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可能是进藤光的黑棋！”越智小小的脸几乎要皱成一团了。
塔矢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使劲咬了咬下唇，似乎是下了什么决定，越智又将棋盒搬回了自己面前，“进藤进入棋院的时间比较晚，在这期间我只和他对弈过一次，我给你看我们当时的棋局你就能明白了！”
那是一局相当精彩的对战，黑白双方棋子旗鼓相当互夺领地各不退让，最后越智的白棋以半目之差输给了进藤光的黑棋。
如果说这一局显露出来的就是进藤光的真实棋力，那么能与他平等对抗的越智没理由会在刚才惨败给曾经输在进藤手下的塔矢！
塔矢并没有立刻说话，他沉思良久，然后再次开始摆子，“那次网络围棋是我和进藤的第一次对弈，第二次是在之后不久我与他在海王国中相遇，我们面对面地又下了一盘，这一次进藤持白棋。”
这一次的棋局倒是完整地走到了最后，但是如果要想办法去形容这一局里的白棋，那么只能想到“温吞”和“平淡”……反倒是黑棋由最开始的犹豫不断慢慢变得越来越坚定，其中更有几步棋走得精妙果断，令人忍不住想要为其喝彩。
但是最后却是白棋以2目的优势取胜。
三局棋，三种表现，唯一的相同之处只是赢的人都是进藤光。
“什么啊……进藤这个人到底怎么回事……！”越智嘟嚷着，困惑之情溢于言表。
塔矢这时也已经发现了，与他事先预想的有误，虽然同为院生，但是越智对进藤的了解只是浮于表面的很浅一层，相较而言，一直无法靠近进藤的自己，却似乎知道的事情更多一些，不止是这三局棋，那人与绪方对弈过的几局也是充满了谜团。
这时一个念头冒了出来，塔矢想起绪方曾经也有和自己像今晚这样就进藤光的不合理之处进行过探讨，那时绪方提出了一个猜想：进藤光虽然棋艺精湛，但是毕竟年龄只有十多岁，有没有可能是性格受制于天赋？就像是海王中学那次，问及进藤光是个什么样的人，他的朋友却给出了不同的看法，这正是天赋太强大，性格受制于天赋，棋风多变表现不稳定的有力证明。
塔矢眸光一动，又想起新人初段赛后那晚，他擅自跑去进藤家却没想到对方将自己的失败归咎于“势”，那种说法太过玄奇无法不令他心生怀疑，而不久后父亲也亲口否认了“势”的存在……
种种答案都在告诉着他，进藤光虽然在围棋上天赋异禀，但除此之外不过是个行为方式还未成形的普通孩子……然而不知为何，心底的某处仍残留着一丝模糊不清的犹豫，总是不时地令他产生其实并非如此的怀疑……
猛然意识到自己再次陷入了无意义的猜测中，塔矢紧紧蹙眉。
就是因为总是这样，他才必须要战胜进藤光！他要能站在比进藤更高的地方，能透过所有迷雾将对方看清！这样才能彻底摆脱掉对方，才能继续毫无牵绊地大步前进！
目光重新变得坚定，塔矢整理了一下思绪，开口道，“进藤光的棋风多变，变现也很不稳定，但是仔细研究后就能发现他所有棋步中很明显地能看到秀策的影子，特别是与我在网络围棋上的那一场，秀策流布局本应大气平和却被他用来大肆杀戮，即使这样也没露出丝毫破绽，这代表他已经把秀策的棋谱研究得非常透彻了，我认为我们可以试着从这方面着手……”
塔矢与越智经过探讨，最后决定了在塔矢想办法提升越智棋力的同时，越智也要尽量抽时间出来从现在开始多排秀策的棋谱，务必要尽早做到知己知彼！
就在塔矢和越智紧锣密鼓地做着准备的时候，另一边，也有一个人因为即将要对上的人是进藤光而正苦思冥想着对策。
职业棋士正式考试第十二场。
“早安。”
“早……”
伊角慎一郎与进藤光在休息室门口相遇，打过招呼后，两人便一阵沉默。
最后还是伊角点了点头，先进了对弈场。
落在后面的进藤摸了摸鼻尖，表情有着微妙的为难。
＇这是怎么了？＇佐为不明白。
进藤给他解释，＇职业棋士考试一年只有一次，一次只有3人能及格，所以每一场对战都相当重要，而我今天轮到的对手……就是伊角。＇
进藤目光有些复杂地看着面前对弈场的入口，＇伊角和我的这一场算是个开端，从这之后排名前列的院生们就开始陆续要对上了……只要踏进这扇门，大家都要成为敌人。＇
＇这也是没办法的，围棋的本质就是争夺领地，所以大家想要赢的心情是没错的……＇佐为的本意是要安慰阿光，但是等到话说出口，他神情一动，似乎头脑里某个纠缠了他许久令他困恼的问题因为刚才的话隐隐触到了核心。
佐为正待深思，前面的阿光却已经进门了。
＇⊙_⊙哎？怎么都不等我的……阿光，别走那么快啦——＇
***
“请大家各就各位！从一号开始，座位在那边……”
考试进行到现在，考生们对这样的指挥已经很熟练了，很快便寻找到各自的座位，只待主办人宣布开始。
尽管知道现在的情况不宜开口，但是看着对面伊角憔悴的脸，进藤还是忍不住有些担心地问，“昨晚没睡好吗？”
“是啊，”伊角道，“一直在想着今天要怎么样才能赢你。”
进藤噎住。
于是对话就此结束。
两人在沉默之中迎来了主办人的宣布开始，然后经过猜先，伊角执黑，进藤执白。
很好，执黑对我比较有利！伊角在心里默默道。再次稳定了下心绪，他将第一枚黑棋下载了四之3小目的位置。
进藤随之将第一枚白棋落在了对角的小目。
对战就此拉开！
***
一旁的休息室。
主办人和棋院老师正在趁着考生们专心对战两人一起来此小歇。
“抱歉，这里没有准备冰饮，所以我泡了一些热茶。”棋院老师端着茶具走过来。
“啊，劳烦你了。”主办人客气地道。
然后两人就着茶水打开了话题。
“今天是第十二场，战况越来越激烈。”
“是啊，”院生老师道，“有些人的成绩已经看得出来，不太可能会及格了。”
主办人，“不过也有几个一直维持着全胜呢。”
“嗯，但是即使这样也不代表一定能通过考试，实力很强，如果无法打得顺手还是不行，这样的事经常发生。”
“说得没错，临场发挥也相当重要。”
“是啊，去年的真柴就是一个例子，中途越打越顺手，然后就那么越过了壁垒，成为通过的三人中的一人。”
主办人喝了一口茶，下了结论，“总之，绝不可以自己先认输！”
棋院老师连连点头。
第69章
又聊了一会；眼见接近中午了；主办人便先去拿考生订的便当；两人上午的谈话便到此结束。
对弈场里也有考生陆续离开。
等到正式宣布暂停后，越智起身准备去休息，就在路过伊角与进藤的棋盘时他迟疑了一下；暂缓了脚步；却发现相比一上午的对弈时间；棋盘上的棋子数量太少了。
“伊角用黑棋吗？竟然下得这么保守……”他再看看计时器；伊角的三个小时的思考时间已经用去了一半。
显然忌惮进藤的人不止是自己。
那是自然的；这场考试这里的所有人都是对手；强者理所当然会被所有人重视。
伊角是强者；进藤也是强者；而自己……将胜过他们成为最强的那个！
越智康介心里这么想着。
***
中午的休息时间并不长；在用过午餐后大多数人都喜欢出去走走，因此休息室里总是显得很空闲。
和谷进来的时候习惯性地扫视了一圈，看到熟悉的人里只有伊角坐在角落，便自然而然地凑了过去。
“现在比赛差不多进行了一半，气氛越来越沉重了呢。”和谷带着一丝抱怨地道，他的性格一向外向跳脱，所以很受不了这样的感觉。
“因为大家都面临生死关头啊。”伊角这么回答着。
他的情绪看起来也很是沉闷。
和谷更加受不了了，建议道，“要不要去呼吸一下外面的空气？”
伊角连姿势都没换一个，依然是撑着下巴看着窗外，有气无力地道，“夏天虽然快结束了，但仍是很热啊。”
“天呐，伊角你怎么像个老头子一样！”和谷抓狂了，“我不管你了！”他说完赌气似地自己走了出去。
和谷的脚步声离开没多久，有一个偏轻一些的响起，接近后在身后停了下来。
“我看到了你的计时器。”是越智的声音。
他用那一贯故作老成的傲慢的语调问着，“你是不是下得太过小心谨慎了？”
伊角开始后悔刚才没有答应和谷一起出去呼吸外面空气的建议了。他一边叹气一边回过头来， “对着曾经赢过我的进藤光，下得谨慎一点有什么奇怪的。”
越智似乎并不接受这个解释，小小的一张脸继续面无表情地盯着伊角，然后非常直接地再次问道，“你不会是在害怕进藤光吧？”
伊角一愣，“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不是吗？”越智道，“不过我还真是有点失望，我从刚进入棋院起排名第一的人就是你，所以我一直将你当成目标，但是没想到你会先输在进藤光手里，也许我想错了，进藤光才是足够资格当我目标的人。”
伊角的表情冷了下去，“你到底想表达什么？”
“哼，我只是来告诉你，即使你输了也没关系，因为我的目标已经不是你了，而且我会在最后一场赢过进藤光！”
这小破孩的思考方式还真是奇葩了！
突然觉得和一个十一岁小孩较真实在太无趣了，伊角轻轻吐出一口气，不想再和他纠缠下去，便只是敷衍着地道，“是吗？那先预先恭喜你了。”
越智歪了歪头，“你不相信吗？因为院生对战的时候我也输给过进藤光？”
伊角很想说你怎么样都不关我的事，但是一向忠厚的他最终还是忍了回去，不吭声了。
越智便把他的沉默当成默认了，认真地道，“这次不一样，因为这次我这边有塔矢亮！”
“塔矢亮？”怎么突然又冒出这个人的名字来？
“没错，我爷爷会请职业棋士到家里指导我下棋，这一次就是请了塔矢亮，没想到我们目标一致，都是要赢过进藤光，所以你就等着看我的表现吧！”
越智的表述重点虽然全错，但是伊角却已经从他的话中听明白了一件事——
“……为什么塔矢亮的目标会是要赢过进藤光？？”
“伊角！”和谷站在门口叫他，“下午差不多要开始了，我们该去对弈场了！”
谈话被打断，越智没有再说什么，先离开了。
被和谷再次催促，伊角才缓缓起身跟上，但是心中众多思绪烦乱不堪，其中反反复复闪现最多的一个念头：如果连塔矢亮都那么想，那现在的自己……
不，不要去想！不要去在意！重回棋盘前的伊角强迫着自己先冷静下来，清空头脑……最重要的是不可以退缩！
随着主办人的宣布，下午场开始！
***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
原本专心于对弈的进藤，忽然开始频频看向对面的伊角。
“……怎么了吗？”伊角问，声音带上了一丝连自己也没察觉的紧绷。
“呃，没什么……”进藤讷讷地答。
但是就连佐为也能看出他的口是心非，＇阿光，你在干什么？＇
＇佐为，你有没有发现中午休息后的伊角变得和上午不太一样了？好像心事重重的样子。＇进藤问道，语气里充满着担忧。
佐为有些奇怪地看着他，＇阿光，你现在和伊角正在对战，那就是对手呢，你为什么要想这些呢？＇
＇不是，你不明白，上一世我和伊角也差不多是在这个时间对上，那时的我还不是伊角的对手，但是伊角却似乎被什么压力困扰着，在走出一步关键棋子的时候放错了位置……伊角因此输了那场比赛。＇进藤略掉了伊角真正认输的原因，解释道，＇我不想现在的伊角再犯下那样的错误。＇
＇不明白的人是你，阿光，＇佐为的声音忽然变得有些严厉，＇即使伊角遇到了什么事，你们现在是敌人，替敌人担心是多余的，你只需要顾好你自己，专心于棋局！＇
＇……我知道。＇进藤这么说着，但是内心的忧虑并不是那么简单就能抛下的。
另一边。
越智毫不留情地迫得了对手中盘认输，他在登记获胜后，直接来到了伊角和进藤这边。
由于伊角的谨慎，棋局的进展仍然相当慢，但总算黑白双方棋子暂时维持着盘势的平衡。
但是伊角付出的代价是三个小时的思考时间已经全部用尽，在进入读秒阶段后接下去每一步棋都必须在一分钟之内落下。
越智又观战了一会，见双方都下得很稳，短时间内应该不会有太多进展。考虑到在与伊角对上之前会先遇到和谷，而和谷刚打败了本田，状态正好，越智犹豫了一下，便先去了和谷那边。
“你似乎不太专心？”
伊角忽然道。
“什么？”进藤一时没反应过来。
“在和我对弈的时候，你还在想着其它的事情吗？”伊角没有抬头，只是语气淡淡地道，“你就这么有把握能轻易赢我？”
进藤愣了好半响，实在是这样的伊角与他认知里的伊角大相径庭。
佐为在一旁嘟嚷着，＇看吧，你不专心下棋反而瞎想，对手生气了吧？＇
“不，不是，我没那么想，我……”进藤慌忙想要解释。
“对不起！”伊角却抢先道歉了，“忘了我刚才的话吧，我只是……”
“我知道，”这次换成进藤打断他，“没关系，我能理解，考试压力大家都有的……总之我们都别想太多，努力下好这盘棋吧！”
“……嗯。”
虽然是这么说着，但是伊角却似乎变得更加心事重重了，而且两人间对弈的气氛也变得越发尴尬和沉重。
同时，限制于每步棋只有一分钟的思考时间，被时间追赶焦虑感也在一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