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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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肌-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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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始是说笑,后来觉得凄凉,落下泪来。
  “他们养父母也很周到,带她们参加聚会,熟悉华人文化习俗,但,那是不够的,现在我知道了。”
  朱乐家连忙说别的:“扬最近可好?”
  “他已忘记我了。”
  “扬是好汉,他不会忘记手足。”
  英毕业那日,连赫辛都一早穿好西服结了领带来观礼。
  林茜前一夜乘飞机自英伦赶到,七时正便起来卷头发。
  彼得去接了奥都公在大学礼堂等女儿出现。
  璜妮达戴上帽子,穿上手套,喃喃说:“英竟大学毕业了,宛如昨日,送她进幼儿班,三岁大,咕咕笑。”
  英过去拥抱她。
  她双眼润湿,“那小小女孩呢?”
  “我在这里,我就是她,我的皮囊长大了。”
  “你快结婚生女吧,我帮你带小小英。”
  英抬起头,四周看了看,少了一个人。
  扬在什么地方?
  她不出声,父母都来了,不应抱怨。
  穿上袍子,戴上方帽,领过文凭,林茜送上一束小小紫色毋忘我,母女握紧四手。
  彼得赠她一只穿学士袍的玩具熊。
  他忽然说:“看,谁来了。”
  英抬起头,看到礼堂一角站着名高大黑人。
  扬,是她兄弟。
  英略觉生疏,又有点委屈,不由自主哽咽。
  她走近,“尼格鲁——”说不下去。
  英把脸像以前那样靠在他强壮胸膛上一会。
  她听见扬说:“我的妻子珍珠。”
  英连忙聚精会神地转过头去,她笑说:“珍珠比照片明艳十倍。”
  那黑肤女子笑着招呼各人。
  这时,英发觉她身边站着一个小小可爱女孩,四五岁大,褐色皮肤,大眼睛,一头卷发,正好奇地看着他们。
  英蹲下,“你好吗?”
  扬连忙介绍:“我女儿罗拉。”
  英一怔,结婚不到一年,女儿已经这么大了。
  是珍珠带过来的小孩吧。
  不过在安家,孩子便是孩子,永远受欢迎。
  奥都公已经把小罗拉抱在手上,取过英的方帽,戴到她头上,逗她开心。
  璜妮达说:“回家吃午饭吧。”
  扬问:“有什么菜?”
  “自助菜:牛排、橙鸭、肉酱意粉、沙律,还有奥都公提供的巧克力蛋糕。”
  珍珠抢着说:“我一认识扬就听说有这蛋糕。”
  英知道她这小妹已被挤到第三位置,风光不再,可是只要扬高兴,她也开心。
  他们分三架车回到家中。
  璜妮达立即与小罗拉成为好朋友,让她在厨房帮手做饼干。
  英有点欷嘘,厨房一向是老好璜妮达的禁地,一山不能藏二虎,她那样痛爱小英,也不欢迎她到厨房玩耍,今日却对罗拉另眼相看。
  英知道她的全盛时代已经过去。
  接着扬又透露一个好消息:珍珠已经怀孕,孩子明年初出生。
  彼得立刻去找香槟。
  看得出珍珠十分感动,她说:“我找到家了。”她一定也曾经有过不愉快的经历,今日再世为人。
  璜妮达说:“家里全是空房,为什么不搬回来住?”
  “我们今晚就走。”
  璜气鼓鼓,“有老虎追你?”
  扬只是陪笑。
  他的双目恢复光亮,带着妻子上楼去看他旧时寝室。
  彼得说:“扬没事了。”
  林茜点点头,“快成为两子之父,哪里还有时候闹情绪。”
  “他不打算搬回家来?”
  林茜说:“子女长大,离巢,另组小单位,表示我与你成功完成责任,高兴还来不及。”
  彼得忽然问:“你的林利子爵如何?”语气酸酸。
  “很好,谢谢你。”
  “他不过贪图你的名利。”
  “也许,我亦艳羡他的勋衔。”
  英走去站在养父母当中,咳嗽一声。
  “英,你有话说?”
  “妈妈,我也想搬出去住。”
  林茜讶异,“你找到工作了吗,你愿意为自己洗熨煮?”
  “一有收入就搬走。”
  林茜一向民主,“我虽然舍不得你,但是也不能左右你意愿,家门永远为你而开。”
  奥都公却没好气,“英,你不同兄弟,你是女孩子,一个人抛在街外,算是什么。”
  本来站一旁的朱乐家一味附和。
  大家七嘴八舌加入讨论,璜妮达声音最大。
  扬与珍珠坐在梯间一边笑一边听他们争论。
  珍珠说:“扬拥有那样好家人你真幸运。”
  “不幸中大幸。”
  珍珠温柔地说:“不,扬,我俩并无不幸。”
  扬有顿悟,“是,你说得对。”他搂紧妻子。
  这时奥都公向扬招手,“你们一家四口有何打算?”
  扬下楼来回答:“我俩在伦敦都有工作。”
  “那地方阴雾,且看不起爱尔兰人。”
  “可是妈妈也在伦敦。”
  彼得加一句:“她很快会想念这里的阳光。”
  林茜说:“我要回公司一趟,彼得,请送我一程。”
  珍珠去哄女儿午睡,英在书房找到扬。
  她说:“有一套国家地理杂志印制的立体图画书,可以转赠罗拉。”
  扬诧异,“不,那套书是你至爱,且已绝版,你留作纪念,我们另外去买新的。”
  英忽然问:“扬,你快乐吗?”
  扬一怔,握住妹妹的手,放在脸边,“我快乐,英,我们已经得到那么多,倘若再有抱怨,简直没有礼貌。”
  英泪盈于睫,不住点头。
  “你的病全好了吧。”
  英答:“光洁如新。”
  朱乐家在书房门外张望。
  扬笑,“找你呢。”
  英拍打兄弟肩膀,“尼格罗,保重。”
  “清人,你也是。”
  一整天英都舍不得脱下学士袍,穿着它在屋内四处游走。
  家人聚拢片刻又散开,屋里只剩英与朱乐家。
  朱乐家在看英最近写的一篇报告。
  ——“印度社会学家英蒂拉说:‘如果西方富庶国家真正想帮助印度贫童孤儿,不应领养,不要把他们连根拔起,搬到陌生泥土栽培,而应在本土建设孤儿院、义学、医院,那才是真正帮忙。’
  “这样的要求不过分吗?
  “‘不不不,你载我一程于事无补,你应送一辆车给我,并教我驾驶。’
  “西方有此义务吗,西方从善心又得到什么?
  “但是,把不幸儿童大量送走,又是否可行?该批孤儿的生活水准,有否保障,社会可有统计?
  “我愿意访问一百名领养儿,作出报告,去年,被北美家庭领养的俄罗斯儿童有四千九百三十九名,危地马拉有二千二百十九名,韩国一千七百七十九名,乌克兰一千一百零六名。
  “他们生活如何,怎样适应,有否困难?”
  朱乐家动容,“英,你应修社会学。”
  好话谁不爱听,英露出一丝笑容。
  她说:“这位英蒂拉女士三番四次拒绝西方世界的假仁慈,一次严词责备红十字会把绝育药物引进印度赠予贫穷妇女,双方各执一词,吵得很厉害。”
  “真是难题。”
  “英蒂拉指摘药物会引致癌症,且绝育不合人权,西方医生反驳贫妇生育过度生命更加危险云云。”
  “这是一场没有结论的争拗。”
  “朱乐家,你呢,你怎么想?”
  “若不能根治,只得头痛医头,脚痛医脚。”
  “你赞成领养?”
  “很多领养儿均可健康成长。”
  “我上周才看到记录片关于韩裔领养儿金回国寻找生母,原来他一共有六个亲兄弟,他长得比他们都高大。”
  “他会说韩语吗?”
  “会几句问候语,他最小,家贫,无法养活,只得送出去,被美国家庭领养。”
  朱乐家觉得应该改变话题。
  “还有什么消息?”
  “我好同学蜜蜜结婚了,采取传统婚礼,传来照片,你看她身穿大红沙厘,全头鲜花金饰,多么哀艳,手足上画满了并蒂花纹表示吉祥,父母为她付出大笔嫁妆,听说新郎会到美国工作。”
  朱乐家点头。
  “转瞬间我们已经长大,开始人生新旅程。”
  英找工作比谁都积极,全情投入,不住写应征信,可是人浮于事,一时苦无结果。
  终于林茜妈开口说话:“英,国家电视台新闻部聘请见习生。”
  英泄气,“妈要用人际关系牌?”
  “是。”林茜直言不讳。
  “那不公平。”
  “你是我的女儿,应该享用这一点点关系,不错我推荐你,但以后成败,靠你能力。”
  英踌躇。
  林茜温和地说:“英王孙威廉廿一岁生日他祖母为他出一套纪念邮票,那算过分吗,希拉利爵士需攀上珠穆朗玛峰才可得到同样待遇呢,与生俱来的权益,何必故意放弃。”
  英笑了。
  “去,去见主管雅瑟女士。”
  “妈,当年你如何出身?”
  林茜挺胸答:“我英明神武、才智出众,勤工好学。”
  英由衷答:“虎母犬女。”
  “主要是,我拥有金发蓝眼。”
  “没这种事。”
  林茜叹口气,“我不得不承认,二十年前,有色人种地位,同今日大不相同。”
  “你领养扬与我,可算创举?”
  “这毕竟是自由文明社会,个人意愿获得尊重。”
  过两日,在林茜妈安排之下,英去见雅瑟女士。
  雅瑟有一双猎隼似尖锐眼睛,似可洞悉人心。
  她看着英,“嗯,我们正需要一名黑发黄肤的标致女郎,依莲杨辞工到美国国家地理会去拍摄记录片,叫我们踌躇,你来得正好。”
  英的学历呢,才智呢,实力呢。
  “请随阿当去试镜。”
  英真想说:主管女士,我不是来应征歌舞女郎。
  英在化妆间打扮停当,摄影师一进来便一怔。
  这时的英一头黑短卷发贴在头上,褐色大眼、蜜色尖脸、神情沉郁,气质特别,连见多识广的工作人员都觉得眼前一亮。
  阿当叫她读一段新闻,英用标准美式英语不徐不疾读:“四十五岁柏克莱居民郭斯数年前已领养一名中国孤女,一年前与丈夫再申请领养第二名,亦获批准,郭斯计划稍后飞往中国……”
  第二天雅瑟邀林茜来观看试镜结果。
  她赞道:“你没说英是美人。”
  林茜诧异,“那还用说?在任何一个母亲眼中,女儿都是世上最漂亮可爱的孩子。”
  雅瑟笑,“英安德信品貌出众,比那些嚣张浅薄的金发新闻系蠢女优秀十倍。”
  林茜佯装悻悻,“谢谢你。”
  雅瑟看住她的金发哈哈大笑。
  林茜吁出一口气,“什么金发,老了,已经满头白发,只看染什么颜色罢了。”
  “你看上去很好。”
  林茜笑,“拜托你培训小英。”
  “替我多谢林利子爵的礼物。”
  那是一只红木所制精致的首饰盒子。
  走后门,送礼品,也不尽是华人的习俗。
  领到第一个月薪水,英就搬了出去。
  璜妮达送行李到小公寓,倒吸一口凉气。
  “年轻人到底有无脑袋,你们在想什么?这里油漆剥落,地板霉烂,不知有否冷暖气,只得一床一椅。英你真打算在此长住?”
  英搂着璜妮达的肩膀说:“记得吗?我来自街头。”
  璜劝说:“我知道这里近电视台,这样吧,赶通宵、有急事才到这里休息,否则,还是回家由我照顾,你看你连洗衣机都没有。”
  “捱不住我会回家。”
  璜叹口气。
  朱乐家比较乐观。
  他四处看了看,“没有风景,窗口对牢后巷垃圾站,屋里有股气味:前任租客养过猫狗?”
  忽然觉得脚痒,原来一只蟑螂爬上小腿。
  朱乐家帮英检查床褥,幸好没有蚤虱。
  他戏言:“我可以在此过夜吗?”
  英一本正经:“太简陋了,将来再说吧。”
  英买了油漆,年轻女子自有观音兵,工程部及道具部男同事帮她把小公寓髹得焕然一新,添上新窗帘新书桌,炉上煮咖啡,香满室,居然也象一个家。
  只是一开热水,水管轰轰响。
  同事叮嘱:“独居女子,小心门户,勿与邻居搭讪。”
  英早出晚归,像只工蜂。
  年尾她到李月冬医生处复诊。
  “小英,你已痊愈,以后,每年来见我一次即可。”
  小英吁出重浊的一口气。
  “恭喜你。”
  英抬起头,“真想当面谢那好心的捐赠人。”
  医生一楞,“林茜没告诉你?”
  “林茜妈知道是谁?”
  李医生静下来。
  “医生,你也知道他是谁?”
  “医生当然知道。”
  “请告诉我。”英用双手按着胸膛。
  “英,你已痊愈,我也想把真相告诉你:捐赠者,是你生母,所以没有排斥现象,你安然渡过难关。”
  英霍一声站起来,张大了眼睛,露出极其复杂的神情来。
  “她看到启事自动出现,英,她救了你。”
  英轻轻问:“一个陌生女子,你怎知她是我生母。”
  医生回答:“世上只有一个人的去氧核糖核酸排列与你有那种吻合。”
  “她此刻在什么地方?”
  “她回家去了。”
  英追问:“有地址吗?”
  医生答:“我们尊重她的意愿,没有追问。”
  “她有否要求见我?”
  医生轻轻答:“没有。”
  英倒在椅子上。
  “她自动走出来帮我?”
  “小英,你因此活了下来。”
  小英看着天花板,用手掩住嘴。
  “医生,有一天晚上,好似做梦,好似不,我看到有一个人悄悄走近我的病榻,你猜可会是她?”
  “英,我不会知道。”
  “医生,有可能吗?”
  “她曾在医院同一层楼住过两天。”
  “我没看清楚她的面容,对我来说,生母永远没有面孔。”
  “英,你要有心理准备,她未必想与你相认。”
  “我明白,我曾看过一套记录片:成年女儿千方百计找到生母家去,不获接见,她在她门前叫嚣,用石子掷破玻璃……”
  “你感受如何?”
  “我觉得成年人做那样的事既胡闹又荒谬。”
  李医生答:“那样,我放心了。”
  英与医生握手道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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