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 冷冬寒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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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 冷冬寒梅-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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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照片中的男子她并不陌生,几年前曾经在他的书中见过,不知为何,依然记忆到现今。 
  有数张影像出现女主角,她用颤巍巍的手拾起其中一张,细看,相片中的女人赫然是她母亲。卓巧丽的神情百般复杂,既似忧愁又有欢喜。 
  为什么让她看这些一望即知是窥摄的照片?她茫然抬眼。 
  夜依然带着保护的颜色,横隔在他们之间。 
  冷恺群的影踪消失在书房之前,一句森哑的喃语衬着女歌手的嘶喊,隽刻成她永生永世的烙印—— 
  “你不是我妹妹。” 
  你不是我妹妹…… 
  她没有向母亲质疑照片中的男子是谁,甚至懒得询问,事后冷恺群如何对那团混乱的情况提出合理说辞。他总是有办法的,她相信。 
  宁可以无知伪装一切。 
  真相的底层包含了太多丑恶,她承认自己扛不起。当一个妻子并未对丈夫忠实,当一个母亲欺瞒了女儿,当唯一的亲人失却了令人信任的价值,她不晓得自己还能到何处寻求解答。 
  因着那夜,她心中渐次发酵出一股对冷恺群的憎恨。 
  也在自此之后,冷恺群对她的态度有了明显的转变,过往的轻忽如今被紧密的监视取代。他的眼光太常太常盯注在她身上,那样的复杂诡谲,那样的莫测高深。 
  可是,她不去理会。大多数时间,她的神魂浸淫在半恍惚状态,一种旁人无法融入的沉默。 
  外界的改变,季节的递嬗,对她而言缺乏实质意义。无论太阳是否从东边升起,西边薄落,时间之轮照旧会自动往前运转。既然如此,就没有太去在乎的必要。 
  心灵保持刻意的空白。 
  “嗨!又是你。”放学前往T大的途中,不期然的招呼声震汤了她的耳膜。 
  在一个十六岁的傍晚,放学后,她再度遇儿那双巧克力色的眸子,浓郁纯厚的颜色把热量掺和进她的冷漠里。 
  “贺大哥。”即使两人只有一面之缘,而且距离上回的初见也已过了大半年,她口中还是自然而然唤出具有亲近感的称呼。 
  也不知道为什么,在她眼中,贺怀宇独蕴一种“大哥哥”式的温柔特质,好像她没有真心的唤他一声,就显得冷酷绝情似的。 
  “唉!你仍然跟几个月前相仿,阴沉得吓人,一点也不灿烂伶俐。”他又摇头又晃脑的。 
  她很自然的垂下螓首,无语以对。 
  巧克力色的眼突然弯低到她眼前,没有预警的捕捉到她竭力想隐藏的荏弱。巴掌大的小脸比上回见面时更清瘦,容色也更苍白,有如风一吹就会化成粉末似的。 
  “你没有把自己照顾好。”怜恤的长指轻触她颊侧。 
  怜惜的感觉流过贺怀宇心头。虽然他们谈不上深交,可是这年轻女孩身上常见一种孤独的调调,不自觉地引人心疼。倒也不是他对她产生了超乎寻常的思慕,以她的年纪,当他妹妹都嫌有代沟了。许是因为家里全部是兄弟的关系,一旦遇见惹人怜的少女,忍不住就引动了他兄长式的保护欲。 
  冷恺群那种偏执轻狂的人,想也知道不会是一个成功的哥哥。 
  “我……课业比较重,快要联考了……”恺梅讷讷的为自己找理由。好愧疚!因为他那一句——她没有把自已照顾好。虽然为此觉得歉疚是很荒谬的,她又不欠他什么,可是……唉!反正贺怀宇就是有办法让她觉得像个做错事的小孩。 
  “是吗?”他瞄了她的制服一眼。“我还以为你们学校以人性化教学著称。” 
  功课太填鸭的理由被驳回!她只好继续低头无语。 
  “我已经告诉过你,有问题可以来找我,你为什么不来呢?”他谆谆责备着。“你一个小女孩,何苦把心事憋在肚子里?当心先天失调,后天发育不良。” 
  “我不是小孩。”轻飘飘的声音和她的人一样虚无缥纱,从迢迢千里的远方传过来似的。 
  “小孩子都不承认自己像小孩。”贺怀宇微微一笑。这个道理与醉酒的人永远不认为自己醉了一样。 
  “我不是小孩。”她轻幽而坚定的低语,“我从没有当过小孩。” 
  她语气中那种苍凉的申告,将他的笑容淡化成烟。贺怀宇静静地审看着她。 
  “你知道吗?”他温柔地道:“没当过小孩子的人,很可悲。你为什么要让自己变成一个可悲的人?” 
  她也没有答案。是命运本身将她雕拟成可悲的塑像,她别无选择,从出生一开始,就注定了她要生活在运数的边缘,小心翼翼的行走,只要踏错了一小步,脚底下有万丈深渊等着承接。 
  女孩眼底的凄冷,又融化了贺怀宇心头的另一波体惜。总得想个办法让她开心点,即使只有短短几个钟头也好…… 
  “算了!”他话锋一转,突然兴致勃勃的牵起她的手。“跟我来。” 
  恺梅有点被他吓到。 
  “去哪里?”太旺盛的生命力往往会眩倒她。 
  “我请你吃蚵仔煎。”垂涎的光彩占据他的眼睛。“用餐时间,如果不找个地方大快朵颐,未免辜负了整条街的大小摊贩。”嘴角只差没挂两滴口水。 
  “可是……”她下意识瞥向马路对面的大学校门。 
  “你正要和冷公子碰面?”他瞪了瞪怪眼。“管他的!让那痞子担心一下也好。不过,你要不要先打个电话回家,免得家长担心?” 
  “我爸妈又出国了。”她摇摇头,眼里仍然残留着犹豫。“可是,不太好吧?你那么忙……” 
  “是罗!所以你别赖在这里和我拖时间,早点填饱肚子,我好去忙我没忙完的事。” 
  这……这……天下绝对找不到比他更霸道的人了!竟然擅自做好决定,拖着她下水。 
  恺梅简直傻掉。等她再回过神,人已经坐在小吃摊,等待热腾腾的蚵仔煎和贡丸汤。 
  “待会儿再请你吃削冰。”贺怀宇咬着热呼呼的丸子,一脸心满意足的表情。“吃啊!快吃啊!实习医生没什么赚头,能请你吃蚵仔煎就算不错了,你还敢挑食?” 
  而——令她自己讶异的,她竟真的拿起筷子赶快扒几口,免得落了一个“挑食”或“势利眼”的恶名。 
  “快点快点!”他唏哩呼噜的吃得很痛快,还一面吆喝。“待会儿我要跷班赶一场七点的电影。既然被你半路撞见,只好挟持你当人质了。” 
  “什么?”她仍然没反应过来。 
  “总不能让你偷跑回医院告密吧!”他大刺剌的跷起二郎腿。“所以罗,只好挟持你进电影院。啧!真倒楣,平白无故要多付一张电影票的钱。” 
  “呃……我……”这表示他要请她看电影吗?“那……好吧!” 
  天,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她八成疯了。 
  不,应孩说贺怀宇痴癫了。莫名其妙地拉着只有两面之缘的国三生陪他吃蚵仔煎,还硬要请人家看电影,举止之间显得如此天经地义,俨然自动就设定好人们会依照他的命令去执行。 
  太霸道了吧?根据经验,天生的领袖性格通常源于优良的教育方式,或者特殊的家庭背景。贺怀宇的气质不凡,虽然口中把自己形容得很穷酸,其实应该不是出于泛泛之家。 
  他的性格与冷恺群有异曲同工之妙,然而却是另一种比较让人愿意遵从的方式。 
  啊,她又兴起无聊的比较。 
  不管了,今晚是吃蚵仔煎和刨冰和盐酥鸡和香肠和卤味和烤玉米的良辰吉时。 
  不相干的人事物,暂且撇一边去! 
         ※        ※         ※ 
  “谢谢你送我回家。”跨出车门,她礼貌的向驾驶座点点头,嘴角眉眼均露出柔和的线条。 
  “不客气,快进去吧!”可乐娜座车卷起螺旋状的烟堆,腾云驾雾而去。 
  此情此景像极了西部片的末尾,拯救了弱女子的英雄骑在爱驹背上,踏着夜色而去。 
  恺梅遥望远去的车影,半晌才回身踏进庭院。 
  坏了!落地玻璃透出来的灯火倏然提醒她,她竟然忘记拨一通电话,告知冷恺群她中途被“挟持”的事情。也许他并不在乎,更或许,他已经忘记两人要一起回家的约定。 
  九点多,屋里灯影清寂。她轻吁一声,好不容易稍微昂飞的心绪,重又沉潜到底隅。 
  一缕暗黑突然从路旁的树丛窜出来,挡住她的去路。 
  歹徒!她倒抽一口凉气,飞快退离到对方无法触及的距离。突然之闲,母亲谆谆叮瞩的犯罪问题变得如此真实。 
  有人埋伏在她家门外,冷恺群可能尚未回家,屋里一个人也没有,除了向来不太理她的赵太太。如果对方掏出武器,胁迫她开门怎么办? 
  “小妹妹……”不明男人踏上前一步,面部表情依然浸沐在黑魅里。 
  “呀!”她忙不迭的往后退,背脊无助的抵住一株树干,断了奔逃的后路。 
  “我不会伤害你,你别怕。”对方的喉嗓有若经过长年嘶吼,喊坏了似的,低低哑哑。 
  “你别过来!”她惊骇的瞪望着陌生人。“你再不走,我要尖叫了!” 
  天!虽然生命平凡无味,但她还不想死,起码不想死得委屈受辱。 
  “你就是恺梅吧?我是……我是……”男人艰困的结巴着,再步上前一步,头脸终于沾染到窗内的柔和灯火。 
  那个男人!照片里的那个男人!真实生活中的他,形容更加憔悴衰老,脸肤上刻着岁月的皱纹,但确确实实就是相纸上的那张面孔。 
  她的脑中轰然炸开来。他为什么出现在她家门外?而且唤着她的名? 
  “你别过来!”她跌跌撞撞的退开,血液疯狂的送涌进大脑。 
  “我不会伤害你的。”男人伸出一只手恳求着。“你听我说,我是……” 
  “我不要听!”她惊慌失措,生怕听见任何自己并不想知道的秘密。“我不认识你,你快走!” 
  “可是,我……我特地来看你,我是……” 
  “你再不走,我叫人罗!”她狂乱的跑上石阶,拚命拍打大门。“开门!快开门!来人哪!” 
  “等一下。”男人切切哀求。“恺梅,你听我说啊!我是……” 
  门内传来急乱的脚步声,赵太太移动笨重的体躯,声威赫赫的镇压向大门口。“谁啊?” 
  她恍若在灭顶的前一刻抓住游泳圈。 
  “赵太太,快开门!”她绝望的拍门大喊。“院子里有坏人,快让我进去!” 
  大门霍然拉敞,她顿时失去支撑力,颓软的倒向大理石玄关。 
  另一道脚步声响自她的身后,奔往黑暗的树丛里逃逸。隐隐约约,遗下一声伤感而无力的喟息…… 
  她的脑海混沌成一团,晕眩着。眼前望出去,是一片全然浓墨的色泽,慢慢的,这片黯黑透出影像来,犹若没人显影液的相纸。相片中浮现出一张女人的侧影和另一个男人的正面,男人的脸,五分钟前还在她眼前晃荡;女人的脸,四天前飞往遥远的异邦。 
  为什么?为什么不能让她安静地过完这一年…… 
  有力的臂膀迎住她的颠踯。她恍惚地撑开眼,终于凝注焦点,停顿在一张俊逸又森严的脸孔。 
  “有人跟踪你?”紧绷的喉音彷佛从缥缈的天际传来。 
  她张开唇,声音却出不来,欲语气先咽。 
  “我问你,是不是有人跟踪你?”他失去耐性,恶声恶气地揪着柔细的肩头一阵狠命摇晃。 
  声音仍出不来,倒是泪水被他给晃出闸。 
  “我……”她突然扑进他怀丧,哀哀哽咽出哭泣声。泪水浸湿了他的衣襟,浸濡了一切拘谨和防备。 
  总在她最脆弱的时候,暴露在他的眼前。就只这一刻,全世界与她最相近的人,竟然是他。 
  依然是他。 
  冷恺群敏锐的眯起眼,从她压抑的哀泣中听出一点端倪。她的哭,虽然惊恐惶措,却不像受了袭击的那种害怕,反而肖似在藏躲什么。 
  “你看见谁了?”蛮横的大手突然推开她一臂之遥,锐眸定准她的视线,不允许她躲避。“回答我。” 
  恺梅悚然感到惊乱,脸颊紧紧埋进他胸前,不肯再抬头,让他猜测出方才的意外。 
  她恨,恨他对她超乎寻常的了解,而她却往往对他的情绪一无所知。 
  “不知道!我不认识!” 
  “你看见‘他’了,对不对?”冷恺群无情的抓回她,字字句句钉进她的骨血里。“说呀!是不是‘他’?” 
  “我不晓得!”她哭吼出来。“你别再问了!” 
  如果没有选择命运的自由,起码让她得到无知的权利,她什么都不想知道,什么都不想…… 
  一道惶急的人影火速从大门飞窜进来,蹲跪在她的身畔。 
  “梅梅回来了吗?”冷之谦焦虑的面容加入这场荒谬闹剧。“梅梅!发生了什么事?你的书包在院子里散了一地。” 
  她无暇思考远在国外的父母怎么会突然回家,直觉就想扑进父亲的怀里寻求依慰。但是,简单的“爸爸”两个字蓦地梗在喉咙间,无论如何也哭喊不出口。 
  “恺梅!”卓巧丽气急败坏的加入现场,劈头先嚷出一串好骂。“你居然在外头疯到九点多才回家,也不懂得打电话回来报平安,害你爸爸和我开车在学校附近绕了十几圈。你知不知道前天晚上,路口王先生的女儿被洗幼一空,连人都差点给掳了去!” 
  “你小声一点,没看见梅梅不太对劲吗?”冷之谦不悦的低斥妻子,又转头慈蔼的扶起女儿,哄问她:“悔梅,你上哪儿去了?怎么让哥哥等不到人呢?” 
  “你们……你们不是出国了吗?”她茫然注视着父母,眼眸失去应有的灵动。 
  “合约没谈成,我们提早几天回来。”卓巧丽诸事不顺,早憋了一肚子气。“你先交代清楚,放学之后到底跑哪儿去晃荡?” 
  冷恺群的形影不知何时退离到三个人的小小世界外,斜倚着楼梯扶手,冷眼旁观这一幕天伦图。 
  “她刚才被人跟踪到家。”语音阴凉,在她心头迥汤成恶兆的化身。 
  “什么?!”冷之谦大吃一惊。 
  “这怎么得了!”卓巧丽差点晕倒。“我们赶快通知警方,请他们以后加强巡逻,免得将来发生任何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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