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那，你也知道宫主他们这么做也是无奈之举，身为修行中人，追求长生固然重要，可也不能置天下苍生于不顾。之所以一直瞒着你，一是怕你想不通，二是怕你走露风声，绝不是有意陷你于不义。”慕容紫英好容易有机会解释，忙把在心里憋了好久的话一股脑倒了出来。
“想不通？我怎么会想不通？”那迦继续冷笑道，“天下苍生当然才是最重要的，没了天下苍生，修真界何以立足？”
“那那，你这是原谅我了吗？”慕容紫英望着那迦的表情迟疑地问道，心里当然希望那迦点头称是。
“理解不等于原谅。”那迦半是认真半是嘲讽，“打个比方。我的亲人犯了十恶不赦的大罪，你抓捕他甚至杀了他都是合情合理。如此，我可以理解你的无奈，也不会找你报仇，可要我放下芥蒂，和你如知心好友一样谈笑风生，我做不到，做得到我就不是人了。”
“可是、可是我们并没有真的伤害到凤池啊！”慕容紫英知道这个借口实在勉强，但他心里着急，因为他听出了那迦话里的决然。
那迦低下头，抿着嘴沉默了片刻，而后抑起脸，吸了吸鼻子，声音有些哽咽，“其实这些都没关系了，反正过不了多久大家都会忘了的。”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慕容紫英紧张地问道。明明刚刚才说放不下，现在又说很快就会忘记，再说就算她能忘记他也做不到啊。
“因为……等未央重新铸就破空斧，我就要回去了。”那迦不知费了多大的劲才把这句话说出口来——有些事做起来要比想着时困难得多。
“你要回哪里？”慕容紫英抱着最后的侥幸。
那迦回过头看着他，看着他英朗的眼眉，不禁想起一首老歌：“不看你的眼，不看你的眉，看了心里都是你，忘了我是谁……”忙又低下头，咬咬牙说道：“回我原来的世界啊。这件事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我不属于这里，我应该回去。”
“不行！”慕容紫英一着急，抓住了她的手，“你怎么能回去？你答应过我会留下！”前面三人都惊讶地回头看着他俩，可慕容紫英却忘了所有的顾忌，只是用焦虑和哀求的眼神看着那迦。
那迦的身子不自觉地颤抖起来，是因为愤怒还是因为激动，她自己也分不清。
“我答应你留下来，是因为你答应过会永远待我好，永远不伤害我！”她恨恨地说道。
“我没有想过要伤害你啊！”
那迦又忍不住冷笑起来，“你没有想过伤害我不等于你没有伤害过我，又或者你到现在都不认为自己伤害过我。如果你连有没有伤害到我都分辨不出来，又怎么让人相信你的承诺呢？”
那迦不再给他分辩的机会，使劲掰开他的手，向前跑去，跑到叶未央的身边，紧紧地拉住她，像是要从她身上吸取支撑的力量。
怀卿看了看强装镇定的那迦，再看看有些失魂落魄的慕容紫英，大约明白发生了什么。她想起师父暗示她“衡元道长非凡人”的说话，心里也升起无奈的惆怅。
问世间情为何物？
太冲真人留下的炼室是一座外观雄伟的殿堂，名为圣火堂，外面有一个由无数飞剑组成的剑阵护卫，擅闯者如果实力不济就有万剑穿心的可能。
怀卿把启动和关闭阵法的口诀交给叶未央后便静静离去。她要掐灭心中所有的杂念，以后就留在玉英宫潜心修炼，等着有朝一日接过宫主的重任并为之竭尽所能。
“你还不走吗？”一路上都没有跟慕容紫英说过话的叶未央突然问道。
“我……我奉衡元长老及师父的命令，留下来辅助未央大人炼器。”慕容紫英低头说道，心中的苦涩只有自己才知道。一场不得以而为之的骗局，让他与那迦甜蜜不在，与叶氏兄妹也变得生分起来。
叶未央呵呵一笑，说道：“你能做什么？衡元为何不亲自来辅助我？他前世可是容光大师的得意弟子，虽然没能成为一代炼器宗师，但给我打打下手还是够了。”
“未央不要让他留下来，谁知道他们是不是又有什么阴谋？”那迦这话一半是气话，一半是的确担心衡元等人还不死心。
“那那、未央，我真的只是想留下来帮忙，你们要如何才肯相信我？”慕容紫英的神情似是恨不能将自己的心挖出来以做证明。
“如何才肯相信你？”叶未央冷冷地瞥着他，“这也简单，只要你让我将神识放入你的脑海中看看……”
慕容紫英的脸色顿时变了，因为无论衡元还是真疏都没有要求他留在炼室帮忙，相反，他们都希望他不要再介入此事，以免又被殃及。而他想留下的最主要的原因还是那迦。
那迦不知道这法术究竟会怎样，可一想到要把一个人的想法从他的脑海中挖出来，就觉得是一件很可怕的事，忙暗中拉了拉叶未央的衣袖，“未央，没必要吧。”
叶长乐突然大声地咳了起来。叶未央挑了挑眉毛，说道：“好吧，就再信你一次。不过咱们丑话说在前面，如果你还是不安好心，就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好！好！”慕容紫英高兴地看着那迦，连连点头。
那迦突然想到他此举的真实目的，想到接下来的七七四十九天都要和他同处一室，心里不由恼怒，暗道：“你真以为用甜言蜜语哄哄我，就可以让我改变心意留下？哼，你也太小看女人了。留下来有啥好高兴的？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就陷进神魔大战里……”
那迦想到这里，更加恼怒，“事到如今，我为什么还要担心他？他已经不在乎我了，我为什么还要在乎他？难道我真的忘不了他吗？”可事实上，她又有哪天曾经忘记过慕容紫英？
叶未央念动口诀，飘浮空中的万剑便如同有人拨动一般向两旁移去，闪开一条直通向殿门的通道。
叶长乐突然又大声地咳了起来。心中正烦躁的那迦回头瞪了他一眼，骂道：“有话就说，有屁就放！你老咳嗽做什么，又不是得了肺病？”
叶长乐没有防备会惹怒她，哆嗦了一下，然后神色尴尬地说道：“呃……这个剑阵……不会又是阴谋吧。”
那迦这时也想起了空灵岛上的突变，忙拉住叶未央，“长乐说的对，小心点。”
叶未央却显得非常开心，笑道：“此阵困不住我。一会儿我还会再加一个阵法，任谁也别想轻易地冲进来。”
她这话明摆着是说给衡元的“爪牙”听，慕容紫英听了也只能继续苦笑，心里则琢磨着到底如何才能让那迦打消回到原来世界的念头。
第九十五章 难兄难弟
慕容紫英果然帮不上什么忙。铸炼神器不似凡间打铁那样需要伙计拉风扇火，而是由叶未央以本命神火点燃炼炉，再放入破空斧和万年龙象木、昆仑石莲、太白精金碎片等三种材料，然后她便端坐一旁，按照凤池教的法子，双手不断翻打着各种印诀，将神力注入炉中，锤炼破空。
那迦、慕容紫英、叶长乐三人散布于炼炉的其他三方，权当护法。只是猜出帝俊是想坐收渔翁之利，神器出炉之前倒也不会来捣乱，所以那迦把绝大部分的精力用来提防慕容紫英，让他哭笑不得。
就这样待了十多日，慕容紫英终于耐不住了，悄悄走到那迦身边，说道：“那那，你信我，我真的没有打算破坏未央炼器。”
那那回头瞥了他一眼，眼中的怀疑清晰可见，“不破坏？你不担心破空斧重铸后会带来人间浩劫？”
慕容紫英愣了一下，而后轻叹一声，说道：“衡元长老说也许这就是天意……”
“天意？”那迦冷笑两声，“既然是天意，为什么当初你就能下手？”
“我……师门有命，我、我不能不从……”慕容紫英有些结巴，那曾经看来天经地义的理由现在说出口竟有几分心虚，他真的不该遵从师命吗？
那迦调头看向殿堂正中的炼炉，炼炉四周是窜起一尺多高的神火火苗。这神火很奇怪，看起来火光熊熊，却感受不到一丝热度。透过火光可以看到炉壁上的钮文古怪地扭曲着，像是正在跳舞的蚯蚓，有些滑稽，又有些可憎。
那迦心想：“如果把我丢到这火里，不知又会扭曲成什么模样？又或者一下子就化为灰烬了？”
“如果师门有命，要你杀了我，你也不能不从吗？”
“那那，你说什么呢？”慕容紫英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那迦又回头看着他，紧紧盯着他的眼睛，脸色黯沉，“如果师门有命要你杀了我，你会怎么办？”
“你胡说什么，师父他们怎么可能下这样的命令？”慕容紫英想都不想便答道。
“为什么不可能？如果我也是重铸破空斧的一环， 如果没有我破空斧就不能再现，如果没有我人界就不会有生灵涂炭的危险，如果没有我衡元长老所担心的所有灾难都将烟消云散，你会怎么办？”那迦的声音由高亢激烈变得低沉婉转，像是在期待什么，又像是在担心什么。
“不会的，那那，不会的……”慕容紫英怔了片刻后便慌忙摇头，一直摇，一直摇。
“够了！”那迦就觉得好不容易压制下去的愤怒和积郁又开始翻滚而来，涌得她的体内就像是放进了一朵神火，没有热度却闷得要死。“你不用犹豫了，我知道你要做替天行道的大侠，斩妖除魔都不怕，何况是杀个人！”
那迦转身向着一个角落跑去，只有她自己知道，眼睛里有东西要流出来了。
“那那，我不是……”他不是犹豫该怎么办，他只是不愿意相信这个假设——难道衡元长老对他说的那些话是真的？
“咳！”有人站在他身旁咳了几声。
“长乐……”
慕容紫英早就察觉叶长乐变的和以前不一样了，可他一心只想着那迦，并没有特别注意，现在细细一看，见他双手环抱，弓着背，丧着脸，果如怀夏所言像个小老头。
“你这是怎么了？”慕容紫英有些不好意思，对于这个难得的同龄好友，他太不够关心了。
叶长乐环抱着手坐到他身边，小声说道：“紫英兄，你这样可不行。”
慕容紫英愣了一下，而后反应过来叶长乐说的是他与那迦，便苦笑道：“我真的不是在犹豫该怎么办，我怎么可能会杀她？不管是为了什么。”后面这一句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那当然，你要敢犹豫，我俩也就不用做兄弟了。可你不知道那那决定回原来的世界了吗？你不赶紧把她哄开心了，那可就要……唉，遗憾终身了……”随着这一声轻叹，叶长乐的目光变的呆滞起来，像是刚刚遭逢大难。
慕容紫英的脸色不比叶长乐好多少。“我知道，所以我才着急。可我没想到那那的怨气这么大，怎么也不肯原谅我。”说到这里，他突然一顿，转头看向叶长乐，讪讪地问道：“长乐，是不是你也怨着我？”
“啊？哦，当然是。”叶长乐郑重地点点头，“不怕兄弟当面翻脸，就怕兄弟背地插刀，尤其事后连句抱歉都没有，这心里凉得跟腊月里的冰窑一般。”
慕容紫英大窘，“对不起，长乐，我不是有意不跟你们说抱歉，我只是……”
“知道，重色轻友，男儿本性也。”叶长乐终于放开双手，大度地拍了拍慕容紫英的肩膀。
“我不是这个意思！”慕容紫英更为尴尬。
叶长乐嘻嘻一笑：“我知道，你也是师命难为，而师父他们又是为了天下苍生，这事也说不得谁对谁错。”
慕容紫英长抒一口气，可很快又觉得胸口处憋闷起来。“要是那那也能像你这样想就好了。”
“那那不是不明白，只是她和你的关系又与我不同，所以怨气更大。女人最自私，都希望自己是男人心中最重要的一个，哪怕排在前面的是天下苍生也不行。”叶长乐煞有其事地挥舞着双手。
“那那不是这种人！”
“呵呵，她若不是那种人又何必向你提那样的问题？”
慕容紫英还想辩解，却被叶长乐抢先开口拦住。“这又不是贬损她，女人都这样。你不要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我见过的美女比你见过的母蚊子还多。”
慕容紫英眼里的怀疑已经转化为不加掩饰的鄙视。
“不是我吹！”叶长乐又重重地拍了他一掌，“我前世可是京城里有名的风流大少、浊世公子，见过多少官宦名媛、青楼名妓……可惜，三千弱水我独爱那一瓢……”叶长乐声音变得又细又长，眼神似是追忆又似是嗟悔。
慕容紫英当然还是当他在说笑，宽慰之余也有些感慨，说道：“看你现在生龙活虎的，之前的那番作派是装的吧。”
叶长乐的追忆嘎然而止，脸一板，“谁说我是装的？”
慕容紫英被他的语气弄得脸色一僵，“你是真的在生闷气？莫非……也是因为我？”
叶长乐却白了他一眼，“我又不喜欢男人，跟你生闷气有啥意思？”
慕容紫英的两颊微红，嗔道：“快说正经事。”
叶长乐又叹了一声：“此事说起来话长，要从很久很久以前说起……”
……
“你说的是真的？帝俊让你恢复了前世的记忆？你前世也是未央的兄长？你前世真是一个风流大少、浊世公子？”慕容紫英盯着叶长乐肃穆得没有半点瑕疵的脸不停地问道。
叶长乐认真地点了点头，又点了点头。当那些画面刚刚涌进他的脑海时，他也希望这不过是一场梦。
慕容紫英又回想起叶未央以前的某些言行，方才信了，点了点头说道：“原来你前世便和未央有这样的渊源，难怪今世她会做了你的妹妹。”
“哼，是啊，要不然堂堂天神怎么会看得起我这个一无所有的小乞丐。”叶长乐又抱起两手，耸起肩膀。
“长乐，别这么说。不管未央是出于什么目的，她对你的好我们可都看在眼里。再说，前世之事也不完全是她的错，更不该把你们的今世也搭在里面。”慕容紫英说完想了想，又说道：“我想这就是帝俊的目的，你可不能中了他的奸计啊。”
“哪能啊，我这么聪明的人……”
慕容紫英心里好笑，用手肘拐拐他，说道：“那你老沉着脸干什么？好像谁都欠你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