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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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腔- 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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纯收入138万元。
  我读着这份报表,有两只红翅膀小鸟就在头顶上飞,它们一定是一对夫妻,一长一短地叫着,时不时就搀在一起,轻轻地往下落,又忽地拔高在空中,然后像是在做一种表演,身子滑着斜道往下坠,一坠就坠到我的那棵树上的鸟巢里了。原来这对鸟发现了我的树上的鸟巢,也寻着了在鸟巢里静静放着的它们要孵的鸟蛋!我大声地喊:“天义伯,你看,你看!”夏天义却就在旧坝址前指挥着哑巴放火统。火铳响了两下,巨大的声浪撞到对面的崖上,又从对面的崖上再回来撞在这边崖上,我觉得脚底下都晃悠了。我赶紧稳住我的那棵树,担心鸟巢里的鸟夫妻要惊气了,但是它们没有动,静静地伏在巢里。夏天义对我喊:“引生,你来放,你也来放两铳!”我过去放了,夏天义就靠着木棚的门框蹭后背,或许他的后背痒得厉害,蹭着的时候木棚就哗哗地摇,舒服得他挤眉咧嘴。赵宏声站在那里,他差不多都看呆了,夏天义说:“你把对联拟好了没?”赵宏声才说:“拟得不怎么工,写出来你看看。”用树棍儿在地上写了“学会做些吃亏事;为着后人多享福”。夏天义说:“嗯,还行,能写到我心上!”赵宏声说:“我是叔肚里的蛔虫么!”夏天义说:“你说我现在想说啥?”赵宏声说:“叔要说:宏声,叔请你喝酒!”夏天义笑了,说:“你狗日的真是个人精!但我不请你喝酒,请你吃凉粉!”
  下午收工后,夏天义真的请赵宏声吃了凉粉。我不明白夏天义,他还看不透赵宏声吗?咳,夏天义啥都好,就是吃软不吃硬,别人一说他好话他就胡涂了!夏天义给我和哑巴也都买了凉粉,哑巴没原则,他吃,我不吃,一甩手,我出了饭店门坐到斜对面土地神庙的台阶上。秋庄稼彻底地收割毕了,包谷秆和稻草在街街巷巷堆得到处都是,谁家就把芝麻杆堆在庙门口,我拿脚就踹。踹下去了一半,夏天礼从西边走过来,问我这是谁家的芝麻秆你踹?我说:“谁眼窝瞎了,把芝麻秆堆在庙门口?!”夏天礼说:“你这疯子,皮痒了,寻着挨打呀?”我说:“让来打么,我皮痒了,手也还痒哩!”夏天礼说:“算了算了,咋不嫌可怜嘛!”我听不懂他说话的意思,看着他走过了,问:“天礼伯,你不是到省城去了吗,咋又回来啦?”夏天礼说:“省城是咱久呆的地方?”我说:“你咋回来的,坐我雷庆哥的班车?”夏天礼说了一句让我矬下去了一截的话,他说:“我坐夏风的车回来的。”夏风也回来啦?我不愿意见到夏风,抬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土,钻进小巷回到我的家。那个傍晚天上有火烧云,染坊里的叫驴叫了一个时辰。
  第二十五章
  夏风真的从省城回来了。他是单位的小车送回来的。小车从312国道拐进了街道,有几家在门口晒着割回来的豆秆,拿枷在拍打,就挡住小车说:“夏风夏风,让你的车在豆秆上多碾个来回!”夏风便下了车,让司机来回在豆秆上碾。夏天礼先回家了,他自个倒进了一户人家拿了烧好的玉米棒子啃,啃了一个黑嘴。
  夏风回来,在清风街呆了两天,要帮着去翻自家的滩地,夏天智却不让他去,说夏雨雇了武林和杨双旦在翻,每日给五元钱的,只要夏风给他画的那些秦腔脸谱提意见。他把巡回展览的脸谱全摆了出来,又把新画的木勺也拿出来,摆满了屋子,夏风就生发了一个建议:把这些脸谱全拍照下来,他可以联系出版社,出版一本秦腔脸谱书么。夏天智被煽惑得云山雾罩,指头戳着夏风的额角说:“臭小子,你爹没白养了你一场!我怎么没想到这一点呢?你给爹联系出版社,我要真能出那么一本书,爹死了就拿书当枕头!”父子俩便拿照相机拍摄起那些马勺,庄严得把院门都关了,叮咛四婶不要让任何闲人进来干扰。吃午饭的时候,武林和杨双旦从地里回来,敲院门门不开,连着声喊四婶,四婶从厨房出来,埋怨夏天智咋不开门?夏天智说:“你没见我忙着吗?”四婶说:“下午你和夏风都到地里去,雇人帮忙,咱家也得去人呀,难道人家真成了长工?!”夏天智说:“夏风能去翻多少地,他把书编出来了,顶翻十亩八亩地哩!”四婶开了门,武林和杨双旦一身的泥水和臭汗,见是夏风给那些马勺拍照片,觉得稀罕,也都过来拿了马勺说这个画得好那个画得不好,泥手就把一个脸谱弄脏了。夏天智赶紧说:“辛苦啦,快都歇下。他娘,他娘,你给洗脸盆倒水么,把我的水烟袋拿来么,让武林双旦吸着解解乏!”四婶把洗脸水倒在盆里,取了水烟袋,还点了火绳,夏天智说:“做的啥饭?”四婶说:“米儿混面片。”夏天智说:“咋没烙馍呢?”四婶说:“你声那么高干啥?瓮里白面不多了,烙馍也烙不下个大馍。”夏天智说:“下苦人么,不吃好能行,馍烙不大了,只给他们吃,我和夏风就吃米儿混面片。”到了晚上,四婶问照片拍完了没,夏天智说拍是拍完了,可编书的事麻烦得很,还得几天忙哩,问四婶还有什么事吗?四婶说:“什么事?还有什么事?!夏风回来就是给你编书来啦?他和白雪闹别扭,你又不是不知道,你也不催促他去剧团?!”夏天智噢噢地拍自己脑门,把夏风叫到跟前,要求他明日一早必须到剧团去,并连夜老两口碾了新米让给白雪带上。第二天夏风走的时候,夏天智问夏风:“书的事我还再干些啥?”夏风说:“你再写个前言,介绍秦腔的历史呀,它的影响呀,还有画脸谱的一系列知识。”夏天智说:“还有啥?”夏风说:“还有的,就是你得筹钱,这号书肯定卖不动,出版社不做赔本买卖,得自己出钱。”四婶说:“你写书不是能挣钱吗,你爹的书就得出钱?”夏天智说:“你不懂!”四婶说:“那得多少钱?”夏风说:“估计得两万吧。”二婶说:“两万,你没说错吧?”夏天智说:“钱的事不说啦,反正我把书稿交给你,你给我把书拿回来就是!”梗着脖子走了,走到卧屋,脑袋咯噔耷拉下来。四婶却埋怨夏风:“你给你爹煽惑啥呀,他出什么书?白雪快到月子了,有个娃娃,那花钱是个没底洞,你哪儿有两万元给他出书,你不给他出!”夏风没吭声,提了米袋要走,四婶又拉住说:“白雪反应大,你得给我照顾好她!”夏风再走,四婶又撵上说:“啊,还有,白雪已经几个月了,你得和她分床另住啊!”夏风是听了他娘的话,在剧团里和白雪分床另住,给白雪洗衣服,给白雪熬米粥,还给白雪洗脚捶腰,但只有两天,却和白雪吵了一仗。
  在夏风的想法里,白雪是应该遵照他的意见打了胎的,回到家知道白雪并没有打胎,仍还想着到剧团了再动员打胎,而在剧团一见面,白雪的身子明显的笨了许多,反应又强烈得厉害,他就心里一直闷着,除了做些该做的活外,一有空就去和县城里的一些熟人去聊天喝酒。剧团大院里已没有了多少人,自从分开了演出队,财物也都分了,吵吵闹闹使一些人结了仇冤。分开的队也没钱再排演新戏,又相互关系好的聚在一起搭班子,多则十人,少则五人,不是在县城的歌舞厅里跳舞唱歌,就是走乡串村赶红场子。白雪身子笨重了,脸上又生出一层蝴蝶斑,暂时就没跟班子跑动。演过《拾玉镯》的那个王老师,虽然名气大,但人老了,脾气又怪,也在剧团闲呆着,和白雪拉话时给白雪透露她的心事,说是以前她演出时都录过音,现在想把那些录音整理一下出个碟盘,但就是费用太高。王老师说着说着就落了泪。白雪说:“老师是表演艺术家,早该出张碟了,中星当团长时说要振兴秦腔哩,可他只是耍花架子,现在他一走,连个呼吁的人都没了,再不抢救这些资料,过几年……”白雪不愿再说下去,拿手帕给王老师擦眼泪。王老师说:“死了就好!等我死了看谁还能给县上撑面子呀?!”白雪说:“我联合几个演员,找县长给你呼吁去?”王老师说:“这不要去!我为报销药费的事找过了县长,看样子还有希望解决,你们再去说出碟的事,恐怕一件办不了两件都费了。”白雪无计可施,安慰也再没词,就给王老师倒了一杯茶,茶里放了糖。王老师说:“这么多演员,我看得上眼的也只有你,你若真要帮老师,你给夏风谈谈,看他能不能在省城给音像出版社说上话,他的话倒比县长顶用!”白雪说:“哎哟,这倒是个主意,我怎么就惦不起来?!”王老师一走,白雪自己兴奋,就在房子里等夏风回来。夏风回来后,白雪把帮助王老师出唱碟的事给他一说,夏风就说:“爹要出版他的秦腔脸谱,你的老师又要出版唱碟,这人老了,咋都营心着这事哩?!她出多少钱?”白雪说:“她能有钱,找你呀?”夏风说:“找我也得出钱。”白雪说:“她演了一辈子戏,戏真的是好,总得给她自己,也是给团里、县上留下个东西吧。”夏风说:“你以为她是谁啦?她在你们团里是名角,即便在县上也是名人,可在全省她提得上串吗?!省上多大的名家出了碟片都卖不出去,音像出版社会给她赔钱?”白雪说:“我把老师叫来,让她再和你商量商量。”夏风说:“有啥商量的,我不见她!”白雪的情绪就低落了,脸上的蝴蝶斑更明显。夏风说:“房子闷,咱出去转转。”白雪说:“有啥心情转的?她等着我回话哩,我咋给人家说呀?”夏风说:“谁让你爱管这些闲事!”白雪说:“我爱管闲事?别人以为你有吃天的本事哩,原来你也是没处下爪!”两个人捣了一阵嘴,就不再说话。各自枯坐了好大一会儿,大院外传来叫卖烧鸡的,白雪终于说:“你出去给咱买点。”夏风买回来了一个整鸡。白雪说:“谁叫你买整鸡呀,平日我都是买一个鸡冠、鸡爪的,咂个味儿就是了。”夏风说:“你想吃就买么,我夏风的老婆还吃不起一个鸡呀?”白雪说:“你多大方!一只整鸡得多少钱,我一月的工资抵不住买十多只鸡的。”夏风说:“这怪谁了,让你调你不调么,你也知道一月的工资买不起十多只鸡?!”白雪一股子酸水又泛上来,吐了,说:“我就是穷演员么,你能行,却就找了个我么!”夏风说:“嗯!”白雪说:“咋啦,后悔啦?”夏风说:“好啦,不说啦,命就是这种命,还有啥说的?你比我犟,我认啦,行吧?”白雪说:“是我犟吗?我反应那么大,你让我去,我能去吗?叫你回来,我打电话,娘打电话,你回来看一下都不肯!”夏风说:“我让你打胎你不打么。”白雪说:“头胎娃为啥要打?我们团德泉的老婆怀了孕,德泉一天到黑把老婆当爷敬哩,谁见过你听了我怀孕,不问青红皂白,就让打胎,我弄不明白你打的是啥主意?”夏风说:“啥主意?你这样借口那样理由不调动又打的啥主意?”白雪说:“我还不是想演戏哩!”夏风说:“你演么,现在咋不演呢?”白雪一拧身趴在桌上哭。夏风说:“在县上工作长了,思维就是小县城思维,再这样呆下去,你以为你演戏就是艺术呀,以为艺术就高贵呀,只能是越来越小,越来越俗,难登大雅之堂!”白雪说:“我本来就是小人,就是俗人,鸡就住在鸡窝里,我飞不上你的梧桐树么!”哭得更厉害,嘤嘤地出了声。哭声一起,住在院子里的女演员都站在自家门口听,听出是白雪在哭,就全跑来了,说白雪你哭啥的,你肚里有娃娃你敢哭?白雪爱面子,团里人一直把她和夏风当郎才女貌的典型而夸说的,这一闹来了这么多人,有关心她的,也有来幸灾乐祸的,夏风偏偏不肯替她遮掩,脸仍吊得老长,白雪越发生气,说:“谁管我和娃呀,死了还好哩!”有演员就说:“夏风呀,你有啥对不住白雪的事了,让她生这么大的气!有了短处让白雪抓住啦?”夏风说:“素质差得很!”夏风当然是弹嫌那些来说情的演员的,但他没明说,恼得坐到一边吃纸烟。那些演员倒劝说白雪了:“算了算了,该饶人时就饶人,老婆怀孕期间,男人家都是那毛病,何况是文人哩,戏上不是说风流才子,是才子就风流么!”越抹越黑,白雪更生气了,哭得噎住了声。夏风说:“没事的,你们都回吧。”演员们说:“你欺负白雪,偏不回去!”夏风一摔门出了剧团回清风街了。
  夏风进了老家门,四婶没有接他手中的提包,伸了头还往门外看。夏风说:“娘看啥的?”四婶说:“白雪呢,人没回来?”夏风说:“她回来干啥?!”气咻咻到他的小房去。四婶垂了手呆了半会儿,忙踮着脚到夏天智的小房,一把夺了正画着的马勺,说:“你就只会画马勺,你前世是担尿的还是卖水的?”夏天智卸下眼镜,嘴被画笔备了各种颜色,问:“哎?哎?!”四婶说:“夏风独独一个人回来了,肯定和白雪又闹翻了。”夏天智就来了气:“结婚不到三天两头,说闹翻就闹翻了,那以后日子咋过呀!”四婶说:“你倒比我还火?你给我问去!”夏天智说:“要问你去问么。”四婶又踮了脚到夏风小房,探头一看,夏风已经在床上睡了,叫道:“夏风,夏风,你给娘说为了啥嘛,你也是快要做爹的人了,还闹个啥呀?”夏风不吭声,再问也不吭声,老太太就坐到院中的捶布石上抹眼泪。
  院门咚地被踢开,是夏雨回来了,四婶张口大骂:“你要把门扇踢坏呀,你是兵痞还是土匪?!”夏雨说:“娘咋的,一个人哭哩?”四婶一把拉夏雨坐下,悄声把刚才的事说了一遍。夏雨说:“娘你偏心,我没个媳妇,没见你操心过,我哥有媳妇也快有娃呀,你还为人家落泪!”四婶捂了他的嘴:“喊叫那么高声让你哥听着呀?”夏雨说:“你叫不起我哥,我叫他去。”便进了小房,连说带拉地把夏风弄出来了,要夏风跟他去万宝酒楼上耍去。四婶说:“你在那里赌博,还让你哥也赌呀?”夏雨说:“一有爱情就会忘了赌博,一赌博也就忘了爱情的!”
  兄弟俩来到酒楼,楼下餐厅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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