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香美人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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檀香美人谋- 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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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似是故人来



第一回

浅碧新嫩,花香果甜,镜子里的容颜娇艳鲜妍,清新莹润,一如清晨阳光下枝头新抽的绿叶上明亮洁净的露珠。

阮梨容定定地看着梳妆镜前的烫金帖子,上面泼墨浓重的字清楚地告诉她,建元五年八月初九还没过去。

记忆的前一刻自己引火自焚,浓烟弥漫,四处红光,双十花颜丧身火海之中。

重生了!自己回到十五岁那年,到沈家赴宴的前一天了。

烫金帖子上的字苍劲雄浑,力足中锋,气势恢宏,阮梨容纤丽的指尖在横连断勾上划过,一笔一笔于心尖上划下刻骨的恨。

上一世的明天,她与外出游学十年回来的沈墨然一见钟情,然后是尔侬我侬的甜蜜时光,半年后继母肖氏病逝,她极力促成父亲娶了沈墨然寡居的小姨马氏,与沈墨然的表妹叶薇薇亲热和睦。

后来呢?后来她嫁给沈墨然,每日甜腻腻呆在一起连娘家都不想回,直到父亲费尽心思避过马氏使了人去报信,那个时候父亲已经连说话都不能了,父亲把传家之宝白檀扇交给她,竭尽全力要告诉她家传白檀扇的秘密,却没能说出来。

父亲有太多的不甘不放心,可是她没有看懂,安葬了父亲后,她把阮家的檀香扇作坊交给沈墨然打理,把白檀扇带到沈家交给沈墨然保管。

如果不是马氏和叶薇薇等不及了,她也许一直就做着那个幸福的妇人。

阮梨容攥住烫金帖,将那张明艳的纸张攥成一团变形憔悴,那一日的她,被沈家人逼迫着要她同意沈墨然娶叶薇薇时,也是这么样的形神俱灭。

不分尊卑,同为正妻。这是沈家要给叶薇薇的名份。

“你以为你不同意就能阻止我嫁给表哥吗?”叶薇薇得意的笑着,“我跟表哥的亲事,从小就议定的,表哥娶你,不过是为了你阮家那柄白檀扇……”

自己真傻,那些温存绮昵,轻怜蜜爱,原来只是为了她背后的阮家传家之宝白檀扇。

甚至,自己烦恼不已的成亲三年未能怀上孩子一事,叶薇薇说,那是沈墨然给她悄悄下了避子药所致。

沈家的嫡长孙,当由她叶薇薇肚子里生出来。

阮家白檀扇上的秘密被沈墨然破解了,沈家的檀香扇取代了阮家檀香扇,独步宁国,她于沈家失去作用,于是,沈墨然娶叶薇薇一事提到台面上。

悲愤的火舌呼啦卷来,让人无处可躲,眼睛被熏燎得生疼,前世临死前撕心裂肺的不甘在胸腔里震荡。

胸口要炸开了,痛得阮梨容喘不过气来。

“姑娘,太太差巧嫣来请姑娘。”梅花绉纱落地门帘掀起,贴身丫鬟碧翠轻轻走了进来。

清雅温馨的闺房阴沉阴沉,似黑云低低的压在头顶,阮梨容想起来了,前世这时,她伤心沈丽妍父母双全还有兄长,自己却亲娘早逝没有兄弟姐妹孤苦无依,接到帖子后把碧翠支走,伏在梳妆台前痛哭不已。

“姑娘,要不要让巧嫣回话,姑娘不过去了?”碧翠小声问道。

阮梨容定了定神摇头,道:“不,让她回话,我梳洗了就过去。”

肖氏是继室,却不是后来者,她是阮梨容的父亲阮莫儒的贴身丫鬟,据说,当年阮莫儒是要娶她作正室的,拗不过爷娘,才娶了阮梨容的母亲。

因为出身上头的缘故,也或许性情使然,肖氏一直喊阮梨容姑娘,在她面前颤颤惊惊,没有一般后娘刁难前头正室儿女的作派,甚至是小心翼翼地讨好着她。

阮梨容却一直对肖氏没有好脸色,不说喊娘,连姨娘都不喊一声的,她认为是阮莫儒与肖氏恩爱才害得她母亲年轻轻便撒手人寰。

阮莫儒没有其他妾室,阮府简简单单只有五六处院落,肖氏当上正室后,仍居住在作妾时居住的西侧院。

不过,阮莫儒一直与她一处起居的,所以这西侧院,也便成了上房正院。

阮梨容往日含怨,认为肖氏是摆姿态,如今重生了一世,心境不同,细一思想,心中便带了负疚。

她母亲在她仅五岁时便去世了,父亲与肖氏恩爱,肖氏在府里腰杆子要多硬有多硬,何用摆姿态给自己这个没娘的孩子看?

“姑娘,你过来了。”肖氏原来斜靠在软榻上的,抬眼看到阮梨容,急急忙忙站了起来殷勤地问候,只差没向她行礼了。

阮梨容嗯了一声,见肖氏眼睛一亮喜上眉梢,不由得心口一堵。

“姑娘,你来看看,明日要到沈家赴宴吧,衣裳定做来不及了,我让清远商号送了这些过来,你看看有合意的吗?”

满桌面的珠花首饰,鹅黄嫩粉杭绸蜀缎扎成的绢花,点翠梅花簪子,吊雀垂珠钗……琳琅满目;精丽奇巧。

“姑娘,有没有喜欢的?”肖氏的目光随着阮梨容的目光移动,有些渴切地看着她。

她的目光热烈得过份,阮梨容感到不自在,被继母这样讨好着,上一世她感到压抑,有时也想对肖氏笑脸相对,却总觉得那样就对不起自己死去的母亲了,又有些不忍发火,于是大多时候,是拿起东西一番抨击,说得一无是处。

“都好漂亮,要这几样吧。”

“好,好。”肖氏眉开眼笑,忙不迭把阮梨容点的那几样东西拿出来装进匣子里,吩咐碧翠拿出去给清远商号的人计价。

选好首饰也没什么事了,阮梨容想离开,看肖氏搓着手,依依不舍看着自己,心头暗叹,她也有几分明白,肖氏自己没有儿女,把她当亲生女儿,自己因着心结,连吃饭都在自己的扶疏院吃,不肯跟肖氏和父亲一起吃,肖氏又没要求她请安问候,她又明言不许肖氏去扶疏院,同一个府里住着,肖氏要见自己一面,还得不时找借口。

阮梨容视线看向肖氏的肚子,肖氏腰身浑圆,肚子微微鼓起。其实此时,肖氏已有喜了。

上辈子肖氏肚子越来越大,请了大夫来,第一个大夫断出喜脉,阮莫儒和肖氏大喜之余不敢相信,又请了其他大夫,后面来的大夫却断言是恶症不是喜脉,肖氏不停服药要治恶症,从此一直卧病在床,半年后病逝。

阮梨容死死地掐着手,叶薇薇为了让她死心,兜出了很多内…幕,那些大夫其实是被沈家收买了,那个时候,沈家已开始布网。

要娶她为媳得到白檀扇,当然不能让肖氏生下儿女。

阮家祖训,制扇手艺传子不传女,传婿不传媳。

谁娶了她,谁就能得到阮家绝技,得到阮家的传家宝物白檀扇。

如果肖氏生的是女儿,她就不是阮家独女,白檀扇归哪一个女婿,就难说了。

若生的儿子,不肖说,她的夫郎是得不到的。

要不要救肖氏和肖氏肚里的孩子,在她一念之间。

面色是平静的,脑子里却已千回百转,许久后,阮梨容开口道:“你肚子大得有些不正常,请个大夫来把脉看一看。”

“好,好。”肖氏高兴得伸了手想拉阮梨容,却又不敢,来来回回伸出缩回。

阮梨容不忍再看肖氏小心翼翼的行止,目光飘向房间四处,这一留意,喉头酸涩起来。

阮家大富之家,肖氏房中的布置却甚至是简洁清淡,椅搭靠背俱是藏青深蓝等稳重的颜色,料子也是普通的府绸,与阮梨容屋里一应嫩黄粉紫等鲜亮颜色大是不同,亦且阮梨容使用的都是最好的,不说衣裳,连褥子床面都是云锦蜀锦等名贵布料制作的,那落地幔子更是整幅的蛟蛸丝织成的软绸制成,轻薄如烟。

家事是肖氏在打理,一个亲娘不在的孩子,能得她如此厚待,还有什么好计较的?

阮梨容轻咬了下嘴唇,低声喊道:“娘,你以后叫我梨容吧。”

第二回

出了西侧院,阮梨容长舒出一口气,喊肖氏一声娘,其实也没那么难。

“姑娘,太太刚才都哭了。”回到扶疏院,碧翠小声道,眼里有不解:“姑娘,你怎么不讨厌太太了?”

讨厌?跟人面兽心的沈家人相比,肖氏有什么好讨厌的?

阮梨容在刚才那一刻已决定,保住肖氏的孩子。

重生了一世,不再是无知的闺阁小姐,很多事,前世叶薇薇没说的,她稍作联想,也便想通过来。

改变自己的命运,只需不被沈墨然迷惑,要改变阮家的衰败,却必须让阮家有继承人。

阮家每三年出一把檀香扇,谁得到阮家扇,谁就得到好运,只是千金难买阮家扇,阮家扇不拘买或送,只给有缘人。

前朝时,阮家的一把名清影的檀香扇,为姑山一石姓富翁购得,他得到清影十天后,先皇微服出巡路过石家,因缘巧合见到他的女儿,大为倾慕,当时就临幸了他的女儿,带进宫封为嫔,石嫔一直得宠,后来封了妃做了皇后,当今皇上就是石富翁的外孙。

还有位贫困潦倒的秀才,贫病交加找亲友求助不得,走到阮家檀香扇作坊时饿晕过去,恰那日是出扇之日,阮莫儒道那秀才是新扇融金的主人,不收一文银子把融金送给了那秀才,秀才次年参加科考高中,鱼跃龙门,步步高升,如今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

三年才出一把扇,且十有七八是送不是卖,阮家仍是家底殷实厚重,在整个宁国中虽是沧海一粟,在香檀县,却是首屈一指。

香檀县背靠香檀山,是宁国有名的檀香扇生产地,家家户户皆制作檀香扇,然能与阮家一较长短的,也只有一个沈家。

沈家与阮家截然不同。

阮家胜在质,三年一把,或卖或送,送的分文不取,卖的一把最少卖五万两银子,最高的是三年前当今皇帝买的,二十万两银子一把。

沈家胜在量,宁国人手上的檀香扇,有一半出自沈家。

沈家不甘心当香檀县百年老二了,只要得到阮家的白檀扇,沈家就量和质都有了。

阮梨容拿起银钳子,把香炉里的香饼翻转,哒地一下敲碎。

她要让沈家,连香檀县的老二都当不了。

要让沈家当不了香檀县的老二,可不是易事。论家底,沈家远在阮家之上,差的,只是阮家响亮的名声。

阮梨容辗转翻侧思想了一夜,迷迷糊糊刚入睡,碧翠就来喊她起床了。

“姑娘,辰时了。”

穿上缃色轻烟罗衫,系一袭碧草色纨缎裙子,俗不可耐的颜色搭配,阮梨容却自信,自己能穿出与众不同的淡雅味道。

檀香美人,她知道,香檀县的人背后对她的称呼是檀香美人,因着她的家世,也因她的容貌。

这香檀县,能与她相提并论的,除了沈墨然的妹妹沈丽妍,就只有聂家的聂梅贞。

聂家不是商户人家,聂梅贞的爹是香檀县父母官县太爷。

想起聂家,不期然就想起聂梅贞的哥哥聂远臻,阮梨容微微失神。

今天,她在沈家会见到的,除了沈墨然,还有聂远臻。

沈墨然是外出求学,聂远臻则是外出拜师学武。

前世,聂远臻在沈家见到她后,不久就托人来求亲,父亲问她意见,她一口拒绝了。

也许,这一世,如果聂家再来提亲,自己可以答应。阮梨容默想着,又摇了摇头,聂远臻是不错,可是她不喜欢他。

也不是非得嫁给聂远臻才能摆脱沈默然,阮梨容想到一人。

阮家还有一人可以求助,当年贫病交加饿晕在她家檀香扇作坊门前的穷秀才,如今的当朝丞相夏知霖。

夏知霖那年病得快要死了,是阮莫儒救了他回家,延医买药得以活下来,又得阮莫儒赠了他阮家扇,得到好运,方能科举高中。

他没有忘记阮莫儒救命赠扇之情,这些年对阮家多有眷顾,关心得最多的,还是阮梨容,每年都从京城捎来不少女孩子玩的吃的用的穿的。

“我上辈子真傻,为什么要引火自焚?”阮梨容自言自语道,那时满腹激愤,恨自己与仇人恩爱,恨自己间接害死父亲和继母,恨沈墨然欺骗自己,只想着狠狠折磨自己,焚烧了自己让沈家声名扫地。

其实,她大可上京城,找夏知霖,求他帮着出面,将沈家治进泥地里。

现在回想,自己死了,还成全了沈墨然跟叶薇薇。

可是,若没有引火自焚,何来今日的从头来过?阮梨容微微一笑,拿了一柄檀香扇子缓步出门。

温柔铿锵的香檀县富裕安闲,背靠香檀山,一水从城中穿过,逶迤绮丽,河岸绿柳绕垂,街道两侧茶馆、染坊、戏台、书院和檀香扇铺子交错着,热闹非常 。

小县城没有大州郡城里的规矩,女孩子们经常到自家商铺里帮忙,或是三五成群闲看购物,阮梨容也不坐轿子,踏着清冷的石板路信步前行。

看着沈家乌黑的檀香木门匾,阮梨容深吸了口气,抬脚走了进去。

沈府是香檀城最奢华的,亭台楼阁、假山流水、佳树名花,极尽精巧雅致之能事,风光十分优美。

前世,她是在沈家花园入口处那棵千年银杏树下,见到离家游学十年归来的沈墨然。

踏进雕花拱门时,阮梨容下意识地抬头望去,相同的情景再现。

一头黑发用一根藏青色锦带随意系在头顶,白色深衣,外罩暗青色湘绸长袍,挺拔修…长的身材,清冷的面庞上微露汗意,袍裾迎风微微扬起,带出几分轻狂不羁。

似乎是注意到阮梨容的视线,沈墨然身形动了动,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带着问询之意看向阮梨容。

细看着,沈墨然五官其实不算漂亮,只是那眸子于漫不经心中透出冰雪似的清透,让在家中倍感忧郁的阮梨容前一世看到它时,莫名便安定轻松起来。

算计得真好,不知在这里等多久了,还能保持一额头的汗水,阮梨容展颜一笑,两汪笼着清水的眼睛笑成弯月。

“你是阮家梨容?”沈墨然站直身体,大踏步走了过来。

“嗯。”阮梨容低笑,想着,接下来,他会说什么?

“檀香美人,果然名不虚传。”沈墨然在阮梨容面前站定,黑白分明的眸子里闪烁出的璀璨星光看得阮梨容一愣。

“我是沈墨然。”沈墨然唇角微翘,露出了一丝若隐若现的笑容,这抹笑容使本来紧绷的五官瞬间褪去冰霜,仿佛春日里刚融化的溪流纯澈得令人心旷神怡。

低沉清醇的嗓音,俊美阳刚的面容,像檀香木一样厚实的气息。阮梨容狠狠地握紧拳头,不停地告诫自己,这人不怀好意,这人接近你只为了你阮家的白檀扇,这个人日后会要娶叶薇薇为正妻将你置于死地。

指甲掐进皮肉,疼痛蔓延到心里,针尖刺下似的疼痛,很细,看不到伤口,却如蛆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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