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璧人短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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璧人短篇集-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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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

  “你根本不明白──”

  “我为什么不明白,你爱人家,人家不爱你,你还是要活下去,“我低声说:“而且要活得更好,不要造成人冢的心理负担,明白吗?”

  “谁也不能把感情升华到那种地步。”

  “当然可以,”我说:“你只是懒,想什么要什么,最好马上得到,抓在手中。”

  “别说得太难听。”

  “更难听的话还有呢,你别再对我诉苦!”

  后来就成了习惯,他下了班送我回家,就在我家喝啤酒、吃花生,倾诉他的感情生活。啤酒是他自己带来的,冰在我的冰箱里。

  他与我态度熟络,不知情的人就会以为他是我的情侣,譬如说大厦楼下看门人老当我俩是相好,若有别的男人来我冢,不管三七廿一,那老头子一于以敌视的眼光盯住,仿佛我是个荡妇,朝秦暮楚。

  志强造成这种假象,令我深感烦恼,但是他是一个好伴,即使他不把我当女人,他仍是个好伴侣。

  现在他决定把我的家当俱乐部,如果是别的男人,根本不可能这么做,我的私生活是很严谨的,但因他是志强,我像是在某方面得到了补偿。

  当我知道他与骆美妮藕断丝连的时候,不禁大怒。

  他说;“有时她寂寞,她不是坏女人──”

  “真不争气!”我说:“给人填空档。”

  但我自己呢?我又何尝不是给他填空档?我自己不争气,如何教志强争气?

  忽然我下了决心,我说:“志强,你以后都不用来了;我家不是心碎酒店,容不了那么多断肠人。”

  “你好滑稽,”他大叫,“你竟然赶我走?你趁我危急的时候落井下石,你这小人。”

  我怒说:“快走,我确是个喜怒无常的阴险小人,你少跟我来往。”

  他走了,第二天照样来接我上班,我不肯上班,他“喂喂”地叫我。

  我没好气,转过头说:“我的名字不叫喂,跟你说过二千次。”

  “喂!你怎度也使小性子?我老跟人说,天下的女人都喜欢骗男人,就你除外,你是唯一值得男人信任的女人,我对你评价那么高,你好意思难为我?”

  我转头说:“一个女人获得上述评价,简直是最可悲的事,女人的天职便是做狐狸精,谁要做与男人出生入死的伙伴?”

  “喂!喂!”

  “谢谢你明天不要再来,我俩一刀两断。”

  “别说得这么严重好不好?喂!”

  喂。

  我就叫着“喂”,这座下去,一辈子不用出头。

  我决定要争这一口气,对他不瞅不睬,他喜欢骆美妮而不选择我,我就算伤心死了也不能向他摇尾乞怜。一连好几天,在公司里,我都没有好脸色给他看。

  他不以为忤,百忙中他经过我的桌子,会敲敲我的桌面,叫我一声,“滑稽女郎。”

  白天我的情绪控制得很好,晚上却崩溃了,做梦老是看见他,早上醒来,非常惆怅。

  他跟骆美妮,到底怎么样了?有否进展?她是否仍然对他若即若离地耍手段?

  或许我应当向骆美妮拜师,看样子对男人们公道是没有用的,他们需要的并不是赤胆忠心的女件,他们喜欢迷扬迷场迷汤。

  我与志强“闹翻“的消息又传开了,女同事都觉得可惜,因志强是个不错的对象,她们说,志强为人爽快磊落,相貌好,体型也不差,样样可以得八十分,颇具潜质。

  我很沉默,工作如常。

  一日迟下班,正忙着结束工作以便赶最后一班渡轮,志强过来找我。

  他说:“你怎么无端端生我气?好没来由。”

  他是真的不晓得,还是假的不晓得?

  我叹口气。

  “而且一生气就那么久,你消消气好不好?“他问。

  我呆着一张脸,我最怕他求我。

  “我到底哪里得罪你了?说给我听听。外面横风横雨的,没有朋友很难活得下去,看我这么有诚意,就原谅了我吧。”

  我又叹口气。

  “是不是听同事闲话,说我俩走在一起?他们俗眼看世界,自然把什么都往男女私情上扯,你不必理他们,不必疏远我。”

  我被他气结。

  “你要我怎么样呢?“我问他。

  “让我们恢复邦交。”他笑嘻嘻说。

  明知这样下去毫无结果,我也忍不住心软,我说:“请我吃晚饭吧,我饿了。”

  他说:“今天不行,今天约了骆美妮。”

  “很重要的?”我又受到致命的打击,很消沉地问:“推了她不行?”

  “她说有要紧事告诉我,否则你可以跟我们一起去。“

  “罢罢罢,“我说。

  “明天我们一起吃晚饭,好不好?明天你留给我。”

  我并没有答应他,心灰气冷的收拾起文件便离开办公室。

  渡轮中仰头看见一天的星光,这些光永远照不到我的身上,我黯然想,永远不。

  自古女人都太注重感情生活,好的职业与名誉地位永远比不上一段美满的婚姻,女人的悲剧。

  第二天志强并没有来上班,我不以为意,他失我的约是失惯了的。

  第三天也没有。

  第四天他打了电话给我;哼哼唧唧地说:“骆美妮要嫁一个地产商,我一条腿摔断了,你一个问候电话都没有。”

  “什么?你为骆美妮要嫁人而摔断一条腿?我可没空来问候你!”

  “两回事,现在我出院了,用拐杖走路,你告半天假,来看看我如何?”

  “没有哭?”我讪笑地问。

  “大丈夫同患无妻,算了,留不住她的心,随她去。“

  “好,我来看你。”

  其实他断腿与骆小姐出嫁也不算得是两回事,当夜他听了“噩耗”,跑到酒吧去买醉,喝得七荤八素,天亮出来的时候撞上一辆送面包的三轮车,虽无生命危险,也够倒霉的,一跤滑倒,断了腿,送入医院,据说人家那辆送面包车翻了个筋斗,数百只面包都滚在阴沟里,泡了汤。

  我问志强:“你有没有赔钱给人家?”

  他白我一眼,“你给我一点同情心好不好?他撞我,我还赔他?“

  我看着他用拐杖走路,举步艰难,也不跟他分辩那么多。那夜他还要挣扎着出去吃日本菜,我陪他,我因心情不好,米酒又容易入口,喝了非常多,我不觉得自己醉,只觉很舒服,很宽心,话很多,不停的说,不停的笑。

  志强摇摇头说:“你这个滑稽女郎──”他想伸手来拍我的肩膀。

  我一手格开他,“别叫我滑稽女郎!我有什么滑稽?我待你是真心的,我只想你快乐,你踩在我头上过我也只想你好,但是你一直看轻我”

  “我看轻你?”他错愕,“我怎么敢看轻你?”

  我忽然落下泪来,我怔怔的说:“你并没有把我放在限内,谁要做你的好兄弟?谁要你欣赏我的幽默感?”我控制不了自己,只觉将心中的话说出来很舒服,“去了一个骆美妮,又会来另外一个,我以后都不要再见到你,我要走了,以后都不要再见到你。”

  我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志强呆若木鸡地坐着,我自己走下楼去!日本布帘遮住我的眼睛,我脚一滑,牦牿傑齯下楼去,大叫一声,失去知觉。

  醒来的时候,完全像电影镜头一样,由模糊变清晰,我看到志强的面孔。

  目光一低,我又看到我那条可怜的腿,打了石膏,用纱布扎得密密麻麻,吊起来举着。

  我大声叫,“我的腿!我的腿怎么了?”

  “断啦!”志强没好气地笑,“现在是断腿人对断腿人了,是不是?”

  我低看头,用手掩着脸,我说:“真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他问。

  我不敢出声,想到我酒后说过的那些荒谬话,涨红了睑。

  “你这滑稽的女郎!”他加强语气,拉开我双手。

  我又忍不住流下泪来。

  他吻我的手,我挣扎。

  “原谅我,”他说:“我竟忽略了我身边最好的女郎。”

  我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瞪看他。

  志强捧着我一双手,他说:“如果我说我要从新追求你,你会不会答应我?”

  我的眼泪流得更急,我呜咽地说:“我想推你三百次,又怕你会不回头,而且我又特别想得到那只仿制的蒲昔拉蒂钻戒。”

  志强温柔的说:“你这滑稽女郎,想到我差点错了你,简直不寒而栗。”

  
  









旧欢如梦

──选自亦舒中篇小说选《璧人》

  见到何锦申的时候只觉得他面熟,并不知道他就是大名鼎鼎的何某。

  那天我自大学开完会返家,傍晚的天上阴云密布,像是马上要落下倾盘大雨,我身上穿了一件最得意的复古宽身旗袍,因此祈祷这雨不要落在我头上,奔上木楼梯的时候忍不住得意的笑,虽然雷声隆隆,身上却不湿。

  我自己用锁匙开了门,在走廊中脱了鞋子,级上拖鞋。我们住在那种香港已罕见的古老房子内,光线很黝黯,佣人并没有开灯,天空传来一声声闷雷。

  我嚷着进客厅,“张妈!张妈!”

  蓦地着见客厅中央坐着一个男人,吓了一跳。

  我问:“你是谁?”

  张妈出来,“小姐,你回来了!这位何先生,是找太太来的,太太却不在家。”

  我挂上一个笑,“啊,请别客气,家母硝后就回。”

  我把张妮拉到一旁,“别忘了明天我还要请客,那沙拉做好一点,”我直咕哝,“上次连汽水都不买足,喝一半就得下楼补充,烦死人。”

  张妈耳朵已经不太好了,可是一贯好脾气地应我:

  “是,是,唉,花样真多。”她一转身回厨房去了。

  我靠在露台上看大瓦缸中养着的几尾金鱼,等母亲回来,就在这时候,豆大的雷雨落下来,溅在石栏杆上,我退后一步,抱着双手观豪雨。

  那姓何的男人也走到露台,讪讪的站在我身边。

  我形容他“讪讪”是因为他仿佛有点畏羞,要开口又开不了口。他是一个中年男人,风度与相貌都好,面孔有点熟,也许等人等得无聊,因此想找我说话,又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开始,所以不好意思。

  我体贴地先开口,“这屋子是外公剩给我们的,大致上并没有动过,”我笑,“客厅那几幅字画与沙发比我还老,以前觉得旧,现在因流行复古,所以看顺了眼,觉得别有风味。”

  他并没有回答,怔怔的眼光一直落在我身上,我抬眼看他的时候,他又避开我。

  过很久他说:“这间屋子……对于这间屋子……我比你更热。”

  “啊?”我诧异。

  “我以前……是你母亲的朋友。”

  “哦,”我冲口而出,“你是何锦申!”想起来了。

  “你母亲提起过我?”他有点盼望般问。

  “没有,”我笑,“是我姑姑跟我说的,她说现在香港大名鼎鼎的何锦申先生,以前仿佛追求过我的母亲。”

  他有点尴尬,“是的,但你外公嫌我不是读书人,我们家那时候在澳门开字花档,简直不配上你们周冢的门。”

  我笑,我喜欢他,都说大人物反而没架子,现在我相信了。

  大雨像白色面筋似哗哗的落下来。

  他问:“你有二十岁了吧?”

  “不止了,”我说:“廿二了,大学都快毕业了。”

  他点点头,“你跟你母亲一样,长得小样。”

  我微笑。

  他说:“我还有事,先走一步,她回来,你跟她说,她托我做的事,全部办妥了。”

  “是。”我留他,“如此大雨,你就再坐一会儿如何?我们家有一种点心,做得还不错,或许你尝一尝再走?”

  他脸上有种恍惚的表情,微微地笑,“我知道,那点心叫做百合莲心场。”

  但是他仍然坚持着走了,像我们这间老屋子里有只鬼要附上他的身。

  但无论如何,他都是个有礼的绅士。

  当夜我对母亲说:“他是个很富有很富有的人,听说财产连他自己都数不清楚。”

  母亲说:“诚然。”

  “但是──他快乐吗?”我问。

  母亲说:“没有什豳不快乐的道理,男人的情绪与女人不一样,他们只要事业成功,有名誉地位,便满足得不得了。”

  我忽然说:“但是他没有追求到你,他说外公嫌他不是读书人。”

  母亲笑,“他耿耿于怀吗?”

  “但是我知道你深爱父亲,”我说:“十个何锦申也不堪一击。”

  母亲说:“是的,纵使你父亲去世已经十年,纵使他是个彻头彻尾的穷书生,但是我们之间的一段生活是十全十美的。”

  我笑说:“由此可知金钱也不是万能。”

  母亲“扑”一声开了灯,进房去了。

  雨停了,凉意仍在!露台上的竹帘被风吹动,在月色下映出一丝丝亮光,老给我一种隔了整个朝代不相干的感觉。

  我打个呵欠,去睡了。

  第二天我自学校出来,一眼看见校门外停着辆白色的摩根跑车。美丽的车子,我想,如果我会吹口哨,我会响亮的赞美它。

  “任小姐。”有人叫我。

  我转头,“啊是何先生。”

  他把车子驶前就我,“我载你一程。”

  我大方地登车。

  他把车子驶出去。“我请你到浅水湾吃茶去。”

  “好呀。”我问:“有事跟我商量吗?”

  他微笑,“一定要有事才行?”

  “自然,譬如说:代你约我母亲出来叙旧?”

  “你真是个活泼的姑娘。”

  “哈哈,”我笑,“姑娘──在那遥远的地方,有位好姑娘──我好久没听到这般称呼了。”

  “我原是一个过时的人。”他有点懊恼。

  “你?何先生?”我愕然,“你是最追得上时代的人──报上都这么说。”

  “报上?”他苦笑,“你相信吗?”

  “人们往往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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