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尽三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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误尽三生-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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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很久很久以后,我还常常想起他那一笑,和说那句话时的神情。
  静非尘和采柔一离开,我整个人静默下来,变成了石块一般的存在。
  兰溪这次没有拉着我说笑,他只是用一种深思的表情看着我,然后给我弹了一个上午的琴。
  午饭的时候,采柔回来了,眼圈有点红,看见兰溪在,怯怯的不敢进门。
  兰溪站起来:“我去用膳。”径直去了。
  看兰溪离开了,采柔走过来蹲下,拉着我的手,将她的脸埋在我的掌心。
  “那些人带走了大公子。”采柔低声说:“大公子想跑,但是跑了两步又停住,回头瞧我。”她哭了起来:“他一直瞧着我,什么都没有说。小公子,我知道你是为了大公子好,可是……可是……看到他的神情,我好难过,我好难过。”
  我没有说话,浑身的力气都像被抽光了,脑袋也木木的,空白一片。全身的感觉只剩下被采柔握住的那只手,颤抖温热,一点点的润湿下去。
  晚上的时候,我瞅着没有人了,爬起床来看月亮。月色如霜如雪,照得人心底冰凉一片。忽然抽起筋来想去弹琴。
  摸到琴室,抱起一具琴就跑到后院。前院正是灯红酒绿,此刻正是掩月楼最忙的时候,天地间大概只剩下我一个闲人吧。把衣服一撩,坐到冰凉的地上就弹起琴来。
  铮铮淙淙弹了几句,才想起怎么弹起这个来了,不禁苦笑。
  不过既然弹了个开头,也就不妨弹下去。我弹了一遍又一遍,越弹越顺手,最后竟忍不住和着琴唱了起来。
  “一叶轻舟去人隔万重山鸟南飞 鸟南返鸟儿比翼何日再归还?
  哀我何孤单休涕泪 莫愁烦人生如朝露何处无离散今朝人惜别相会梦魂间…………”
  我在广东长大,母亲是地道广东人,喜欢唱粤曲。粤语里有股曲致市井的味道,不是精巧,而是曲致,让人觉着对世情的无奈看得通透。也没有多少柔肠,有种别的语言不能翻出来的是某种苦涩郁结的哭腔,便是粤曲。
  这首“凤阁恩仇未了情”,凄婉动人,却不考人功底,我自小听母亲唱到大。此刻无意之中竟是张口便来,却于此时才算了解歌词真味。
  早知别离必定苦涩,却不知竟是这么涩,以致唱的人未语泪先流。
  弹得手指酸了,唱得嗓子哑了,便自觉起来抱琴离开。
  看,心再痛还是扛不过肉体的疲惫。我会恢复过来的,如此这般给自己打气。
  刚走了两步,忽然听到一个奇怪的声音从后门传来,咻咻喘息,像是头受伤的野兽。
  我好奇心起,趴到门缝往外瞧。月光照着一片石板路空空落落,什么都没有。
  转身欲行。“咚”的一声,门板一声闷响。
  我跳起来,拉开门闩。两扇门刚一拉开,一个人倒了进来。
  吓了一跳,伸手去扶,却觉得满手粘腻,已摸了一手血。大惊,仔细一瞧,明晃晃的月光下,看得真切,这黑衣人身上衣服浓浓淡淡的颜色,可不是周身是血。
  我只觉得浑身发软,活这么久了还没见过人身上流这么多血的。立即想起中学学的急救课程,“嗤”的一声就撕开那人衣服想给他止血,结果看到满目的红,晕了一下,发觉不对,似乎应该先把晕迷的人唤醒,不不,应该先给闭气的人人工呼吸。
  连忙吸了一口气,缓缓凑近,猛的发现一双冷冷的眼神正瞪着我,我大吃一惊,满满一口气猛的喷了出来。定了定神,只见面前这人还是那副冷冷的表情,脸上头发上是教我喷的亮晶晶的唾沫花子,他的眼神已经流露出一丝怒意。
  原来一直都是清醒的,天杀的这家伙什么都不说,也不动,只冷眼看我手忙脚乱的一番动作只当是看戏。拜托,我救的人是你哎,你看我出溴,还敢生我的气,该生气的人应该是我不是吗?
  心是这么想,但是脚步移动不了,因为眼神移不开。这个人,他脸上长了双跟静非尘一样的凤眼。虽然细细看来,他的眼睛没有静非尘的细长,比较圆,没有静非尘的清逸,却多了几分刚毅。但此刻他怒目瞪我的神情,却跟静非尘像得不行。
  看我一直瞪着他看,那人不耐烦了,冷哼了一声。
  我回过神来:“你要我救你?”
  “哼。”
  “你会不会给我添麻烦?”
  “哼。”
  虽然知道救这样一个人绝对会惹麻烦,但是看到了就不能装不知道。我就是这样一个人,要是刚才忍着没有开门就好了,既然开了,救就救吧,唉!就算是条狗,也不能看着它伤病交加倒毙在你门口,何况这条狗还长着一双让人内疚的眼睛……
  我费力的想把那人背起,结果却因为力气不够的缘故几乎一起滚成地葫芦。
  那人闷哼一声,伸出手,用一柄剑撑住身体。
  早说嘛,你有拐杖,我用扶就好了,不然被你压死了咋办?我这次调整了角度,将那人身体的重量分了一半到自己身上,“喂,我背不起你,你跟着我脚步,我扶着你,慢慢走,懂吗?”
  “哼。”这人好像除了这个单音之外不会发出其他的声音。
  “这个‘哼’字,我会认为是同意的意思哦。”
  “哼。”
  开始走了起来。原来他的右腿受了伤,不能着力,一定要有人搀扶才能站得起来。清楚了这个状况我大大放心起来,二人三足而已嘛,我最在行。
  “跟着我号令迈腿哦。左-右-左。”
  …………
  “左-右-左,哎,你是不是好人来的?为什么受了这么重的伤?”
  “哼。”
  “左-右-左,你不是偷了东西的小贼,被人打成这样吧?”
  “哼。”
  “左-右-左,你再不告诉我你的身份,我马上就去报官哦。”
  “哼。”
  …………
  好不容易把他扶到琴室,我几乎累趴下,把他丢在一旁,自己坐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起气来。
  那双酷似静非尘的眼睛不屑的瞪了我一眼,自己撕破衣服,自己给自己包扎起来。
  我冷眼旁观,发觉他右腿的伤口深可见骨,血怎么都止不住。我跳起身来。
  那人忽然沉声说:“你去哪里?”语气冰冷低缓,像是厚冰层下面的海流。
  “去拿个盆子接你流的血啊,听说人血大补,你这样白白流走多可惜啊。”我随口说:“哎,原来你除了哼哼之外还会说人话呀,刚才还以为自己救了头猪呢。”
  手刚放到门框上,“夺”的一声,妈呀,一柄长剑就插在我手把着的地方旁边半寸,还在晃啊晃的。
  “不准去!”危险的声音。海流随时会爆发成海啸。
  “行,不去就不去,想不到你这般小气。”我走回来,离他一米远坐着。
  他抬起手来,在自己腿上点了几点,血流缓了,但他的脸色更苍白了。
  琴房没点灯,我借着窗外的月色细细打量他。很年轻,也就十七八岁的年纪,瘦削的脸棱角分明,挺直的鼻子显得有点孤傲,失去血色的唇淡的像一道伤口。察觉到我的视线,他转过头来狠狠瞪我一眼,眉角一扬,颧骨上一道三厘米长的疤痕若隐若现。
  凶,真凶!可是却有种凶器一般的美。
  不让我看就不看呗,我转过头去,把下巴搁在膝盖上,轻轻哼起歌来。唉,怎么搞得,整个晚上我好像只会哼一首歌。
  “别吵!”
  我乖乖闭嘴。跟一个凶得像把出鞘剑的家伙硬碰硬可不是一件明智的事情。看来真是救回了一个非常麻烦的人。我有种强烈的感觉:如果惹恼了他,会在一秒内被杀,然后鲜血在下一秒钟才会喷出来。
  “你在做什么?”看我乖乖的,这人反倒耐不住了。
  “在等你倒下去。”我老实回答:“好逃回去睡觉。”
  “你想我死?”语气非常非常接近危险。
  “如果想你死,刚才也不必救你进来了。”我打了个大大的呵欠:“大侠,你可不可以高抬贵手,让我回去睡觉?我这人有个毛病,如果睡眠不足,不但会有黑眼圈,还会神经错乱,大叫大嚷。”
  “你威胁我?”非常非常接近危险的语气。
  “我怎敢!你不是想要我陪你一块睡吧?”我认真的打量他:“不过你长得很帅,我不介意。”
  很明显的,我看到他打了个冷战,敞开的胸膛上起了一点点的鸡皮疙瘩。
  “走又不让我走,陪你睡又不肯,你到底要人家怎样嘛?”拖长的声音取得了明显的预期效果。
  那人抵挡不住我带来的寒冷,犹豫了一会儿,说:“你可以走,但是不能跟任何人说起今晚的事情。”
  “咳,今晚哪里有发生什么事情。我从来就没有出过房门。”
  那人又盯着我看了很久,才缓缓缓缓的点了下头。
  我连忙拔脚就逃。
  其实我哪里是去睡觉,捡了这么个麻烦回来,还有一堆事情要处理。先是把后门关好,汗一下,蘑菇了这么久,居然没有贼子小偷从开着的后门进入,只能说这陵州城的治安真的很不赖。然后是找了破布和水桶,将那家伙沿路洒下的血迹擦了一回。
  等到把场地收拾好了,又想那个人不知是否已经失血过多身亡了。又偷偷到佛堂里掏了把香灰,到厨房拿了两个馒头。
  再回到琴房的时候,里面静悄悄的,我推开门一看,咦,没人。再下一秒钟,一柄明晃晃的剑已经架到我脖子上。
  “你又回来做什么?”看到是我,那人明显松了口气,却因为用力过度牵动伤口,脸色一径坏下去。
  “给你这个。”我扬了扬手里的纸包,“小包给你敷伤口,大包的给你吃。”
  这才放开了我。
  把香灰往他腿上洒,血直到现在还没有完全止住,一动就是涓涓细泉。他看着我弄,忽然问:“这是什么?”
  “香灰。”我答得爽快。
  他的脸色一变:“不是金疮药?”
  我苦笑:“大侠你就将就将就吧,这是啥地方啊,这么晚了让我到哪里给你找金疮药去?”
  他皱着两道剑眉,不说话了。但腿上的伤让我一番糊弄竟止住了血,这香灰还是蛮有效的嘛。
  用破布把伤口裹好,我说:“你这腿暂时还不能走动,屈就一下在这里养伤吧。这里是我大哥练琴的琴室……”说到这里心里一痛,要吸口气才能继续,“他有好一段日子不会回来的,你就安心在这里养伤吧,明天我再来看你。”
  那人不置可否,这次倒是没有再说什么不许我告密的话来。想了想,冷哼一声,表示知道了。
  我不禁笑了笑:“到琴室的人不多,因为我跟师傅都不喜欢有人打搅。不过我师傅可厉害得很,让他发现你在这里可不好办。要不编个名目,就说你是我乡下来的亲戚。”
  那人没有反应,过了半晌,又哼了一声。
  我笑道:“既然你同意了,最好告诉我你的名字,不然到时师傅问起来不好回答。”
  “哼。”
  “不是哼,你得告诉我名字。”
  那人一脸不情愿的样子,想了好久,才缓缓说:“我排行第三……”
  我笑道:“知道了,就叫你小三。”转身出门:“小三你要乖乖的啊……”用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说下去,“不然主人我可要心疼的啊。”
  隔着门,听到小三带着怒气的一声“哼”,爆笑。
  笑毕,抬头,穿过一片霜雪的庭院,走回自己的房间。
  非尘走了,小三来了。我们都不过是这个世界的过客而已。悲伤也是一刻,欢笑也是一刻,为什么要用悲伤换欢笑呢。
  是楚留香还是李寻欢说的:“只要你时常记得笑一笑,就会发现这个世间美好得多。”
  静非尘啊静非尘,恨着我的时候,要记得笑一笑,要记得把眼睛眯在一起,就当作是,为了我吧。
 
  
                  崖云(上)
  第二天一早,我端了碗粥还有一笼包子拿给小三。
  在门外唤了两声,听到他哼了一声才推门进去。感觉好像以前偷偷在床底下用纸箱养了个小猫。
  小三经过一天歇息,精神好了很多,一双眼睛晶亮晶亮的,顾盼间寒光四射。看我盯着他猛看,他不耐烦了,转了个身,用背脊对着我。
  我锲而不舍的跟着他转移方位,继续盯着他吃东西。
  他怒了,狠狠瞪我一眼。
  我乐了,就是这种眼神啊,我痴痴的泛起一个笑容。
  小三“啪”的一声将碗放在地上:“我脸上长了花?”
  “不是,只是我喜欢看你。”
  他打了个冷战,慢慢慢慢的说:“虽然你救了我,但是我不喜欢男人。”
  我一愣,不禁笑了起来;“你放心,我不会喜欢你。我喜欢的人,早就走好远了。”
  小三深思的看着我,然后埋下头去,继续吃。
  我站起来,“中午拿点肉给你吃,补补血。”
  “喂。”小三忽然叫住我,“你的名字?”
  “嘿,问我的名字是想要报答我吗?”我高兴起来。
  “哼”他又开始哼哼了,不过我自动将它翻译成“是,对”的意思。
  当即乐呵呵的说:“我叫雪棠。现在我有一个师傅,一个丫头,一个跟班,还缺个保镖。我看你功夫应该不错,就当我保镖如何?”
  小三这回没有理我,等了好久也没有“哼”。不过不出声难道还不能当你默认么?
  我高高兴兴的走了。
  回到自己的琴室,兰溪在等我,看我一脸的笑,摇头:“没心没肺,什么事高兴成这样?”
  我连忙说:“今天天气好啊。”
  兰溪沉下脸不说话。
  我发现不对,忙问:“师傅,今天教我什么曲子啊?”
  兰溪“唰”的一声张开扇子:“今天没心情。”
  我想了想:“大哥有重要的事情要办,才让他离开的,我,我也很舍不得啊。”
  兰溪冷笑:“这是你两人的事,非尘虽然是我徒儿,让人就这样卖掉虽然很下我面子,但是既然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我可不愿插手你们家务事。”
  “那么究竟是什么事情呢?”心里打鼓,不是发现我收留了小三在隔壁吧。
  兰溪道:“你做了什么事情自己知道。”
  我苦着脸不出声,僵持了片刻,只得开口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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