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第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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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第一人-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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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个整天为自己送饭的应该是福伯吧。”仕进记得福伯每次进书房之前都在外面站一会,确信他已经停下休息,这才提着食盒进来,放下,揭开盖子,取出饭菜,端到桌子上,然后为他收拾书桌,把凌乱的书籍整理好,就站在他后面,笑眯眯地看着他吃,还不时唠叨几句,说什么“老爷真狠心”、“少爷真可怜”,或是“少爷真聪明,这么小就认识字,老奴就斗大的字都不识一个”这样的话。 
  待他吃完,福伯便摸摸他的头,示意真乖,然后拾掇好碗筷,轻手轻脚地出去了。仕进记得福伯眼袋浮肿,好象永远睡不够的样子,但他却总挂着和蔼的笑容,似乎从来没有难过的时候。只是在父亲分发银子遣散下人时,福伯却号啕大哭,老泪纵横,不肯离开,一直等到他在乡下的儿子苦劝半天,这才依依不舍的离去。仕进想道:“如果父亲不那么固执就好了,大家就不用分离了。” 
  夜在缓缓流逝,仕进终于迷迷糊糊地进入了梦乡,半昏半睡着。恍惚间,仕进觉得自己飘飘荡荡的,就象游魂一般,被一根线扯着,不由自主地向前掠去,千山万水一晃眼间就远远的抛在身后。他好象完全没有了意识,象个行尸走肉一样,又好象前面有人在呼唤着他,那呼唤轻轻拨动了他的心弦,让他情不自禁地想瞧清楚是什么。 
  这样想着,仕进只觉身子飞掠的速度霎时加快,还没有反应过来,却又突然停了下来。 
  仕进定睛一看,身子不由一震,竟是那棵老槐树,依然挺立如旧,紧紧守卫着它所拥有的一切回忆。树前方那两扇熟悉的紫黑大门慢慢开了,等着他进去。 
  仕进慢慢地走了进去,看着眼前的一花一草,一石一木,一切都还是那么亲切、熟悉,没有一点变化,他颤抖地伸手出去触摸一下,却如刺了手般马上缩回来,不敢再碰,他怕一切都是虚幻,会让他空欢喜一场。 
  仕进呆呆地望着这一切,竟有点想哭的冲动。他以为自己早已把这一切彻底遗忘,却不知只是自欺欺人,不过是把它深埋在心底,一经触及,便如火山爆发一般,哗的一声全涌了出来,占据了整个脑海。 
  院子里没有一个人,空荡荡的,仕进却似乎可以看到那人来人往的热闹景象。当年父亲就是站在这里,意气风发地迎送来往的亲朋戚友,也迎来了头盖红巾,身穿大红花裙的母亲。 
  母亲对他说过,嫁给父亲之前从未见过他,那时她心里是忐忑不安的,惟恐所托非人,当下了花轿时,隔着红巾只能看到父亲那稳健的脚步,那一瞬间,她心里竟马上安定了下来,只觉一辈子有了依靠。 
  仕进当时也听不出什么,只是母亲说起那时的情景时,脸上突然变得很柔和,微微起了红晕,不知想起了什么。母亲那时应该很幸福吧。仕进想起这些,心里暖暖的。 
  想着,仕进绕过厅堂,到了后院。那里有他的书房,它承载了他童年所有的欢乐与痛苦,仕进竟不由自主地走了过来。后院种了不少花花草草,都是母亲叫人栽的,说是让他看书累了,可以放松一下。 
  靠着窗台有一丛微微散发着清香的菊花,现在还是如此的娇艳,让人心旷神怡。仕进记得很清楚,那次,他正在背诵范仲淹的《岳阳楼记》,当读到“先天下之忧而忧”时,一只毛茸茸的小黑猫跳上了书桌,静静地伏在桌面上,眨巴眨巴眼睛,盯着他,那碧绿的眼珠就象漂亮的祖母绿宝石,闪耀着光芒,似乎会说话一般。 
  他一时好奇,停了下来,观察着那小猫。小黑猫也毫不在乎,自顾舒服地躺着,不时伸出爪子舔一下,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 
  不料这时父亲进来了,一声怒斥,仕进一激灵清醒过来,忙端起书本装模做样地读起书来,偷眼望去,小黑猫也是一惊,全身光滑顺亮的黑毛都耸立起来,“喵”的一声,一跃到了窗台上,再跳时竟恰好落在了花儿里,那花顿时折了,雪白的花瓣片片委地,惨不忍睹。 
  虽说“落红不是无情物,化做春泥更护花”,但想来那花儿也不想做这样的护花使者罢。猫儿却顾不上欣赏自己的杰作,一溜烟跑了个没了踪影。 
  为此,母亲还着实心疼了一番,叫人把它扶好,培土浇水。仕进眨了一下眼,却见到了那黑猫儿赫然出现在窗台上,只见它四脚用力,弓身一跃,在空中划了一道漂亮的弧线,重重地踩在了花丛中,它也不停,撒腿便溜,一晃眼转过了屋角,不见了。再看那花,却是完好如初,好象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在院里呆了好一阵,仕进终于看向了书房那扇门,一时却没有勇气推开来,只一动不动站着。他不知自己该怎么办,该哭还是该笑?那门上的漆已经开始脱落了,却还结实,但决不是推不动。 
  仕进看着,犹豫不决。门旁的青砖砌得十分紧密平整,缝隙间竟满是青苔,还有象锯齿一般的厥草,油绿发亮,一阵风来,就自在地摆动,没有一点困窘之态。 
  仕进缓缓抬起手,按在门上,一推,门开了。他跨过门槛,走了进去。书房还是老样子,干净整洁。这都是福伯每天操劳的结果,他闲不着,天还没有亮就起来,进到书房,这里擦擦,那里抹抹,恨不得把所有的灰尘都擦掉似的。 
  仕进一样样地看着,眼睛竟湿润了。窗台边上就是书桌,桌子后面是一把宽大的椅子,这时竟似乎变小了,殊不知不是它变小了,而是人长大了。再往后就是书架,层层叠叠,堆满了书,经史子集,各种各样的书都有。 
  仕进记得清楚每一本书都放在什么位置,在第几行第几列可以找到。他到现在都困惑,福伯不认识字,却能在收拾时把每一本书都放回原来的地方,究竟是何缘故呢? 
  仕进轻步移动着,仔细打量着每一样东西,用手轻轻抚摩着,感觉当中的亲切、温馨,渐渐的眼睛竟模糊了。忽然间,仕进听到了一个声音,轻飘飘的,就象杨絮般轻柔,分明就是把他呼唤回家的那个声音,竟异常清晰。 
  仕进转身一看,泪眼朦胧中,只见一个柔丽娇弱的身影端坐在那椅子上,怀里抱着一个小小的孩童,正娓娓细说着什么。仕进侧耳倾听,却什么也听不到,但那声音却自他心底响起,一字一句,清清楚楚。 
  “吾儿,看来娘亲陪不了你多久了,你要好好记着娘亲跟你说的话。你须得好生照顾好自己,做个好人,以后有出息了不要随便欺负别人。还有,你也要好好照料你爹爹,听他的话,不要惹他生气,他若打你骂你,不要顶嘴,忍一下就好了。你不要怨你爹爹,他心里也苦,其实你爹爹他也很疼你的,只可惜娘亲帮不了你爹爹。唉!现在跟你说这些干什么呢?你也听不懂,为难你了,我可怜的孩儿!。。。。。。” 
  那柔和的声音中不时夹杂着一两声咳嗽,显得格外刺耳。那小童儿似懂非懂地点着头,甚是乖巧。仕进抹了一把眼睛,待再看时却又是踪影全无,竟是幻象。 
  但他心里清楚,自那以后,母亲就再没来过书房,那些话竟是母亲的遗言。直到父亲一脸灰白地进到书房,扯着他来到母亲房里,他才再次见到了她,但那时母亲已是奄奄一息,再也说不出话来,就那样的走了。 
  他那时很想哭,却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只穿戴着孝服跪在灵堂里,看着吊唁的人们假惺惺地安慰父亲,看着父亲颓丧着应付诸般事端。想到这里,仕进再也忍不住了,泪水已象掉了线的珍珠,哗哗地落了下来,在空中闪闪发光,砸在地上,却碎了,四处飞溅。 
  蓦地,仕进只觉一股大力扯来,他已身不由己地飞了出去,眼看着那书房,那老槐树越离越远,直至消失。他大声嘶喊,奋力挣扎,企图挣脱,回到家里。他不愿离开,他想母亲,想父亲,那里充满了他们的味道,他要靠父母近一点。但他还是被扯进了那无边的黑幕里,不知所踪。 
  第二天,仕进醒了,却是两眼红肿,木枕旁也是泪迹斑斑。他怔怔地坐着,不解自己为何做了这样一个梦,但他突然有一种回家的强烈欲望。那种犹豫不决的想法已是一扫而空,仕进终于决定出谷去,回到家乡看一下,至于以后将要怎样,到时候再计较吧。 
  来到屋外,看到熟悉的一切,仕进却又开始不舍了。他慢慢走着,每一处地方都留连半天。进到果林里,仕进纵身摘了一个果子,搓了搓,放进嘴里,又苦又涩,他却贪婪地吮吸着,好象吃的是琼浆玉液、神桃仙果一般。 
  当年砍掉树的地方现下已冒出了新枝,生气勃勃的,仕进抚着那嫩绿的叶子,想起那三根木头在水里泡了这么久,应该早就烂了,不禁心生歉意。他踱出树林,走到水潭边,坐了下来,伸手进水里,还是一般的清凉,丝毫没有改变,只是人已经变了。 
  仕进这时却想到另一个问题:“为什么这潭水好象从来都没有变化过?既不增加,也不减少?”他笑了笑,暗道自己真是脑筋出了问题,居然想起这样的事来。“既然要走了,就好好玩最后一次吧!” 
  仕进顿时豪情大发,脱下身上那件乱七八糟的衣服,长啸一声,跃进水里。平静的水面顿时被砸开了花,水花四溅,晶莹透亮,煞是好看。仕进在水里钻来窜去的,就象个小孩子似的,自由自在地放声大叫大笑,那笑容竟无比灿烂,就象太阳一般。 
  他知道只有在山谷里,他才能放开自己,若是到了外面,他又不得不在脸上装一副面具。或许这就是仕进不愿出谷的原因吧。 
  玩着玩着,仕进一时性起,便拳打脚踢,也不管那什么招式,想打那就打那,只见水潭顿时波涛汹涌,水柱到处飞扬,整个水潭好象被一只巨手搅拌一样。 
  最后仕进大喝一声,双臂一振,冲天而起,在空中微微一顿,轻轻转身,两手一挥,滑回到了岸上。那水面竟砰的一下爆开了,当中竟出现一个陷下的大窝,水在快速地旋转着,成了旋涡,把周围的水花都卷了进来,整个水潭动荡不已,许久才停了下来。 
  仕进最后走进屋子,仔细看了一遍。他把那三本书整理好,整齐地放在桌子上,一如当年。那《纪效新书》却是随身带着,他想这是赵老大送的,一番心意,不能随便丢弃。 
  弄好这一切,仕进便想走,想了想,好象还有什么东西遗漏了。他找了一下,进了厨房,却见那柴刀安静地躺着,丝毫不知它的主人将要远离。仕进拾起刀,慢慢擦拭起来,直到那刀一尘不染。 
  在山谷中这么久,他倒是和这刀一起最久,多少有点舍不得,于是把那刀插在腰间,想留着作个纪念,但马上又迟疑了,“还是让它在这里等待新的主人吧。”仕进想了想,才找了个干燥的地方,把刀收好。 
  他呆了半晌,终于猛一顿脚,转身冲出木屋,快步疾行而去。来到山壁下,仕进抬头望了一下高耸入云的峭壁,又回头看一下山谷,心里默念:别了!便纵身而上,贴在岩壁上,飞快地攀缘起来,片刻间,便没入了那茫茫的云雾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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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涉世之初       
  仕进仰脸朝上看了看,就要到崖顶,他迟疑了一下,手猛一用力,拔身而上,脚尖在岩上点了一下,人已是冲过了顶部。 
  只见他身形在空中一个转折,两膝一弯,轻轻落在了地上。还没来得及高兴,却看到眼前群山起伏,绵延不断,根本不知往哪里走。仕进看着满目的青山绿树,内心一阵迷茫,该何去何从呢? 
  “不忍登高临远,望故乡渺邈归思难收。”他忽地想起这句词,喃喃念道,“嘿嘿”地笑了一下,心想:“你虽是归思难收,起码还知故乡在何处,可茫茫林海,我的家又在何方呢?”顿时一阵心伤,只觉天地虽大,却无一处可容身,刹那间,竟冲动地想一转身返回山谷中,永不再出来。 
  但仕进毕竟没有意气用事,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瞧准了一个方向,飞身掠去,他想:“只要出得山去,就可以找人问一下路,总能寻到回家的途径吧。”想着,心下隐隐有一种雀跃之感。 
  在谷中数年苦功现在终于显现出来了,仕进只觉两旁密密麻麻的绿影一晃而过,冷风扑面而来,竟无比畅快,不禁张嘴长啸,啸声宛如游龙,雄浑悠长,直震得林间无数飞禽走兽惊走失措,不明所以。 
  每遇到迎面撞来之树,仕进内息微转,身形已是贴着树滑了过去,却是有惊无险。随着一路上的狂奔,仕进只觉内息越转越快,仿佛长江大河一般滔滔不绝,催着他不断加快速度。到最后,林间竟只能看到淡淡的灰影掠过,还有地面卷起的轻尘。 
  饶是仕进如此快进,奔了半天,入目竟还是无边的苍翠,就好象还停留在原地一样。但仕进却知自己已远离了那荒谷,就算再想回去,只怕也找不到原路返回了。 
  当初老头带他入山后,走了足足十天,才到了山谷,现在要想半天就能出去,不啻痴人说梦。仕进抬头看了天色,却已不早了,于是决定歇息一晚,明天再赶路。他寻了一处宽敞地方,准备休息,却听到肚子咕咕作响,才记起没吃东西。 
  在谷中他也是经常忘记用饭,常常饿着肚子到第二天。仕进轻笑一下,心想:“出来的第一天,应该吃点好东西了。”于是往林中一钻,寻起野味来,这一手却是当年跟老头学的,再用时还是熟络自如。 
  也不知是仕进运气好还是那野狸子倒霉,他刚寻到一点野兔的踪迹,正待细加辨认,一只山狸子却傻呼呼的跑了出来。它看到仕进,呆了一下,正想跑,仕进已是 一手抄了起来。 
  篝火猎猎作响,那狸子肉已经油光四溢,诱人至极。仕进吞了吞口水,差点忍不住要下手了,却竭力忍住。老头告诉过他,若是火候未到,那肉的味道总是差了三分。 
  如此过了半晌,肉香已经直往仕进鼻里钻,挠得他心痒痒的,一看肉的表皮色泽已呈金黄,显是恰到好处,忙一把从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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