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小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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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小无- 第4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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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修罗,是佛国六道众之一,天龙八部神之一,但说它是天神,却没有天神的善行,和鬼蜮有相似之处;说它是鬼蜮,又具有神的威力神通,且具有人的七情六欲……因此,它是一种非神、非鬼、非人的怪物,性子执拗、刚烈,能力极大,凡与之接触,倘不蒙喜悦,就必然遭殃。 
  看来果然是乖僻暴烈的一个人,但也很聪明,不仅谙熟佛教典籍,也很了解自己——可是这样的话学佛又有何用?这面具岂不是对自己最深刻的讽刺? 
  但比起憔悴的面具,这就不算什么了。 
  因为那简直不能说是一副面具。 
  乍一看,就是一张活生生的面孔,当然,画像是素描,没有着色,实物是白银铸造,如果也没有上色,看起来应该没有那么逼真。 
  所以单从画像上看来,憔悴就是一个很正常而美丽的文弱女子,虽然也着布衣,但看得出颇花了心思,看上去都素雅而合时,身材比不悔要矮小纤细些,且毫无咄咄逼人之气,也全不似个江湖人,倒颇有柔媚动人的姿态。不说明的话,添上数枝竹或兰,上款下款,再盖个印,就是一幅清幽别致的仕女图。 
  真可惜,如果那不是面具而是面容,她就是我见过的最正常的江湖人了。 
  但那确实是个面具。 
  于是所有其它正常表现只让人更觉诡异。 
  还有憔悴这个名字。 
  据说曾经有位前辈叫“恨满天下碎心人”,虽然好像功夫也猛人也酷,却只让我觉得好笑。夸张了的痛苦犹如吹胀的气泡,难免显得轻浮,且根本经不住轻轻一戳。 
  不悔与憔悴的面具也有此功效,名字却略胜一筹,一个人如何能“恨满天下”呢?至多也不过斯人独憔悴罢了,而能够不悔不怨,也就算没有白白憔悴。 
  她们的故事,未必会比碧树西风的更曲折,却也许更值得尊重。 
  但尊重归尊重,我还是必须置她们于死地。心中隐隐有一丝不忍,毕竟都是女人,如果两个女人愿意戴上永远的面具,并相依为命地活下去,只能说明她们其实尚未绝望,仍在等待某个人或某件事的来临。 
  她们在等什么? 
  我忽然意识到,这也许就是她们隐藏甚深的死穴所在,而唯一可以追寻的线索,大概就是憔悴所戴面具的容貌。 
  但这么明显的线索,为什么蓝先生开始竟没有随资料一起给我呢? 
  蓝先生的回答很简单,如果那是憔悴本人的相貌,则她何须戴个面具多此一举?如果那是关联到她们的秘密的人的相貌,她又怎会大大方方公开戴了几十年? 
  话是有道理,但我还是希望就此进行调查。 
  蓝先生也没再说什么,居然真的就着人去调查了。指挥若定的感觉真好,我终于多少摆脱了受控的压抑,还尝到了些控制别人的乐趣。 
  当然,这种控制不过是假象,但我没来由地相信,总有一天自己会真正控制许多人和事。 
  我脑子里忽然充斥了毫无根据的自信与勇气,并以同样气吞天下的架势吃完了午饭,蓝先生就拿回了结果。 
  结果证明了我是对的。 
  那是一个真人的容貌,而且极可能是憔悴的真实容貌,或者容貌被毁前的样子。 
  程浅如,京城名伎,容貌端丽,工诗书,有大家风范,16岁成名,17岁被新科举子杨某赎身,旋即下嫁。成亲当日,杨家忽起大火,损失惨重,洞房中的新娘也不知去向,人多猜测为乱中被拐走,寻访数年不见,举子恹恹成疾,一病而亡,杨家也从此没落。 
  程浅如是个极有心计的女子,所有与人酬答的诗词或信件均有记录,赎身下嫁前竟按图索骥般以重金向恩客们一一收回并销毁,因此失踪后什么也没有留下,仅存的一张画像是那位倒霉的丈夫为了寻找她而亲手画的,曾经贴满了京城,但后来也多被雨打风吹去了,偶有好事者留下一张,又辗转落在落魄文人手中,用作了风月小说内的绣像。 
  说来也巧,本来杀手盛行之时,市井中只流传一些武侠小说,碰巧近年来杀手没落,而灾荒已退,世道恢复繁荣,风月小说忽然又流行起来,于是有程浅如绣像的这本也被书商找出来翻印了若干,到处售卖,蓝先生派去调查的其中一人床头正好有一本,书中还有程浅如生平的简要描述,两相比照之下,年龄、身形、性格无所不似,时间也基本能对上号,憔悴十之八九就是当年火中失踪的程浅如。 
  而憔悴居然将如此明显的线索戴在了脸上十余年,看来不过是因为在火中毁了容貌,况已物是人非,而且看准了人思维的惯式,大胆一搏居然成功,久之也就无所顾忌了。 
  而名伎高张艳帜,交接广泛,认识个把杀手也不奇怪,虽然不悔是女人,但以她古怪的性格,忽然想要跑去会会名伎也不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而且彼此都身在江湖,谈话间唏嘘不已一拍即合亦有可能,奇怪的是为何在她如此决绝地赎身下嫁之际却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而且从此居然踏上了杀手这条不归路呢? 
  或者她本就是位风尘异人,跟马老大一样借勾栏容身或掩饰身份,忽然有天动了凡心,却在成婚之时发现新郎并非真心对她,伤心之下差点演出杜十娘的焚心似火版,却正好被闻讯前来祝贺的师姐或闺中好友不悔救了出来,从此死心塌地与不悔相依为命,旧时心事不再提起,却依然怀念从前的花容月貌,所以做了这么个面具,一戴数十载? 
  蓝先生说明了情况就退了出去。我一个人胡思乱想了半天,虽然头绪全无,却觉得无比有趣,正在心驰神往、勒马不住之时,忽然被轻轻的叩门声打断了思绪。 
  “谁?”我高声问道,暗自有些奇怪。 
  立刻有人毕恭毕敬地答道:“回主人,有位程姑娘在外求见。” 
  程姑娘? 
  难道就是程浅如,或者应该说,憔悴? 
  我想了想,问道:“蓝先生怎么说?”“夫人”忽然消失之后,蓝先生就接替了她的位置,所有人都听他调遣,有什么事情肯定会先经他过筛,虽然看来好像他已经默许,但还是再问一下的好。 
  那人立刻答道:“蓝先生只教我来通报主人,见与不见,全听主人的吩咐。” 
  这人倒还真说到做到。 
  我却有些不习惯了——被呼来喝去了那么久,忽然要自己拿主意,多少都会有点没主意吧?但人既然来了,怎能不见?再说我也根本压抑不住对这位程姑娘的好奇心,就算我猜错了,不是憔悴本人,也不是程浅如,但好歹都算是我有生之年的第一位正式来访的客人,不管是谁,不能不见。 
  我于是清清嗓子,有些兴奋地道:“请程姑娘进来吧。” 
  程姑娘确实戴着传说中的面具。 
  只不过实在不像是传说中的白银面具。 
  脂浓粉艳,鬓斜眉飞,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勾魂摄魄,美中不足是下巴虽然可以随口的张合而动,却显得生硬而诡异,但除此之外,就真的没有什么好挑剔的了。 
  至少她立在房门口朝我微微施礼的时候看来的确如此。 
  我请她进来坐,她便款移莲步,如春风摆柳般走了过来。 
  这一刹,我终于明白,从前自以为的“媚态”以及与马老大的相似,全是自恋的臆想,也许确实有真正天生的风情万种,但绝不是我这个样子。我连一个戴着诡异面具的中年女人都自愧弗如。 
  但这个女人虽然让我不得不欣赏,却也是我要打击的对象,当然,也许有嫉妒的成分在内,无论如何,我忽然决定先给她个下马威,于是一面起身迎接,一面笑道:“久仰杨夫人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如沐春风。” 
  “杨夫人”却全不在意,也莺啭燕啼般道:“惭愧,惭愧,倒是聂姑娘少年英雄,名动天下,谁知闻名不如见面,如此风神照人,更令浅如心折。” 
  我哭笑不得,发现自己的修为还是差得太远,这是年过三十的风尘奇女子,不是懵懂中的少女天涯,怎能用同样的路数来对付,赶忙收起假惺惺的嘴脸,单刀直入道:“不敢。来人,上茶。请问夫人此来有何见教?” 
  “夫人”既已叫出了口,也不好再更改,但去了个杨字,听起来多少顺耳一些。她也就不再计较,谢过了茶,正色道:“浅如大胆以假面真颜隐于江湖,苟延残喘已十余年,向来无人质疑,今日却被聂姑娘识破,惭愧之余,也深怀敬佩,古来英雄出少年,所言不虚。” 
  厉害,上来就先把话说透了,附赠几顶高帽子,使我只得做谦逊状道:“哪里。哪里。” 
  她也微微颔首,方道:“聂姑娘不必谦虚,浅如此来,当然也不是只为景仰——聂姑娘头脑精明,出手狠辣,出道以来几大战役皆十分出彩,浅如亦有所闻,只是南小少林已蒙姑娘教训,如今碧树西风又折在姑娘手上,想必下一步就要向浅如姐妹出手了,而以姑娘的手段,我姐妹看来也危矣。但不瞒姑娘,蝼蚁尚且贪生,我姐妹若有向死之心,多少年前就死了,之所以捱至今日,实有不得已之苦衷,望姑娘能予体谅,而今我姐妹心愿得偿在即,只求宽宥些时日,一旦了却心愿,便不劳姑娘出手,自当以死相谢。” 
  好一篇玲珑剔透的说话,既直白了当地做小伏低,又不亢不卑地提出了条件,我真是哭笑不得,只好顺着她的话问道:“既如此,可否冒昧请问,夫人所说心愿究竟为何?” 
  她斜斜飞了我一眼,才淡淡道:“姑娘动问,浅如不敢不从实道来,只是此事我姐妹已隐忍十余年,实有难以启齿之处……”说到这里,便面有难色地顿住。 
  看来是有条件,我也顿住了,只做不明就里状笑吟吟看着她。 
  相对沉默了半晌,她终于忍不住道:“姑娘天资过人,浅如愧不能敌,如此便实说了——姑娘如不问缘由便可暂抬贵手,我姐妹感激不尽,也言出必行;姑娘若要动问缘由,则我姐妹也有个小小条件,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前一个条件已经够匪夷所思,可她不但一本正经,好像不过是要用块绣花手帕来跟我换卷丝线,居然又提一个条件,倒真敢开口,一时叫我实在摸不着头脑,也罢,姑且听听她要说什么——便也一本正经地问道:“不知是何条件?” 
  她抬起头来,盯着我款款道:“请姑娘放我姐妹一条生路,当然,我姐妹也绝不会让姑娘为难,定会让姑娘对上头有个交代,姑娘以为如何?” 
  嗯,狐狸尾巴露出来了,说了半天,还是不想死啊,我对她们的好感顿时降低了许多。什么忍辱偷生、含冤待雪,原来都是废话,还不如碧树西风和他们的弟子来得大胆和直白,倒也罢了,看看她究竟有什么花样,于是也淡淡道:“愿闻其详。” 
  她似松了口气,立刻道:“我姐妹当年加入杀手同盟,便与统领达成协议,只要完成一项秘密任务,便可自由来去,不再受束缚,如今这任务也完成在即,届时由聂姑娘代我姐妹交差,统领心照,自然不会再追究。” 
  我的天,都是什么跟什么,说了半天,其实等于什么也没说,我要真有传说中一般的好身手,肯定毫不犹豫,立刻就将此人打倒在地,胖揍一顿再说,主动跑上门来固然勇气可嘉,但将我当成傻子就太可气了……可笑的是我也只能傻乎乎地听着,还要煞有介事地作答,着实已经滑稽得有点可悲了……我忍住气,微微笑道:“夫人所言固然有道理,但恕小无向来没有与人谈条件的习惯,敢问夫人,若以上条件小无均不接受,夫人该当如何?” 
  她一怔,似乎完全没料到我会突然翻脸,但立刻反应过来,仍柔声道:“若是如此,浅如又能如何?惟有舒颈受死,含笑九泉。” 
  她这些小伎俩固然圆熟,却可惜我并不是风月场上的男人,不但没有怜香惜玉之心,还有完不成任务就要掉脑袋的焦虑,这一来已实在按捺不住火气,“噌”地站了起来,抽出剑道:“你以为我不敢杀你?” 
  程浅如还没来得及反应,房梁上已有人冷冷地道:“你不敢。” 
  话音未落,一个人影便已飘然落地。 
  长身黑衣,青铜面具,手中一柄样式古怪的长剑直指我心口。 
  那又如何?既然已经势成骑虎,大不了也就是你死我活,我索性豁出去了,冷笑着道:“这不就对了?何必费那许多口水?我的底细别人不清楚,可六大高手谁不清楚?实在是有劳杨夫人了。” 
  不悔却沉声道:“少年人,莫逞口舌之快,杨夫人长杨夫人短,其实你又知道些什么?” 
  我扭过头,盯着程浅如道:“我只知道某些人心肠如蛇蝎,行事叵测,明明已害得无辜之人家破人亡,却还对‘杨夫人’三字欣然受之。奇了,倒是其他人听不入耳?” 
  不悔不再回答,手腕一沉,长剑已递至我胸前不到一寸处,程浅如却忽然道:“姐姐切莫冲动,我还有话说。” 
  不悔收住了手,淡淡道:“放心,我不会杀她,只不过想给她一个教训。” 
  是吗?我不屑地瞥了她一眼,故做无知少年状,心里却在盘算:看来是要将我当作一颗筹码,身为六大高手,她们当然清楚杀手同盟在我身上投入的本钱,况且杀了我也不能保全她们自己的性命,赔本买卖做来何用?但我察觉不到不悔的埋伏还情有可原,蓝先生不会也毫不知情吧?他又是什么意思?……但眼下暂且也顾不了那么多了,我冷哼了一声道:“还是杀了痛快,不然还真不知是谁要吃个教训。” 
  不悔一怔,差点又要发作,程浅如却心平气和地道:“聂姑娘,浅如就算当年有什么不是,也与姑娘无干,而自与姑娘晤面,浅如自问一直以礼相待,姑娘何必如此咄咄逼人呢?” 
  不悔也借机放下了剑,还转过脸去假装对我不屑一顾。 
  我却已拿准了她们不会杀我,全不理会,索性道:“有礼不等于有理,夫人应当明白我在说什么;大家是同行,本来干的就是杀人的勾当,讲不得那么多礼数,但江湖也有江湖的道理,杨举人确实于夫人有恩,最终也因夫人而家破人亡,我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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