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陇西第02部秦岭的忠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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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起陇西第02部秦岭的忠诚-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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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来,就该到了为徐永“接生”的时候了。
  三月九日清晨,荀诩早早就起了身。这几天为了方便工作,他一直都住在青龙山上。这里原本是军器诸坊的总务,后来总务裁撤,于是空出的建筑就被靖安司接收了。荀诩两年以前就是在这里与糜冲第一次会面,并在绝对优势的情况下被对方逃脱。所以这里对他来说,自有一番意义。
  他打开房门,迎着清新的山风满意地打了个呵欠。现在天色才蒙蒙亮,太阳尚在地平线以下蠕动。荀诩转身从屋边的大瓮里舀了一勺水先漱漱口,一口喷到窗下的花盆里,然后把剩下的水倒进铜盆,认认真真把脸洗过一遍,末了再将铜盆里的水倒去另外一个尺寸稍大的木盆中,留着晚上洗脚。这在缺乏水源的汉中是一种精简的作风。
  忽然,他看到对面有人影晃动,仔细一看,却是杜弼。从杜弼身上的短窄装束判断,似乎是刚刚散步回来。
  “辅国,这么早就起身了?”荀诩提高嗓门打了个招呼。杜弼听到以后,向这边走过来。他的脸因长期居住在西北而显得粗砺而黝黑,颧骨上还有两团醒目的高原红,刚刚三十出头的他看上去像四十岁那么苍老;他的举止也如四十岁的人一样沉稳有致:“呵呵,习惯了,我在陇西就是这样。不过孝和你起得也够早,这会儿门岗的班还没换呢。”
  自从来青龙山以后,他们两个人已经开始用字来亲切地称呼对方。在地下情报世界有一个很奇妙的现象,在别国担任间谍的人往往更容易信任本国的内务部门,没有人能够解释为什么。有一种理论认为:身为一名间谍,对致力于反间谍的内务部门有着天敌般的敬畏。不过很少有人会赞同这一观点……
  荀诩拿出一根钝头的木棍轻轻地在牙齿上摩擦,一边口齿不清地说:“我是睡不着,今天‘临盆’就要开始了嘛。”
  “呵呵,生男生女,就看现在的了。”
  杜弼会意地点点头。他昨天刚刚解除嫌疑就被荀诩调到了靖安司,目前身份是靖安司的备咨。荀诩坚持要杜弼参与到对徐永的调查工作中来,理由是一则杜弼对于魏国内部事务比较熟悉,能够甄别徐永的资料真实性;二则在逃亡过程中徐永已经对杜弼很信任,他的出席可以稳定逃亡者的情绪。
  “不过,孝和你最好不要一开始就把‘烛龙’的话题提出来,这个干系重大,牵涉到丞相府内部的官员。在确定徐永的话十成可靠之前,贸然提出这个问题会打乱节奏。根据我一路上的接触,徐永这个人属于容易紧张型的,逼得太紧可能会适得其反。”
  对于杜弼的提醒,荀诩唔唔了两声表示赞同,一边用水瓢又舀了瓢水将嘴里的残渣漱干净。他拿起毛巾擦了擦嘴,抬头对杜弼说:“希望咱们能在诸葛丞相出兵前弄出些成果来。”
  “诸葛丞相又要北伐了吗?”杜弼刚从陇西撤回来,对于汉中军情还不了解。
  “对,四月份吧,具体日子还没定,还有一个月左右的时间。”
  “足够了。”
  杜弼信心十足地捏了捏下巴。
  询问徐永的屋子经过了精心的设计,靖安司特意请了宫中内侍帮忙装潢,尽量让房间显得不那么古板严肃。荀诩还特意叫来几名官员的家眷,让她们对细节进行修饰。总之,荀诩希望这个房间看起来让人放松。
  询问正式开始于巳时,参与询问的只有荀诩、杜弼还有一名负责纪录的小书吏。在屋子另外一侧的薄纱帐后,几名乐工在演奏着七盘乐,音乐流泻出纱帐,让屋子里弥漫着轻松的味调。荀诩抬眼看看跪坐在对面的徐永,他的眼皮有些发肿,显然昨天也没有睡好。
  “我说寿成,别那么紧张,这不是什么审判,都是自己人嘛。”荀诩笑着直接以字称呼徐永,尽量安抚他的情绪。
  徐永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好像有刀架在他脖子上一样。荀诩和杜弼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把手里的文件搁下。杜弼站起身来,示意负责纪录的小吏先停笔,然后从一瓮刚开启的酒坛里舀出一勺酒,分倒在三个木杯里。
  “来,来,寿成,你我先喝上几杯。”杜弼亲切地把杯子递给徐永,不经意似的说道,“诸葛丞相昨天还遣专使来称赞督军忠心可鉴,汉室也绝不会辜负忠臣的。”
  不知道是酒水的作用还是听出了杜弼的暗示,徐永一杯酒下肚,面色红润起来,情绪松弛下来。荀诩则不失时机地开始了询问。
  询问的问题都是经过精心设计的,首先问到的是徐永的家庭情况,这是为了冲淡审讯的味道,并让他习惯于开口——一般人提到自己家庭的时候都会变得健谈,这种健谈的冲动会持续很久。然后问的问题是他的仕途履历以及人际关系。靖安司在前一天已经准备好了相关的曹魏官场资料,如果徐永的话与资料有矛盾的话,就会被立刻发现;接下来徐永将会被要求详细介绍他叛逃(当然,荀诩使用的是“回归”这个词)的原因和经过,这些将会与杜弼的供词相对照。
  询问一直持续到下午,第一天就这么结束了。荀诩不想把徐永逼得太紧,“我们要按节奏来。”杜弼反复强调这一点。这一天没出产什么成果,这是荀诩和杜弼预期之内的,开头只是一个引导,他们需要慢慢让徐永进入自己的角色。
  “接生婆的工作不是把孩子拽出来,而是告诉产妇怎么生。”阴辑也这么告诫荀诩。当然这一句不雅的话没有被正式记录下来。
  询问就在这样的指导方针下平稳进行,气氛始终很友好,荀诩精心准备了几个小笑话都取得了不错的反响,徐永也很配合。三个人每天工作三个时辰,不紧也不慢。
  到了三月十一日晚间,结束了第三天询问的荀诩第一次离开青龙山返回南郑“道观”。
  “孩子生出来了?”姚柚一看到荀诩出现在门口,劈头就问。徐永的“回归”是件大事,身为司闻曹东曹掾,他对询问工作一直保持着关注。现在西曹掾冯膺被降职去了军谋司,于是他现在是荀诩的直属上司。
  荀诩走进屋子,将厚厚的一叠麻纸搁到姚柚面前的案几上:“这是头一胎。”
  “怎么?没有摘要吗?”姚柚翻了翻纪录,皱起眉头说,语气里有些不满。他手里的记录足有三寸多厚,而且字迹潦草不堪,一看就知道是未加整理的原始底本。
  荀诩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解释说:“因为询问刚刚结束,还没来得及编写。而且,誊写的话就会有别人接触到这份记录,现阶段我认为接触到的人越少越好。”
  姚柚听他在暗示着一些东西,连忙问道:“那你们现在得到的成果到底是什么?”
  荀诩平静地回答:“徐永交待出一只潜伏在南郑的老鼠。”
  “是烛龙?”
  “应该不是,这个人的级别并不高,与烛龙不符——当然,这一点我还没有向徐永确认。”荀诩喝了一口水,继续说;“但根据徐永提供的证词,他已经为曹魏工作有四年了。”
  然后他说出了那个人的名字与职位。
  姚柚听完以后,缓慢地搓动着自己的指关节。熟知官场内幕的他知道:这个名字本身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名字背后相关联的人。他沉吟了片刻,方才说道:“这件事目前还有谁知道?
  “除了我以外,还有杜弼、徐永和负责纪录的书吏,他们都已经被隔离。询问一结束,我就带着原始记录离开,没有其他人碰过。”
  “很好。”姚柚满意地点点头,随即又露出疑惑的神色,“这个徐永的话,可信度有多少?”
  “到目前为止,他交代的东西已经被验证过了,没有瑕疵。”
  “也许他只在这件事上撒了谎。”
  “这一点今天晚上就可以知道了。”
  听到荀诩这么说,姚柚猛然把头抬起来,他知道眼前这个人是个行动派:“你打算今天晚上就动手?”
  “越快越好,拖得太久对方也许就会嗅到些什么,老鼠的嗅觉一向很灵敏的。”
  姚柚盯着荀诩的眼神看了半天,最后终于下了决心:“那么就去做吧,但是要谨慎,动静不要闹得太大。”
  “是。”
  荀诩鞠了一躬,准备离去,姚柚忽然又把他叫住。
  “等一下,你负责这次行动的话,青龙山那边的询问要怎么办?”
  “我想先停一天,给徐永一段时间休息。实在不行的话,还有阴司丞和杜备咨可以接替我的工作。”
  “那个杜弼,真的可以完全信赖?”姚柚并没有见过杜弼,这个老头子对一切没见过的人都有不信任感——对见过的人也一样。
  听到这个质疑,荀诩笑了,他的幽默感又不合时宜地冒了出来:
  “至少他没军方那么讨厌就是了。”
  当天晚上,荀诩与裴绪、阿社尔以及七八名靖安司的“道士”悄无声息地来到了位于南郑城东的某一处民宅前面。此时天色已经漆黑,闭门鼓也已经敲过五响,除了巡夜的士兵以外,普通居民与官吏都已经早早回到了自己的家中,街上寂静无比。
  “是这一家没错吧?”荀诩问道。眼前的民宅规模并不大,宅门附近的墙皮老旧,两扇木门已经有些褪色,宅门顶棚的滴雨檐似乎摇摇欲坠,显示出主人的境况并不怎么好。
  裴绪从怀里摸出一份地图看了看,冲荀诩表示确实没错。荀诩当下安排两个人去街后的后门守卫,然后用眼神示意阿社尔可以开始了。
  阿社尔嘿嘿一笑,提起两个拳头对磕了一下,拍了拍大门。很快在门内传来一阵脚步声,然后一个女子的声音从门缝里传来:“是谁在敲门?”
  “请问这里是邓先邓功曹家么?”
  “正是,不过我家官人外出未归,现只我一人在家,不便开门。”
  “既然邓功曹不在,能否请转交一样东西给他?”
  听到这个请求,门里的女子迟疑了一下,将门打开半条缝,说道:“是什么东西?”
  “是一方玉石,还请劳烦把门打开一些,才好接过去。”
  邓夫人见阿社尔身材魁梧一头卷发,脸上还带着迷人的微笑,就不自觉地答应下来,将门又推开了五分。阿社尔立刻伸出右臂把住门边,右脚往里一别,半个身子就靠了进去。邓夫人悚然一惊,再想关门已经来不及了。这时候在阿社尔身后的荀诩、裴绪和其他人也从阴影中走出来,一群人黑压压地聚到了宅门口。
  邓夫人没料到一下子会涌出来这么多人,以为是强盗,吓得往后退了几步,脸色唰的变成惨白。阿社尔一步向前把她嘴捂住,生怕她叫出声来惊动了邻居;邓夫人开始还企图反抗,后来拗不过阿社尔的力气,只得放弃了挣扎,只是全身不住颤抖。
  荀诩见邓夫人已经被控制住了,就挥手示意所有人都进院子,然后把大门关上,免得被别人发现。他们将邓夫人带进屋子,只见正厅里亮着一盏烛台,旁边还搁着一段籀好的刺绣与针线,显然邓夫人在开门前正在做女红。
  这时阿社尔才将邓夫人松开,她见屋子里一下子多了七、八名来历不明的男子,也不敢大声叫嚷;阿社尔一松手,她便一屁股瘫在了地上。
  “我们家里……没值钱的东西……”
  荀诩听到这一句恳求,忍不住笑了。他走过去蹲下身,和颜悦色地说道:“不用害怕,我们是丞相府靖安司的人,不是税吏。”
  说完他从怀里掏出印鉴在邓夫人面前晃了晃,证明自己所言不虚。
  “那……大人你想做什么?”邓夫人的紧张感丝毫没有消退。
  “我们想知道,你丈夫去哪里了?”
  “他去兴势办事了;是李都护派去应差点库……”
  “他说过几时回来吗?”
  “三日之前去的,应该就是明天回来吧。”
  “很好,最后一个问题,你是否知道你丈夫平时都跟什么人来往?”
  邓夫人挪动一下左足,颤声回答:“不知……我夫妻二人才调来南郑一年多,尚不是很熟悉;而且他外面的事很少跟我说……”
  荀诩满意地点点头,站起身来饶有兴趣地环顾了一下这间屋子,又垂头问道:“你不介意我们检查一下贵宅子吧?”
  “什么?这,这怎么可以?”邓夫人连忙爬起来,神色慌张。
  “放心好了,如果损坏了什么,靖安司会如数赔偿给您的。”
  荀诩一声令下,手下人立刻开始在屋子里翻箱倒柜四处搜查,他则拉来一张胡床坐下,悠然自得地望着面色一阵红一阵白的邓夫人。过了大约四分之一的时辰不到,裴绪从里屋捧着一摞绢缎走出来,绢缎发黄,还沾有泥土,上面密密麻麻写的全是蝇头小楷。
  “哪里弄来的?”荀诩问。
  “里屋墙壁夹层里。”裴绪不以为然地说,“这么旧的房子,居然墙壁的边缘还是新土,太明显了,隐藏的不够专业,毫无挑战性。”
  “这个不在本司业务范围,去找魏国皇帝抱怨吧。”
  荀诩说完从他手里接过绢缎,发现这些绢布都被裁成七寸见方,每一片上都写着不同的主题,有关于军队配置的,也有关于政策动向的。不过以荀诩的专业眼光来看,这些情报都很粗糙,虽然题材广泛但欠缺深入;唯一特别详细的主题是关于汉中屯田的相关数据。
  “看来徐永果然没有说谎。”荀诩默默地点了点头,这些情报的特征与徐永提供的那个名字完全相符:邓先,字拓之,建兴八年以中都护李严的参军身份来到汉中,被分配负责汉中屯田地区的统计工作;所以他才在情报中显示出对屯田数据的了解,以及对其他领域的陌生。
  “伏请上国魏诸大人钧鉴……”荀诩瞥了一眼其中一张绢布的题头,不禁从鼻子里发出轻蔑的嗤声。这不够专业了,一个称职的间谍是绝不会在机密文书上写上题头和问候的。看来邓先此人并不是一个职业间谍,而只是一个与曹魏暗通款曲的酸腐文人罢了。
  他们今天夜间的工作就到此为止,荀诩派了两个人留下来监视邓夫人,以防止她去通风报信。其他人则直接赶去南郑的北城门埋伏,邓先随时可能返回南郑。
  三月十二日凌晨,太阳刚从东边升起来半边。借助着旭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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