,四周树林纷纷响起树枝咔咔断裂的声音,深林中飞鸟惊飞。
  “夺夺”数声钝响,十数根乌亮的黑索已经钉在乌篷大车的车壁上,就算此刻再策健马,大车也难以逃脱。
  山风忽来,吹得周围树木沙沙作响,繁茂枝叶中隐现黑色衣衫。
  有个嘶哑的声音缓缓道:“崖云公子,借一步说话。”这声音在林间回旋,于山谷处有隐隐回声,也不知说话的人究竟在哪里。
  我一惊:“崖云,不要下去,他们会拿你当箭靶子。”
  崖云淡淡一笑,对我说:“你在车里等,千万不可下来。”推开车门就跳了下去。
  苏琰也已跳下车来,手按刀柄:“公子!”
  崖云淡然道:“无妨。”对着山林深处,道:“我已出来了。有什么事情请说。”
  那声音咯咯的笑了起来:“好气度。公子,请你跟吾走一趟,吾家主上要见你。”
  崖云道:“但我不想见你家主上。无论何人,若要见崖云,请他亲来面见。”
  那声音咯咯笑着:“公子,现在可由不得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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