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夏利道:“擎利斯迦崩塌之后,我们就失散了。多亏长老倾力相助,否则我根本逃不出那么强的能量爆发,其他人能否逃出来都未知……这两个月来,我一直陪在长老左右,看着他一天天衰老,唉……”
二人又是一阵长叹。
阿弗托里克问道:“古兄,大陆已经崩裂为九块,却只有八个帝国。而我们一起来的却有九位神祉。这如何个分配法?”
古夏利道:“我曾听长老谈起过,他说这九位真神中有八位入世成王,余下一位有特殊的职责。具体是什么,长老未曾说过。”
阿弗托里克点头沉思。
哈桑道:“如果,我是说如果,九位真神历世失败,是否真如传言说的那样,被打入魔界?以前大陆上的五位魔神又是怎么回事?另外听闻易周海湾已经出现了魔界的妖兽,是真是假?”
古夏利道:“这些我也问过长老。历世失败,必入魔界,长老曾斩钉截铁地对我这么说。至于大陆上的五位魔神,包括尸散四方的九天玄魔和祭祀之塔下镇压的四位魔神,则是来自魔界。据长老说,九位真神历世,必有魔界的另外九位魔神出现,若历世成功,九位真神飞升到更高层次,九位魔神也会随之飞升。可惜上次历世中出了差错,九位真神飞升后,只有四位魔神随之飞升,剩下五位则被压镇在人世。”
哈桑:“原来还有这么一层秘辛。”
古夏利停了片刻,道:“至于易周海湾出现妖兽的传言我也不能确知,不过此次你们要去南氏帝国必从那里出海,看看就知。”
阿弗托里克愕然道:“为什么?”
古夏利:“大陆崩裂之后,所有国界都被至强至盛的能量罩所阻隔。目前只有明列大陆的南端入海口有一个通道。”
阿弗托里克道:“都被阻隔了……那我们即使能够出得去明列,也不能进去南氏啊?”
古夏利:“长老曾说,就这不久之后,南氏的王也将入世,那时南氏的通道自会打开。当所有的王都入世后,阻隔九块大陆的能量罩将去除。”
哈桑点头道:“南氏的王入世后,是否会在天上出现一个金色的太阳?那样我们晚些走,顺便到森欲城邦去看一位老朋友,也许能帮明王一把也说不定。”
这时,室内响起哈基姆的声音。
火龙炽之锋正坐在哈基姆身前,双翅鼓动着一波一波的红色光晕,缓缓度入哈基姆体内。
哈基姆脸上满是红晕,他旁边坐着小荷。
他道:“小荷,老头子很想洗个热水澡,可否帮我一下?”
古夏利从后面打来早已烧好的热水,倒在一个大木桶里,然后抱着长老放在水中。
哈基姆爽朗地笑着,他如顽童一般拍打着水,他对给他擦背的小荷笑道:“我老头子一生最大的梦想,就是有一大桶热热的水,然后请本族的圣女给我擦背……我是不是很奢侈呢?呵呵呵呵……”
谁都能看得出,他这是回光返照。
小荷眼圈有些红,道:“长老,您不要这么说……我……”
哈基姆笑道:“傻姑娘,人有生老病死,这算不了什么,关键是死前能完成最大的心愿。说实话啊,这一辈子,我知足了。”
停了停,他道:“孩子,能不能伸手过来?”
小荷强忍着眼泪,伸手过去。
哈基姆用拇指在她的手心画了一个小小的圆,在圆心画了一个点。他叫小荷俯耳过来,在她耳边低低说了几句话。
小荷有些茫然地抬头,苦苦思索着什么。
哈基姆从桶里站起来,古夏利帮他穿上一件干净的袍子,找了张椅子坐下。
小荷取了把梳子给他梳理长长的胡子。
哈基姆眨着眼睛道:“孩子,别着急,这个不容易,但绝对难不倒你……记住,这就是斯托族镇刹魔神的皇箭之技。是不是很简单?世上的事物就是这样,最深奥的哲理往往潜隐在简单直白的事物中……世人不知就里,还把我们的皇箭之技错称箭皇技,皇之箭与箭之皇岂可同日而语?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长长的胡须一缕一缕地梳理妥当,小荷一边思索,一边小心地梳理着。
哈基姆看着她渐渐泛起金色光泽的秀发,笑着道:“梳地好,梳地好啊……”
这一刻,小荷眼里忽然暴出七彩涟漪。
她大声道:“长老,长老,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抬头看时,老人哈基姆兀自低头含笑看着她,可是目中神光已逝。
老人去了!
小荷脑里轰鸣,捉住老人渐渐冰冷的手掌轻轻摇着,好半晌,泪水已经覆满脸颊,喉咙里才哭出声来。
他去了!伴着枯黄的落叶,乘着冷峭的秋风,他去了!
他永远地脱开这个躯壳的羁绊,永远地离开这个有形的世界。
然而,他把微笑留了下来。
※※※
死尸。
死尸被抬上来,放于大厅的中心。
这具死尸是六天前在浮生广场用剧毒火器刺杀拉维尼娜的数十人中的一个。这些人,和下毒毒害太极城邦一百二十万百姓的幕后者属于同一个组织。他们行刺失败后,就举刀自杀了。
众人或坐或立,围在四周。
这已经是大陆迸裂的第六天,外援粮食源源不断的运到太极城邦,百姓的毒大半解去。莱亚诺完成了教宗部队的整编任务,而大陆南部也传来魔界妖兽出现的确切信息。
今日太阳刚刚升起,大家就被明王叫到了这里。
没有人知道那死尸被抬上来是什么意思。
阿陵一手前伸,遥遥对着死尸的头顶,缓缓闭上双目。
一缕碧丝从她中指射出,在死尸头部暴成一团碧光。众人能够听见在死尸头骨内里发出微弱的劈啪密响。
片刻后,它四肢颤动。忽然,一翻身,它坐了起来!
正在凝神细看的拉维尼娜惊骇欲绝,啊一声大叫,躲到阿陵背后。
其他人也纷纷面色大变。
阿陵:“我将提取他脑内潜藏最深的记忆,然后借蕴物凝形发声出来,大家不必惊慌。”
死尸是不会说话的。
可是这一个会。
只见它颤巍巍站起,摇晃了几下站定。头颅向上扬起,双手环抱,仿佛怀里紧抱着一个人的模样。
它喉咙里传出沙哑的声音。一开始还模糊不清,稍后逐渐清晰:
“……小……小娥……”
“……我要走了……好好照顾我们的孩子……”
它喉咙里又传出一个稍尖细的声音:“不……不要……阿正,不要……我不要我们的孩子没出生就没了爹……”
“小娥,只要过了这一次,就这一次!你和孩子就能过上好日子,再不会有人来欺负你们……我要走了……”
它喉头哽咽抽搐了一番,声音渐渐低沉下去。
它双膝曲倒,跪在地上。
一个威严的男声从它喉咙里传来:“19号,你的任务是什么?”
“杀!”
“杀谁?”
“明王!”
它赫然摆出一个拔刀的动作,把众人吓了一大跳。
“还有呢?”
“和明王相关的一切人等。”
“之后呢?”
“杀!”
“杀谁?”
“自己。”
“很好。你可以放心去了,你的家人会过上好日子。”
“……你的家人会过上好日子……”
“……你的家人会过上好日子……”
这个声音低沉的重复了很多遍。
……
它又说了些模糊不清的话,之后缓缓软倒在地上,再不动弹。
阿陵淡淡道:“他脑内的记忆被人用恶毒的功夫抹掉了,仅余此最深刻的记忆。”
一样是死,有人死天崩地裂、鬼神哭泣,有人死却如此卑微……
自始至终,拉维尼娜都闭着眼睛躲在阿陵身后,用手紧紧捂着耳朵,此刻才敢现身出来,却始终不敢看那地上的死尸一眼。
厅内数十人鸦雀无声。
拉维尼娜偷眼观看众人的神色。
明王半躺着坐在居中的大椅上,一手掐额,轻轻揉着太阳穴。他脑后雪白的长发中数根黑丝微微浮动着,格外引人注目。这几日,威特尼斯不知从何处给他找来半人高的一堆羊皮纸卷,他整日埋首其中,巨细无疑地翻阅,间中还有各种消息雪片般飞来。
威特尼斯素手立在明王身侧,看似气定神闲,但他脸上淡淡的血色掩不住连日来四处奔波的辛苦。
易周盟主雷斯守着身边小几上的杯子,不时举起来轻轻抿着。他旁边有兀由珠等易周盟的七八个上层人物。
这一侧的一把软椅上坐着来自原来教宗的莱文奈特,他身边是莱亚诺和黑祭祀柯蒙,还有十几个上阶的军官。
阿陵叫人来把地上的死尸抬走掩埋。
威特尼斯待要开口说话,厅外忽然传来脚步声响。
众人尚在齐齐转头外看的时候,只觉眼前一花,雷斯旁边的空椅子上已经多了一个人。
不是别人,正是拉维尼娜的哥哥渥瑞尔。只见他端起小几上的杯子,也不管是谁喝过,咕噜一口喝干,然后就脸色铁青地闷头坐在那里,不言不语。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片刻,渥瑞尔抹了把嘴唇,闷头闷脑道:“那人除了喝酒看书,就是看书喝酒!五天来我寸步不离地跟着他,他倒是舒服了,可害苦了我!”
那一日明王到达太极城邦之前,曾有一人在台下不断挑拨民怨,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模样,渥瑞尔被派去跟踪调查他。
明王依旧那副样子,连眼睛都没有抬一下。
威特尼斯见明王没有什么表示,微笑问道:“他是什么来历?都去过什么地方?见过什么人?”
渥瑞尔哼了一声道:“此人名叫艾林,据其邻居讲,他是一个家世败落的公子哥,祖上曾因倒卖晶石而发过大财,到他父亲一辈衰落下去。这五天他除了到浮生广场接受圣光解毒,余下时间都守在房里。有一个小丫头给他做饭,此外没有什么人和他来往过。”他想了想,又说道,“此人没有任何拥有玄魔质的迹象,而且周围的邻居对他的口碑并不坏。”
渥瑞尔举壶给自己的杯子哗哗续水,边道:“可是我却感觉这人邪里邪气的,偏偏抓不到他的痛脚,真是气死我了!”
兀由珠在一边道:“陛下,要不我再派人去细细访查一下?”
明王垂下右手,目中神光一闪而逝。
我有些头痛。
到现在我才明白命运锁链到底怎么个严酷法。按照乾坤定的说法,施加命运锁链之后,所有百姓的苦乐哀痛都将直接反应到我的神经里来。以前我还不把它当回事,昨日深夜我却着实地体味到自己错得多么厉害!
在这之前命运锁链只是简单的连接而已,到了那一刻,知觉的闸门忽然开放,无数种苦乐滚滚涌入我的意识里。没有办法形容那种感觉,非常大,可似乎张开双臂就能抱住。非常稀薄,可仿佛有山一样的重量。有无数种滋味,却又似只有那么单一的一种。
我被禁锢在那里。手脚不能动,嘴不能说,只能看着,听着。
百姓的苦,让我苦。百姓的乐,让我乐。可是那苦是如此之多,那乐是如此之少!
还有愤怒,有怨恨,有嫉妒,有嘲讽……无数种负面的情绪,狂风暴雨一样冲击着我的意志。那不是我的感受,偏偏强加在我的身体上。脱不开,挣不动……
怒海狂潮之中,无法分辨那是什么,只能紧守意志的门户,如一叶孤舟在风暴里飘摇着。
我一辈子也不想再经历一次这样的感受,可是我知道,这样的感受每过七天都会在一个子时到来。这已经是我无法规避的命运。
我的水宰辅还好些,日前我用命运锁链把他也和全部百姓接连起来,只是接连的程度很低。即便如此,他也失控地痛叫起来。
过了五六个小时,头痛的后遗症还未完全消去。
早晨,我们一致决定要做点什么,再这样下去可不行!只消再来上那么四五次,我们非疯掉不可。
这一刻,兀由珠正说到要再派人去细细访查艾林。
我心里盘算着,坐直道:“不必再查了,这几日他做了什么我都一清二楚,甚至他看的书我都可以背一段给你们听。”事实上,我的灵神一直弥散在太极城邦的大街小巷,如果我愿意,这里发生的任何事都逃不过我的耳目。
渥瑞尔脸色涨红:“陛下,您……您……”
看着他尴尬的模样,算是这个早晨唯一能让我开心的事。对,我必须找些乐子。
我嘴角露出一丝促狭的笑容,道:“你想说,为什么我都知道还要你去查,对不对?”
渥瑞尔点头。其他人也都露出倾听的神色。
我道:“原因嘛,很简单。我叫你去,是要你守住他!”
渥瑞尔:“守住他?”
我笑道:“你还以为自己隐藏得好,其实他早就发现你了。站起来,让大家看看。”
渥瑞尔傻傻地站起来,只见他背后用朱笔画了一只小乌龟。
众人莞尔,渥瑞尔知道后脸色一下由红变紫。
我笑,威特尼斯也在笑。只有他才明白我笑的真正原因。
我面容一整道:“真正的高手往往是不显山不露水,这位艾林并非是没有玄魔质,而是已达至极高的境界,高到你已看不出来的地步。”
兀由珠:“可是陛下……渥瑞尔去查访和守住他有何关系?”
我道:“此人眼高于顶,寻常人物都不放在眼里。渥瑞尔虽比他差一些,可是进境一日千里,前途不可限量。他之所以留在城里,乃是对渥瑞尔产生了好奇。否则给他溜到南方去,我们的麻烦会很大。”
一直默不作声的雷斯这时开言道:“陛下,难道他和这次事件确有关联?”
我默默梳理着连日来掌握的资讯,淡淡道:“详情我也不知,但他难逃干系。”
莱亚诺:“我们把他捉来,一问就知。”
安坐椅上的莱文奈特放下手中的杯子:“能在渥瑞尔眼皮低下给背上画了东西,这等人岂是说捉就捉?我想陛下是另有打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