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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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肌-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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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肝叫存活者,liver,没有它,活不了。”
  医生讲得再明白没有。
  兄妹看到林茜妈,不禁伏在她腿上。
  林茜疲倦地笑,“怎么了?”
  兄妹不语,只是抱着妈妈大腿。
  “我没事,回家慢慢治。”
  林茜躺病榻上,脸色憔悴,洗掉化妆,看到她焦枯的皮肤,一双蓝眼像是褪了颜色,今非昔比。
  她的头发拢到脑后,看到雪白发根,呵原来金色是染上去的。
  英像是忽然认清了林茜妈的真容颜,不胜悲怮。
  她伏在她身上流泪。
  “我们回家再说。”
  三人紧紧握住手。
  林茜由轮椅送上飞机。
  彼得安德信闻讯来接飞机。
  “林茜。”他忽然流下泪来。
  林茜说他:“孩子们都没哭,请你坚强些。”
  “无论怎样,一定把你医好。”
  彼得决定暂时搬回林茜处住。
  璜妮达老实不客气抢白他:“当初又为什么搬出去?”
  彼得不出声,忙着联络专科医生。
  璜妮达在背后喃喃说:“小器,眼看妻子事业一日比一日成功,名气一天比一天大,不晓得如何应付,怕妻子嫌弃他,他先下手离家。”
  小英把食指放嘴唇上,“嘘。”
  如是忙到半夜,大家都累得不能言语。
  美国区医生报告回来,说英与扬二人的肝脏均不适宜移植给林茜。兄妹捧着头,难过得说不出话来。
  彼得说:“别急,还有我。”
  大家意外,“你?”
  太平无事都要同林茜分手的他,见她有事,反而愿意牺牲,多么奇怪。
  区医生在电话里说:“我替你们推介我师兄米医生。”
  “我们正打算请教米医生。”
  “好极了。”
  第二天一早,各界人士问候鲜花陆续送到,门外排满车子,都是林茜友好前来探访。
  英与大哥一早梳洗穿好衣服接待朋友。
  这时才知道林茜真是颗明星,政府三级要员都上门问候,她反而没有休息机会。
  林茜到中午才盹着。
  每次妈妈回家英都很高兴,这次是例外。
  彼得返来,看到客厅如花店,不禁苦笑。
  扬说:“稍后我会转送到老人院去。”
  彼得点点头,“好主意。”
  英问:“爸你去什么地方?别走开。”
  “我去米医生处检查。”
  扬问:“轮候捐赠需排期多久?”
  “三五七年不等。”
  “那怎么行!”
  彼得用手揉脸,“所以靠亲友捐赠比较有把握,我与林茜均高加索人,且血型相同。”
  璜妮达捧着晚餐出来,“他不行,还有我呢。”
  英破涕为笑,“这么多人爱妈妈,一定有得救。”
  彼得叹口气,“看到病榻中的她如此干瘦软弱,真不相信她就是林茜,一直以来,她精力无穷,朝气勃勃,艳光四射,这次打了败仗。”
  “她一定会反败为胜。”
  彼得忽然说:“你们可知道林茜做早晨七时新闻需几点钟出门?”
  英答:“凌晨四时。”
  “只有你们知道,她中午回来休息一下,又赶出去工作,深夜尚有应酬,我要见妻子,需打开电视,当时我想:这是什么婚姻生活,已经失去她,不如索性离婚。”
  英忽然说:“如果是你为工作早出晚归,她一定支持你。”
  彼得不出声。
  扬拍拍养父背脊。
  “是我太自私。”
  “爸,过去的事不要再提了。”
  这时璜妮达进来说:“小英,有位唐先生找你。”
  英下楼去。
  唐君佑见她一脸愁容,错愕地问:“发生什么事?”
  “我妈有急病。”
  “怪不得你没上学,又不覆电邮,我可以帮忙吗?”
  “她需要移植肝脏。”
  唐君佑大急,“本省医院轮候照超声波都要六个月,又不设私家诊所。”
  英苦笑,“可不是,有点像第三世界可是。”
  “英,祝你们幸运。”
  “谢谢你,有空再联络。”
  英把他送出大门口。
  唐忽然伸出手,碰了碰她的发梢。
  英知道他关怀她,不禁点点头。
  下午,米医生来了,他要接林茜进医院治疗。
  英问:“可以在家观察吗?”
  米医生很简单回答:“不。”
  璜妮达说:“我去收拾行李。”
  米医生的手提电话响起来,他一听,面有喜色,放下电话说:“彼得,彼得。”
  彼得安德信立刻走过来。
  “彼得,你的肝合用,我们可以尽快安排手术。”
  大家一听这个好消息松口气。
  英又提心吊胆,“爸,你的安全——”
  米医生说:“凡是手术均有危险,妇女们做矫型手术:抽脂肪拉脸皮,也会死人。”
  英不出声。
  米医生说:“我有把握,你们放心。”
  他匆匆回医院办事。
  扬看见养父母双手紧紧握在一起,不禁微笑。
  他喃喃说:“每朵乌云都镶有银边。”
  扬驾车把花篮送到老人护理院去。
  璜妮达斟杯蜜糖水给英,“小英你嗓子沙哑。”
  大家都像老了十年。
  “没想到妈妈会忽然崩溃,唉,病来如山倒。”
  璜妮达问:“什么?”
  “这是华人形容病情凶险的说法。”
  “讲得真好。”
  下一句是病去如抽丝,英不敢说出来。
  傍晚,彼得安德信陪前妻入院,两人均需进一步做详细检查。
  英一个人在家,略觉安心,抱着枕头,不觉入梦。
  不知多久没睡好,她简直不愿醒来。
  心中说:耶稣,我并非对生活不满,或是做人不快乐,只是累同倦,况且,一睁开双眼,就得应付烦琐的人同事,疲得抬不起头来,所以,真不介意到你那里来。
  忽然听见楼下争吵声。
  有人大声喊:“你叫她下来,我非见她不可。”
  谁,谁这样放肆,跑到别人家来大呼小叫?
  英万分不愿自床上起来,跑到楼梯口张望。
  她还没看清楚人家,人家先看到她。
  “你下来,我有话说!”
  是个中年华人太太,有点歇斯底里。
  璜妮达拦不住她。
  英不认识她,不由得问:“阁下是什么人?”
  那中年妇女悲忿地说:“阁下我是唐君佑的妈妈。”
  英连忙下楼来,“唐伯母什么事?”
  璜妮达见客人一丝善意也无,不放心,在一边站着。
  唐伯母一手拉住小英,“你同君佑说些什么?你叫他把心脏捐给你?他没了心脏如何存活?你要他的命?你是什么地方来的妖女?”
  英楞住。
  “你休想!我已经通知警察前来,”伯母气急败坏,“你想谋杀君佑?”
  英目瞪口呆,手足无措。
  伯母忽然伸手去打她,“你这女巫,女巫!”
  璜妮达想挡已经来不及。
  英吃了耳光退后,又痛又羞。
  就在这时,英背后伸出一只大手,拍开打她的人。
  原来是扬回来了,背后还跟着两个警察。
  那唐伯母蓦然看见一个六呎多高黑人怒目相视,也退后几步。
  警察走向前隔开他们。
  “这位是唐太太?是你报警?我想你误会了,我们已经同你了解过情况,证明是你误会,请到外头来说几句话,陈督察会讲中文。”
  陈督察把唐太太请出去。
  璜妮达看到小英面颊上有明显的五指纹,不禁生气,奔出去同警察投诉:“我们要控诉这女子入屋蓄意伤人!”
  这时唐君佑也气喘喘赶来。
  “妈,你怎么在这里?你干什么?”
  唐太太大声说:“是我通知派出所,是我叫警察来抓这妖女。”
  “妈,你完全误会了。”
  一眼看见小英站在门口,他连忙走过去解释。
  英摆摆手,“你们都走吧。”不待他开口。
  声音十分平静,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唐君佑不是笨人,这时知道任何解释都没有用,他颓然退下。
  这时扬出来说:“我们不想骚扰邻居,我们不予追究,你们走吧。”
  那一边陈督察犹自苦口婆心地对唐太太说:“没有人要你儿子心脏,你放心,即使你愿意捐赠,人家未必合用,唐太太,你年纪不大,为何如此盲塞?”
  问得好,大抵是读少几年书吧,人会变成那般愚昧自私。
  唐太太垂头,“我急昏了,我听见儿子在电话里向医生请教这件事……我只得一个儿子……”
  她立刻质问儿子,拿到地址,二话不说,上门来讨回公道。
  英想:什么叫倒霉,这就是了。
  她回房去洗把脸,关上门。
  妖女、勾男人的心、血淋淋、张嘴吃掉、长生不老、法术无边、女巫、诅咒他人、待人家宅不安、家散人亡……都是她英安德信。
  英累得抬不起头来。
  警察把唐家母子送走。
  璜妮达来敲门,“英,是我不好,我不该开门。”
  英答:“不关你事。”
  璜妮达走开,扬又来说话。
  “清人,你没事吧。”
  “尼格罗,你让我独自静一静。”
  “你们清人脾气暴烈,蛮不讲理。”
  “你少批评我族人。”
  “学校打电话来叫你去上课。”
  “我没心情。”
  “爸妈已得到最好的医药照顾,你不用荒废学业,英,你应生活如常。”
  这是东西方文化差距:西方人遇事尽量振作运作如常,东方人会觉得若无其事是没心肝凉薄表现,非得悲怮哭倒在地不可。
  “回学校去,蜜蜜说有客座教授来讲哲学对希腊民主创新影响,应当精采。”
  “谢谢你,尼格罗。”
  “不客气,清人。”
  英长长吁出一口气。
  片刻有小车子驶近,蜜蜜下车,咚咚咚跑上楼来。
  “去听沈教授讲课,沈自西岸来,是个美男子。”
  英只得收拾书包上学。
  林茜妈绝不赞成她坐困愁城。
  蜜蜜喃喃说:“今日还是看不到你妈妈。”
  车厢里有一份报纸,小段新闻:“林茜安德信著名电视新闻主持急症入院”,附着林茜明艳照人的宣传照。
  英不出声。
  蜜蜜问:“你心情很坏,失恋?”
  英微笑,“没有得,何来失?”
  “但是失恋这件事很奇怪,明明从来不属于你的人,你也会产生幻觉,认为得着过,随即又为失却哭泣。”
  “咦,可以写一篇报告:魅由心生,情不自禁。”
  “英,你不是失恋?”
  “不,我只是觉得疲倦。”
  她们把车停好,走进演讲厅,已经座无虚席。
  沈教授果然是美男子,可是,题材略为重复,稳健,但欠缺新意,他来自鼎鼎大名的西安大略大学。
  不过沈有足够魅力留住学生直至完场。
  有好些女同学上前去要求签名。
  沈的著作今日安排在图书馆出售。
  蜜蜜围上去,英却走到饭堂。
  她觉得胃部不舒服,买了一盒牛奶,喝下去没多久,忽然全部呕吐出来。
  洁白芬芳的牛奶在胃里打一转变得臭酸难当。
  英到储物室取过干净上衣更换。
  她想去找校医,却被同学叫住问功课。
  英整日耳鸣,耳边像有人敲打摩斯电讯密码:嗒嗒嗒嗒,不停地扰她心神。
  她用手捧着头。
  同学说:“英,你一向名列前茅,何必担心?”
  放学,她直接到医院探林茜妈。英看到父母絮絮细语,和好如初,二人共享一客奶油蛋糕。
  英笑了。
  林茜看到女儿,“过来,”拍拍床沿。
  英跳到床上,拥抱妈妈。
  看护看见轻轻责备:“不可,你身上未经消毒。”
  林茜抱紧女儿不放。
  大家都笑起来。
  林茜说:“有子女才有欢笑。”
  英问:“爸,医生怎么说?”
  “安排下周一做手术。”
  “太好了。”
  林茜说:“本来我不打算接受——”
  彼得瞪着她:“这里不是电视台,哪里轮得到你说话。”
  林茜握着他手,“希望我俩吉人天相。”
  “一定会,妈妈,一定会。”
  这时扬推门进来,“咦,发生什么事?好像漏掉了我。”
  他也跳到床上去伏在妈妈身上。
  看护生气,“林茜安德信,你怎么教导子女,快给我出去。”
  他们两兄妹这才不得不下床来。
  看护说:“自明日起,换过袍子才进病房。”
  那晚,英睡不着,熊猫眼。
  第二天大早,唐君佑写电邮来道歉,洋洋数千言,英不予理睬。
  刘惠言打电话来约会,英答允与他出去。
  英说:“美景街的小熊玩具店结业减价,我想去看看。”
  “没问题。”
  那小店有太多美好回忆。
  英自小在该处留连,林茜妈把她带到该处,买过无数玩具,其中一只洋娃娃有东方女孩面孔,林茜忙不迭购下,同店员说:“洋娃娃像煞我女”,店员笑答:“是,好像小英”,洋娃娃至今珍藏着。
  店东年老退休,子女另有事业,无人承继,索性忍痛结业。
  小熊玩具店有上百款熊宝宝,小至一两吋,大至五六呎,还有英喜欢的麦德琳娃娃,小小瓷器茶具,机动小火车,各式音乐盒子……
  英一走进店便觉黯然。
  童年不知在此消磨多少时光。
  扬有一套恐龙模型,什么种类都有,也是在这里置的,至今陈列书房。
  这家店最奇妙之处是近铁路,偶然会听见呜呜汽笛,孩子们涌到门外张望,一大串火车厢卡像时间那样轧轧轧在店门不远处经过,一去不回头,车厢乘客会向孩子们招手,像是说:“下一趟就轮到你们了。”
  终有一日,人人驶向老年。
  刘惠言耐心等小英挑选玩具。
  英挑了一盒立体积木,是雪姑七友与他们的小茅屋,另外一只仿却利麦卡非样子的提线木偶。
  老板亲自招呼他们,但多年来往的小顾客实在太多,他已忘记她是谁。
  他说:“多谢光顾。”
  并没有提下次再来。
  “加赠一只指南针。”他笑笑说。
  小英说:“谢谢你。”
  刘惠言忽然问:“请问有无一元一只的大钻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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