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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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天下- 第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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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素盈看得莫名其妙,吃惊地望了望紧闭的离宫,又看看琚含玄。
  琚含玄的脸色分毫未变,平静地说:“她从不见我,你自己进去吧。”
  素盈犹豫地向前走了一步,素飒与谢震立刻跟上,却被星展和云垂拦住。
  “云垂,你知道她是谁。”素飒瞥了妹夫一眼,口气不善。
  琚云垂不为所动,淡淡地回答:“三哥,我也知道里面的人是谁——你还是不要靠近那里为妙,免得给自己惹麻烦。”
  见他们执意阻拦,素飒与谢震立刻各自拉住素盈一只手,将她拉回身边。
  琚含玄嗤的笑了一声:“整座离宫内外只有五十六个人,外面三十六侍卫,宫中十八名宫女,还有素庶人和她从前的老师崔氏。此刻里面只有两个人,一个是方才那宫女迷雁,另一个是素庶人——这里不过是安置一个失宠被废的女人,难道两位将军还怕里面有千军万马?”
  素盈默默一笑抽回手,走到离宫台阶前,发现这里距离琚含玄面前那条直线刚好二十步。她踏上台阶,心跳忽地快起来。
  离宫的门合得并不很严,轻推一下就开了。
  素盈回头看了一眼。二十步,轻轻一推——这么简单的两件事情,最想做的人却做不到。
  她再看幽暗的离宫内,又吃了一惊:虽是白天,里面却黑漆漆的。一片昏暗当中,那个雪白的身影格外耀眼。素盈呆呆看着,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可她忘了跨过门槛走进去。
  她第一次见到长发垂肩的素若星,这时才发现这位废后有多好的头发。
  “以前你一直梳着宫髻,太可惜了。”素盈由衷叹了一声,迈进门。
  素若星转头向素盈笑了一下,倾国倾城的容颜没有因幽居而有分毫减损,依旧是星眸璀璨,笑生春风。
  素盈忍不住又叹了一声向她走近几步,看到素若星面对一盘棋,正独自悠然对弈。
  “娘娘屈尊,令蓬荜生辉。”素若星坐着没有动,口气也很敷衍。素盈没有恼,笑着说:“令蓬荜生辉的,是你的美貌。”
  素若星笑笑,又去看她的棋局,随口问:“娘娘会下棋吗?”
  “在你面前——我不会。”素盈一边说着,一边坐到她对面,细看那一局棋,“如此布局,我就更不敢说一个‘会’字了。”
  素若星拈一枚白子,落在一处。“你最奇怪的地方,就是从不说自己哪里比旁人强,总是说自己哪里不如人。”她说,“结果诱人入了你的局,才知道凶险。”
  “我几时设局了?”素盈啼笑皆非地看着她。
  素若星又拾黑子,半晌落不下去,撇在一旁叹道:“是呀,你没有……上天代你设局,才是最可怕的。”她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盯着素盈说:“有时我想,如果那时候,没有纵容荣安夺了你的未婚夫……”
  “可你也只是想到这里为止,不会继续幻想。”素盈看到那枚白子落下之后形势大变,一边摸起一枚黑子放在棋盘上,一边说:“你不是个妄想尝试后悔药的人。你不会去想,如果我嫁给信默、如果我嫁给东宫、如果宫中生水毒的时候你没有趁机驱逐选女——事情会是什么样。”
  素若星看着棋盘,神色凝重地又放下一枚白子。“结果,那些我以为是为自己精心而织的未来,不过是上天要我代你完成的嫁衣。”
  “相信命运,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素盈细细看了看棋局,胸有成竹地落下一子。
  “但有时候我不得不想:命运当真存在,只是我们不知道。”素若星盯着那些黑白棋子看了好一阵,缓缓地吐了一口气:“你赢了……居然。”
  素盈谦然道:“其实我并不懂如何下棋。”
  “你也不懂如何做皇后。”素若星伸手拾掇棋子,一双手仍然修长纤细,美得让人心动。
  素盈见她此时此刻还能如此沉静安闲,又怅然:“你与他才是绝配。”
  “深泓?”素若星脱口而出,见素盈神色迟疑了一刹,笑道:“你从不敢叫他的名字?”
  素盈没有做声,素若星幽幽地说:“天下独尊的人,不需要别人与他凑成绝配。”
  她们相对默坐了一会儿,素若星又说:“我料到你不会放过我。”
  “如果没有想好一万种可能和那一万种可能将产生的十万种后果,你不会冒险回京面圣。”素盈笑道。“如果没有准备好接受那十万种结果,你不会像现在这样悠然。”
  “可那十万种后果之中,没有这样一个素盈。”素若星的目光灼灼,“听说你变了,但我没料到是变成这样——我猜测中的那个素盈,不会在这里泰然自若地微笑。”
  “你以为我会脸色苍白、二话不说拿一杯鸩酒放在你面前?”
  “也许是一炉香。”素若星的嘴角有一个神秘的微笑,“不是你亲自拿来,而是某个相信了你的谎言、头脑发热的家伙,寒着脸送到我面前。”
  见素盈笑而不语,素若星又缓缓地说:“凝……他二十年来一直相信我,可你第一个谎言就蒙蔽了他,让他在我需要天助的时候背叛了我——不可思议……”
  素盈知道琚含玄有个表字叫“凝”,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叫他,有点不习惯。她漠然说道:“从不说谎的人,第一次总能够成功。”
  素若星长长地轻吁口气就陷入沉默,神情中忽然显出疲惫,让人察觉她已经不再年轻。
  素盈看了她片刻,笑出声来,一面摇头一面笑道:“娘娘——”失声叫了她,素盈才发觉这女人的气质仍能够让人将她视为皇后。素盈笑着摇摇头,“你和琚相没有料错:我确实不会向一个屈服于命运、不敢与我为敌的女人动手。可惜你的演技不够好,而我一直都知道——素若星永远只信自己,不信命。把‘天命’挂在嘴边的角色,不适合你。”
  素若星出神地看着纵横交错的棋盘,半晌才微微一笑:“不是这角色不适合我,而是你一直都选择不相信。”她深深地看着素盈,神情宁静地说:“幸好,你没有成为我儿子的侧妃。”
  “这算是怜惜东宫呢,还是担心东宫妃呢?”素盈低头拨弄手边那些光润的黑色棋子,轻轻地说:“娘娘一生言语审慎,这时候就不必故弄玄虚了吧?有些话,现在不说,可就没机会了。”
  素若星的眼波流动,素盈从容地与她对视,刹那间觉得自己好像明白了她的一些心思。
  “那么,娘娘听我说,看看对不对。”素盈笑笑,拾起一枚白色棋子掂了掂,放在棋盘正中心,“曾经,中宫皇后举足轻重,牵一发动四方——”她在白子前后左右放下四枚黑子,又说:“‘皇帝’敬你,‘东宫’顺从你,‘宰相’护着你,‘外家’依赖你。”
  她抬起眼睛看看素若星的表情,冷淡地摇摇头继续说:“可是如今不同了:‘皇帝’不再需要你;‘东宫’想保你,但他做不到;‘宰相’能把你拉下来,却难把你再扶上去;至于‘外家’……他们已经怂恿你做了能做的一切,你对你们家来说,已经没有什么用处了吧?你能做的所有尝试都已经试过,都已经失败。现在处境艰难,你家再攥着这枚棋子,迟早要烫手。”素盈把白色棋子小心翼翼地从棋盘上拿走,换了另外一枚白子放在“东宫”身边。“现在——东宫妃才是你们家的希望所在。”她把象征“外家”的黑子挪到了东宫妃下面。
  “可是……”她拿了一枚白子放在正中心,又在“外家”空出的位置上放了新的黑子。“这里还有新的中宫皇后和她的外家……看来,是我这边比较圆满。”
  说完,素盈向素若星笑了笑:“我没有说错吧?——毕竟,我的老师和你的老师虽然年岁差很多,但总归是亲姐妹,交给我们的东西也没有很多差别。”
  “你想说什么?”素若星用探究的目光看着素盈。
  素盈不慌不忙地说:“与你做交易。”
  素若星轻蔑地笑了笑,拿起那枚废棋,“与要死的人做交易,有什么用呢?”
  素盈含笑说:“偏偏我喜欢和要死的人做交易——这样谁也不好反悔。”
  素若星看着她的眼睛,慢悠悠地问:“什么交易?”
  “东宫妃。”素盈不慌不忙说。“她是你们家的希望——你别让我为难,我就不去为难她,不去为难你家。”
  “素璃什么都没有做过,你能怎么为难她?。”
  “文才媛也没有做过什么。”素盈淡淡地说,“可有人能够让她成为南国谍人。”
  素若星看了素盈一眼,眼睛望向离宫中最黑暗的地方,“还以为你是个什么也不懂的孩子。原来是我小看了你。”
  “这世上没有人是什么也不懂的。”素盈说,“何况素氏的女儿。”
  素若星的脸色柔和,像是在谈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要用什么来换你放过素璃?”
  “你留在丹茜宫里,为东宫夫妻充当内线的所有人。”素盈微笑。“如果自己身边的狗总往外跑,该怎么办?‘杀一儆百’、‘杀掉所有背叛我的狗,重新养一窝’和‘除掉它们向之摇尾的人’——我猜,老师当年问你这个问题时,你选的应该是最后一个吧?”
  素若星的嘴唇不经意地抖了一下。
  “你选了第二个?”她看着素盈,笑得很古怪:“你不是因为嫉妒夫君的前妻,来亲眼看着我死。你亲自来,是为了这件事——入主丹茜宫近一年,现在终于要开始‘扫宫’。不过,你的孩子被人害没了,下狠心‘扫宫’在别人看来也不奇怪。”她慢悠悠地点了点头,“不想让宫中亲信代你来勒索我,是因为你根本没有亲信吧?不想让平王府的故旧代劳,是因为不想把外家牵扯到丹茜宫内务当中?而且,只有亲眼看着我、亲耳听我说出来,你才能够判断名单是不是真实准确——想来想去,能相信的人只有自己,真辛苦!”
  素盈静静听她说,并不表态。
  “这是一盘特别的棋。”素若星抚摸手中的白子,垂眼看了看棋盘,“它容不得两枚出身不同的白子。每一枚白子,只能靠它自己和身边的黑子——素璃和你都是这样。”她向手上的棋子叹了口气,“局外的棋,管不了局内的棋。你要是想把这一局下完,只能自己去猜它留下的伏笔。”
  “这算不算逼我做和你一样的选择呢?”素盈摇摇头,认真地看着素若星,见她的下颌微微扬起,坚毅镇定的神情仿佛在说:我的儿子和他妻子并不像你想的那么弱。
  素盈觉得自己又一次看懂了她,轻轻地笑了笑,知道再留下去也无话可说。
  “娘娘,你对我的预测,似乎都有偏差。”素盈从怀里摸出一个纸包,放在素若星面前,“这是我最后一次为娘娘调配香料——请娘娘慢慢品味。”
  素若星怔怔地看着那个纸包,看了好一阵才打开来,含糊地说:“已经磨成屑了。”
  这样一来,就不易看出是些什么香料,也难以推断有什么样的效果。
  素盈走了几步,回头问:“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所以我一直想问你:淳媛是不是被你害死。”
  “有些事情永远得不到答案——老师应该这样教过你。”素若星回答说,“况且你的这个问题,我也没有找到答案。去问你那个装神弄鬼的姐姐,不是更简单?”
  “是吗?”素盈哀叹一声,又说:“当我哥哥领军出发,你私离缦城、勾结太医祸害中宫的事,也将有结论。你……有没有要对圣上说的话?也许有一天,我会告诉他。”
  “你是说,有一天,你要用我的遗言为你的良心赎罪?”素若星冷笑,双眼望着素盈时闪烁出冷冽的寒光,“不必了。他和我们一样,并不执着于真相。”
  她说着向棋盘冷哼一声,把棋子慢慢扫落:“牵一发动四方?说到底不过是四面被围的一粒棋子。”然后起身,旁若无人地走到屋角的琴边,铮铮地弹起来。
  素盈听了片刻,推门走出去。
  琚含玄神情怔忡地站在原地,出神地听着素若星的琴声。
  素盈走到他身边,轻声说:“相爷,不是所有的险招都能出奇制胜。她太坚强,演不了屈服于命运的弱女子。”
  琚含玄没有说话。
  “我知道你希望她就这样活下去。可惜,她不情愿这样度过余生。”素盈缓缓吁口气,“那样一个人,住在这么一个地方,难怪她宁可把自己逼上死路也不愿苟活呢。”
  琚含玄还是没有理她。
  素盈听到乐曲高潮,问:“你不过去?这首曲子是《相府莲》!”
  “娘娘想到哪里去了?这曲子,应该叫做《想夫怜》吧?”琚含玄漠然说:“‘曲罢问郎名为甚?想夫怜’……娘娘听不出吗?素庶人怨恨那些害她失宠的人。”
  “随你。”素盈向素飒和谢震示意,正要走,却听琴声戛然而止,宫门重开,迷雁又跑了出来。
  “请相爷过来,我家主人有话说。”迷雁说罢立刻跑了回去。
  琚含玄神色一震,大步走上台阶,迷雁却将宫门合上,只准他隔门听着。
  素盈停下脚步静听,没听清楚宫里的人说什么,只听琚含玄几乎是立刻回答:“我答应你。”似乎素若星只说了非常简短的一句话。
  “哥?”素盈知道素飒耳力极好,向他一挑眉。
  素飒在素盈耳边轻声道:“她说,‘照顾荣安’。”
  照顾荣安。我答应你。——素若星与琚含玄之间只说了这八个字,再也没有第二段对话。
  素盈好像有点明白,又好像不大明白,回京时心中狐疑不定:凤烨公主是素盈的大嫂,自是不须素庶人担心。东宫与宰相势同水火,已经无法和洽。但为什么是荣安?真宁公主更加幼小需要照顾,而张扬的荣安公主从不掩饰对宰相的厌恶。
  素盈想了一路,想不到答案。
  见她心事重重,素飒趁进入京城、马蹄放缓时到她身边说:“你不必觉得对不起谁。”
  “嗯?”
  “害她走到这一步是她的家族,不是你。”素飒坚定不移地说,“她家接连四代皇后,已经忘了什么是忍辱负重,一遇到挫折就不遗余力地挣扎,把她也逼上了绝路。你不过是做皇后该做的。”
  素盈默然,“是不是所有的皇后……都有被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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