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北天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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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北天南- 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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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阵轻微的暗暗松气声,所有人迅速起立,无声无息地鱼贯而出。
  曾宏的表情变了又变,最后一脸惨败地再瞥了一眼安之,无言起身。
  那瞬间安之有种错觉,仿佛曾宏的人生悉数尽毁在她一句说话里,她低低地垂下脑袋,心头惊恐彷徨无助,只觉眼中泪意就要冲堤而出,已经没有勇气再去看关旗陆一眼,她紧跟在最后一人的身后离开。
  关旗陆仍然定定站在门口,已转成无边复杂的眸光始终跟随着她低垂的脑袋,直至她从他眼底经过,门被从外掩上,他的脸色顿时寒了下来,冰眸投向司淙,毫无耐性。
  “曾宏就算有那份心思,在我眼皮下也不可能使得动技术人员对程序动手脚,那群人再受他威逼或被他巧舌如簧地鼓动,哪怕他们已经口头上答应了会和他一起窝里反我,也不会愚蠢到在景况未明前就敢拿公司超过五百万的生意来开玩笑——只除非,是董事长你暗地里给了其中某个人一颗豹子胆。”
  清河证券的事故根本就不是塞曼提的软件引起,而分明是飞程内部所为。
  司淙既不承认也不否认,面容平和地认真比对着复印件和本子里的两个签名。
  “清河之所以一直是飞程的老客户,很大程度上并不是因为曾宏多会攻关,而是因为你和清河的一把手有着外人不知的私交,所以就算在他们二把手不知情的情况下你把这笔生意玩弄在五指间,等我入了局之后,只要你请清河的一把手吃顿饭,所有问题最后还是会迎刃而解。”
  司淙终于出声,不无感叹,“可惜最后还是被你将了一军啊。”
  没想到错看最关键的一步,关旗陆非但没有如他预料中的向形势屈服,反而竟然二话不说就宣布辞职——用现实中的荣华去压制他是司淙唯一的筹码,然而只要关旗陆舍得放手,真正不留恋和不在乎,司淙也就彻底失去了主动权。
  “既然已经这样。”关旗陆双手插在裤子口袋,眸色如豹,“我们何不在商言商。”
  “我的条件是,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只要你帮我顺利拿到国开行的贷款,我就给你百分之五控股公司的股份。”司淙从座里施然起身,弹了弹手中纸张,“不然这位可爱的小姑娘就只能等着被公司追究刑事责任。”
  “百分之十。”关旗陆表情悍然,“集团的百分之五,另加控股公司的百分之五。”
  “旗陆,你这是漫天还价。”
  “随便你同不同意。”关旗陆无所谓地冷然淡语,“我任劳任怨地帮董事长打江山到头来却还要被陷害,相对这点而言我对小姑娘的兴趣大多了,给她雇律师的钱我暂时还有一点。”
  司淙看着面前态度坚决中还带着几分豁出去意味的关旗陆,心想到底还是低估了这个年轻人,不由得有些暗暗懊悔,如果他不设这一局,原本关旗陆还不清楚自己在他心里对飞程的重要性。
  然而就因司淙一线细微失误,被锐如鹰隼的关旗陆捕捉到进而抽丝剥茧地看清了形势——国开行的贷款之所以一定得他出马,很显然,光是用司淙自己的面子已经拿不下来,而大致必须得走钟行长的爱女路线。
  已完全清楚自己的价值所在,由此在这场谈判中关旗陆再不给对手半分机会,他的辞职毋庸置疑是釜底抽薪,置之死地而后生的险招,而棋差一着的司淙就只能节节败退。
  如果不是安之在最后一刻把责任承担下来。
  当已完全被动的司淙不得不回头再找关旗陆时,也许他的价码可以开得更高,但也许,他也就真的从此潇洒撤退,陪了安之去某处山峰看夕阳黄昏。
  就因为她脑袋发热的义举,使两人原本未知的未来提前确定了方向。
  半小时后,众人看见董事长似带着还算满意的笑容离开。
  关旗陆神色轻寒地从会议室里出来,平日的温和面容一扫而空,说话如寒冰截铁,“冠清,给银通全部员工发一封邮件公告,所有参与到清河证券和今天事件中的人,自己在下班前提出辞呈。”言下之意,别等他亲自动手。
  这一日,关旗陆大开杀戒,以祭奠他真正划上句点的爱情。
  鸿门会议后,飞程顺理成章地正式宣布对子公司进行合并。
  每天工作超过十二小时的关旗陆成为集团里的焦点人物,并初步在商业媒体上崛起。
  银通公司里,自动离职的加上后来被关旗陆开掉的员工,几乎占去原来的四分之一,四十八楼一下子空荡不少,往日的闲适和欢声笑语早荡然无存,一个个谨慎沉默地做事。
  在这种干戈大动的杀戮时刻,关旗陆却特地招了一个人进来,就是万沙华,关旗陆安排她和古励一组,跟随古励熟悉业务。
  休息时候安之更少在办公室逗留。
  “越来越觉得社会和人心复杂。”她神情落索地和司寇说,“以前每天上班都精神抖擞,现在每天闹钟一响就觉得烦,不想起床,有时候很迷茫,也不知道到底是我不适应社会,还是这种太过复杂的环境不适合我。”
  司寇已经调回集团做副总裁,连办公室也搬到了司淙隔壁。
  他笑道,“不会吧,你这么早就进入了职业疲惫期?”看她一眼,“如果真的觉得闷,换一换环境吧,还是你——”始终舍不得那个人?后面半句最后还是没有问出口。
  “如果你没有调回集团就好了,那样我还可以去投靠你。”安之把碟子里的水果一片片全吃干净后起身,其实她想换工作的念头已起了很久,只是最近人异常懒散,对什么事情都提不起兴致,也就日复日拖了下来。
  司寇陪着她往外走,“我回不回集团有什么关系?你想换职位我给你安排就是了。”
  安之摇头,母亲不让她和司淙相认,她也就不想节外生枝。
  前方电梯口前的两道熟悉身影让安之的身形定了定,然后关旗陆和万沙华也看到了他们,显然大家都是刚用完餐回来,这片广场就那么一点点大,他们习惯吃午饭的地方也就那么三两家,想不碰上也难。
  “你先上去吧,我去便利店买瓶酸奶。”安之对司寇说。
  司寇一把搂住她肩,嘿嘿笑道,“我陪你去。”
  转过身后安之才白了司寇一眼,嘴形无声说着二字:无聊!
  司寇忽然低头在她脸蛋上轻咬一口,威胁道,“你再说!”
  没想到他会有此一举,安之大为错愕,陡然便觉背后生寒,似被人带某种强烈到足以令她直觉预警的情绪盯视着,她有些发急,伸手就拨开肩上司寇的手,司寇目光一暗,却仍是跟随在她身后。
  万沙华轻笑一声,带点幸灾乐祸,“感觉很不好吧?”想当初她在旋转门后看见关旗陆牵着叶安之的手时,简直恨不得冲上去将他们永永远远地分开。
  关旗陆收回视线,破天荒地竟然点头承认,“是很不好。”说完唇边却露出一抹笑,笑容中透出隔绝的凉冷,仿佛在该刹那做了一个什么决定。
  电梯门打开,钟如想和关访茗从里面出来,看见关旗陆是一喜一怔,钟如想的目光飞快掠过他身边的万沙华,她正冲关访茗礼貌而疏离地笑笑,然后对关旗陆说,“我先上去。”
  骑楼外安之不悦地瞪着司寇,“你为什么要那么做?”
  司寇忽然就起了情绪,直接冷应,“我喜欢。”
  安之一愕,敏感的她隐隐约约地觉得有些心慌,“不和你说了,我去买东西。”
  司寇一把拉住转身想走的她,深吁口气,他双手按在她肩头,俯首对上她的黑瞳,放低声音到只让她一个人听清楚,“安之,我不是你哥哥。”
  安之倏然变了脸色,惊呆失语,只圆睁双眸骇然看着他。
  她的反应令司寇唇边浮起一抹无奈和隐约的苦涩,用手指点点自己的胸口,他一字字强化她的认知,“你听清楚了,我,司寇,不是你的哥哥,我们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那你……为什么不早点……和我说。”回想起这段时期以来她和他的相处,那些肆无忌惮的玩笑和亲昵动作,她的说话虚弱到了断断续续。
  “我原以为莉姨会告诉你。”没想到叶母竟没有。
  安之的眸心笼罩在一种极无辜而绝望的情绪里,人仍然不能反应,只是不断重复,“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为什么现在才说。”
  司寇松开她,别过脸去望向遥远天空下的楼群,扯了扯嘴角,哑声说,“因为我喜欢你腻在我身边,我喜欢你对我的不自觉的信任。”他回过头来,眸心灼光跳跃,“一句话,我喜欢你,这么说你明白了?”
  “我……我……不、不明白……”无法接受的安之惊惶地一步步退后。
  独生的她从小就想要一个哥哥,没想到在二十三岁这年竟然梦想成真,天上给她掉下一个现成的司寇。
  她没有母亲,或者应该说她有,但养母和亲生妈妈始终存在区别,在她知道真相之后,虽然把自己的情绪掩藏得很好,在彭皆莉面前没有表现出一丝异常,但内心却时时涌起一种无根之萍的茫然。
  她也没有父亲,有限几次见到司淙,她的心口除了陌生隔膜,再没有其他感觉。
  唯一只有这个哥哥,他的存在令无依的她稍觉踏实,虽然他与她是同父异母,但因他的存在她才可以确定,自己在这世间和别的女孩并没什么不同,也是为人父母者的一点血脉,也有着血脉相连的疼她爱她的亲人。
  但——为什么——他会说他——不是……
  “安之!”司寇对着她狂奔向路边的背影急叫。
  她拦下出租车飞驶而去。
  楼上银通办公室,关旗陆敲开曾宏办公室的门。
  是次事件后,曾宏依然还是公司里唯一的副总,关旗陆表面上没有动他,一来保存了他在业界的脸面,二来也给他一个缓冲期去找下一家东家,给他留足了余地。
  “你和天华的总裁谈得怎么样了?”关旗陆笑问。
  曾宏点起一根烟,斜靠大班椅里,将腿跷起横搁在另一张椅子上,直言不讳,“他们开的条件我不太满意,我打算和正东的老大也谈一谈,到时候再作选择。”
  一切尘埃落定,两人之间再无任何厉害关系,都放下了攻防守战心之后,反倒因过往共事多时的一点惺惺相惜,而能象朋友一样聊得深入一点。
  关旗陆说,“有家美国公司打算在年内进入中国市场,他们通过我在哈佛读书的同学联系我,想聘任我作中国区首席代表,我现在是肯定抽不出身,不知道你感不感兴趣?”
  曾宏来了兴致,这绝对是份美差,他坐直身子,“他们做什么产品?生意大不大?”
  关旗陆拿出一张名片递给他,“我和他们已经打过招呼,你可以直接去谈。”
  曾宏一掌拍在他肩,“谢了。关总,坦白说其实我挺佩服你,一想到连老司也在你手里栽一跟斗,我就觉输得心服口服,以后有机会你我两人一定要再联手合作。”
  关旗陆笑笑,起身出去。
  出租车回到滨江西路,安之飞奔上楼,冲进家门时原想大声质问母亲,却见彭皆莉脸容委顿地躺在房里,她吓了大跳,满腔混乱情绪即时灰飞烟灭,扑到床边以手背探热,“妈,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是不是又发烧了?”
  彭皆莉勉强笑笑,“可能感冒了,喉咙有点疼,头还有点晕。”
  “要不要我陪你去看医生?”
  “不用了,我已经吃过药了。”说罢却连声咳嗽起来。
  安之连忙倒来温水,把母亲扶起来服侍她饮下,忍不住埋怨,“你不舒服怎么不打电话告诉我?”
  “没事的,睡一觉捂身汗就好了。”叶母看着她,“你怎么这个时候跑了回来?”
  安之低低垂首,一声不发,只是努力撑着眼睫,很努力地,却终于还是无法把眼泪忍回去,一下子全涌了出来,在哭声中哽问,“妈,司寇——不是我哥哥?”
  彭皆莉轻叹口气,“不是。我看得出来那孩子对你有意思,但是我不希望你和他们家以后有什么瓜葛,所以我和那孩子说这事由我来告诉你,其实我就是存心想瞒你,能瞒多久是多久,只要你心里认为他是你哥,那你和他之间就不会有发展起来的可能。”
  “为什么他不是?”安之低低地微哭,为什么他不是?
  “他不是司淙的亲生儿子,当初他母亲怀着他时被司淙知道了,那时候司淙还很穷,他母亲一直嫌弃丈夫没用,生下那孩子之后就把他丢给了司淙,自己跟别的男人私奔了,本来这事只有司淙、梅姐和我知道,梅姐和司淙闹离婚那时可能两人吵昏了头把这事抖了出来,无意中给躲在房门口的那孩子听到了,上次他借机来我们家,其实就是为了向我求证这事。”
  安之终于明白,原来和她一样,司寇从一开始也是有目的地接近她。
  她拭干眼泪,原来,司寇和她,同是天涯沦落人。
  第十章
  其他子公司留任的职员开始一小拨一小拨开入银通,新到者或多或少想与银通的原有职员打好关系,原本空荡清冷的办公室这几天里逐渐地又再热闹起来。
  正所谓是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
  安之去茶水间泡咖啡时不期然撞见关旗陆和万沙华在内,她想退出已然来不及,万沙华叫道,“安之你来得正好。”
  她只得硬着头皮走过去,笑笑道,“关总,沙华,有什么事吗?”眸光从他胸前的衬衣扣子掠过,就是没去看他的眼。
  万沙华指指关旗陆,“我没事,不过他有。”
  在安之的尴尬和关旗陆的微愕中,万沙华已轻笑着走出去,拉上门后就站在门口,端着杯子慢慢喝着,把偶尔过来的人都打发回去。
  门内安之问,“关总什么事?”
  关旗陆定睛看着始终避开他视线的她,从江畔那夜后,他和她已好几周没再站得这么近地独处,此刻再凝视她眉目,竟有种恍如隔世感,心口轻轻叹息,他柔声道,“不是还是朋友吗?”
  安之脸容一窘,不出声。
  “小师妹。”他如从前一样轻唤。
  安之被这称呼烫得整个人微微一震,就想转身离开,却听到关旗陆说,“谢谢你。”
  他诚挚的语气留住了她欲起的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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