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练(短篇小说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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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练(短篇小说集)-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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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栽母亲喜欢花。”他说。 

  “你母亲已经去世了,她去世的时候你还很小,你不可能记得那么多事情,记得旧的事情没有好处,你应该努力向前才是。”我说。 

  “这算是教训?”他笑问。 

  “可以算是的。”我说:“对不起,我的嘴又快了。” 

  “没有关系,你真健康。”他说。 

  这一次我听出他说我健康的真正含意,我不悦的说:“像你这样又如何呢?中国绝不是因为有你才强壮的。” 

  他笑,“你太可爱了。” 

  第一次赞我,我笑。我飘飘欲仙。 

  “今天你要与我们一齐吃晚饭吗?”我问。 

  “不?。” 

  “为什么?” 

  他说:“我有不良习惯,我吃东西咀嚼有声,口沫横飞。” 

  我白他一眼,他还这样有幽默感,太不简单。 

  张德就是这样的一个人,说他怪,他有时侯太可爱,说他癖,他又会说一两句别致的笑话。 

  不过我的愆是被他吸引住了。 

  “说说你的家庭,可以吗?”我问。 

  “不,我应该忘记旧的一切。”他一本正经的说。 

  “请不要这样。”我说:“我知道一点关于你的事情。” 

  “看样子你已经知道不少了。”他说。 

  “不要怪我爸,我逼他讲的。” 

  “我已经说过没关系,你不必介意。”他倒反而叫我不要介意,这奇怪的人。 

  “我希望你是真的不介意。”我说。 

  “我像一个虚伪的人吗?”他反问。 

  他走回屋子去,他的态度是好多了,病好了,人自然也该好。 

  傍晚哥哥来了,带着他两个小孩子。 

  家里吃了一餐热热闹闹的晚饭,举屋腾欢的样子。 

  两个孩子吵得要死,张德在楼上一定听见吵声。 

  他在干么?看书? 

  大家都没提他。妈妈现在自然不仇视他了。大哥当然知道了消息才肯把孩子们带来的。 

  屋子里见得他最多的人是阿好,一天三次到四次,每次几分钟。她倒是很幸运的样子。 

  阿好问我:“小姐!你的信?”她拿看一封航空信。 

  我取饼信一舌,信封用打字机好好的打着“张德”。 

  是张德的信;自英国寄来的。 

  他自己从那边来,当然应该有朋友,不稀奇。 

  “不是我的,是张先生的。”我说。 

  我拿看那封信向阳光照了一照。当然什么都没照出来。 

  我不明白我怎么会有这样愚蠢的动作。 

  然后我说:“我拿上去给他好了。” 

  妈妈白了我一眼,“不用你,阿好,你去。” 

  阿好其实也乐得休息一下,省了跑这一趟。 

  但是妈妈叫她,她一点办法也没有,只好上去。 

  妈妈白了我一眼,“你干嘛这么起劲?” 

  这是她多次对我的起劲不满了。我的确有太起劲吗? 

  这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呢。 

  我只是在想,这封信到底是谁写给他的。 

  现在我的心理,已经远远超过好奇的地步了。 

  这无异是有点不正常的,但是我实在按捺不住。 

  是他的同学写的信? 

  同事? 

  为什么以前一直没有信来,现在却来了呢? 

  他在这里住了一个月左右了,他的想法怎么样? 

  能把通讯地址告诉朋友,那说明他是准备长期居留在此了,这倒是很好的消息。 

  妈妈问:“玉儿,你到底是怎么了,整天魂不守舍,你想些什么东西?” 

  我反问:“我魂不守舍?别开玩笑了,妈,我怎么会?我不过没事做,坐着休息一下。” 

  妈笑了,“没事做,去洗个操吧!全身都是汗,脚上还有泥斑呢,这么脏。洗完澡,打个电话,与朋友去看个电影。” 

  我低下头。“我不想出去。”、 

  “闷在家里干什么呢?爸在睡觉,我又得弄饭,阿好也不会陪你,在家里倒闹得我慌。” 

  我摇摇头。 

  “以前你总是一大堆朋友来往的,现在怎么了?” 

  我不响,隔了一会儿我说:“妈,我去淋浴。” 

  洗乾净了之后,我躺在床上。 

  没有人会知道;我留在家里,是要陪张德。 

  张德也不会知道,其实他根本不在乎。 

  他当然更不会留意到我情绪上的转变。 

  现在他在楼上,我在楼下,这距离使我略为安心一点。 

  要是我到市区去看电影,我也不会看得舒服。 

  我会一直希望身边那个蠢蠢的家伙是张德。 

  我也不知道我怎么样了,反正我等了一个星期,才等到一个周末,我可以逗留在屋子里,与他说几句话象,我不愿意出去看电影。 

  但是今天我已经见过他了,话也说过了,难道我还希望有奇迹出现不成?他是绝对不会主动来找我倾谈的。 

  我觉得无聊,天气又远么热,使我急躁。 

  我躺在床上,那汗一直自额角冒出来。 

  我觉得今年比任何一年都热,不过我又不高兴开冷气。 

  阿好说:“小姐的电话!” 

  其实阿好的缺点部是在其他方面,尽避妈妈一直嘀咕她不锁大门,我倒觉得她声音难听。 

  尤其是今天,那个嗓子,真叫人有受不了之感。 

  “小姐,你睡着了?”她还嚷。 

  “没有!” 

  谁像她,一掉在床上就睡得一只猪似的。 

  但是,我怔怔的想,有一段日子我也睡得很好啊。 

  是从几时开始,我睡得不稳的? 

  我连忙出去听电话。有人要找我出去,就是那个前几天约我吃饭的男同事。 

  我说我没有兴趣出去,我要在家陪父母。 

  他说:“我去看你可好?” 

  我说:“不好不好,路太远了!” 

  “你天天来回,怎么就说远呢?”他笑。 

  “我们今天没想到会有客人来。”我说。 

  “哦——”他不响了。 

  后来他就挂了电话。真是,谁耐烦见他? 

  那个人,在办公里一直就咧着一张嘴笑。 

  我痛恨笑得像白痴的人。 

  妈妈问:“谁要来看你?” 

  “一个同事。” 

  “为甚么不让他来呢?最男的还是女的?” 

  “男的。” 

  “叫他来给我看看,为甚么拒绝他?”妈问。 

  “没有什么好看,他也不过是个小职员,你不会喜欢的。”我告诉母亲。 

  “去你的,”妈笑了,一把我讲成一个势利鬼的模样。” 

  天已经渐渐黑下来了。 

  我觉得我浪费了一个下午。 

  上午不算,上午我做了很多事情。 

  爸爸午睡起来了,这一觉倒也睡得香甜,他是一个辛苦的男人,一直得工作来维持生活。不然的话又怎么办呢?这是一个男人的天职。 

  但是他不了解我,我也没有企图他来帮助我。 

  父亲是父亲,他已经做得很好了。 

  至于妈妈,最近我简直在逃避她。我怕她说我“起劲”,怕她叫我去找一张饭票。不过其实我也不怪她,她一向都是这样的。 

  奇怪的是,居然他们一向都这样,为甚么我到今天才觉得烦闷、不悦呢? 

  我也不晓得。把一切都推在天气上头吧。 

  天气实在太热了。 

  我没有出客厅吃饭。爸爸来看我一下,以为我睡着了。 

  后来我听见他跟妈妈说:“明年我们得装上冷气才行。” 

  妈妈说:“是,太热了。” 

  爸问:“玉儿有什么心事没有?” 

  “不会吧?她都廿多岁了,有甚么事也能自己解决。” 

  爸说:“这倒是真的,她也不是那种糊涂的孩子。” 

  他们俩总算恢复讲话了,这倒是开心事。 

  我后来便真睡看了。他们也没来叫我吃饭。 

  半夜醒来,觉得头热、口干,站起来便晕。 

  我大叫:“妈妈……妈妈……” 

  他们在二楼,我希望妈可以听得见。但最我的声音提不高了。我冷静下来,摸摸额头,是滚烫的,大概是发烧了。真奇怪,刚刚还是好好的,怎么一下子就病倒了呢? 

  也许到厨房去倒一杯水喝吧,我的天! 

  我挣扎看起床,还没有走到门口,一个声音问:“你怎么了?”是张德的声音。 

  我连忙开了灯,我软弱的说:“我发烧了。” 

  “我听到你的叫声,决定下来看看,你必然是站在太阳底下太久了。”他说。 

  “请叫妈妈下来。”我说。 

  “我先倒杯水给你。”他说。“你站好。” 

  “谢谢。”我坐在椅子里。 

  他笑了一笑。在这个时候,他忽然笑了一笑。 

  他还没有睡,穿着衬衫长裤。我在椅背上,喝他拿来的冰水,他上去叫妈妈。那杯冰水使我舒服不少。 

  毫无疑问,我是生病了。 

  妈妈赶下来,问:“什么事什么事?” 

  张德站在他后面,我不愿意出丑。 

  我说:“有点天旋地转。”我闭上眼睛。 

  “找个医生来青肴吧。”妈妈说:“怎么办呢?” 

  “三点钟,还有医生肯出诊?!”爸爸问。 

  张德在后面不响,我见到他一个人悄悄的走上楼。他说我在太阳底下晒得太久了。我想这没有道理。他彷佛很关心我的样子,这是叫我感动的。 

  我挣扎着说:“妈妈,没有关系,不过发烧而已。” 

  “拿点退烧片来。”爸爸说。 

  妈说:“我的天,这怎么办才好呢?” 

  “说不定早上就退了烧了,你别这样紧张好不好?”爸说。 

  爸去取来了药片与温水,我吞了。 

  “妈,你们上楼去吧,有什么事情我会叫的。” 

  妈妈说:“不,我留在这里看你。” 

  “不用了,妈,真的不用了。”我说。 

  “妈妈陪你,有什么不好呢?真奇怪!” 

  我整夜口渴,心跳,头痛得要裂开来。 

  右边的太阳穴一直跳,我晓得第二天一定起不来了。 

  好了,这一会我也成了病人。 

  这怎么得了? 

  我又想喝水,而且想喝蜜水,不过妈妈这样子好不容易睡着,我怎忍心叫醒她呢? 

  于是我偷偷的挪动上半身,只觉得金星乱冒。 

  我又复躺下,叹一口气。 

  妈妈又惊醒了,“干么?玉儿?” 

  “妈,我想喝蜜水,家里还有一罐水蜜糖。” 

  “怎么不出声呢?我给你去调了来,快别动。” 

  妈妈连忙拖着拖鞋去了厨房。 

  我觉得真残忍,她也四十多了,养到女儿成年,终究是放不下心来,我病了她还这么着,倘若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还不知道伤心到什么地步。 

  想到这里,我不禁难过起来、以后无论她说些什么,我顺着一点就是了,再也不敢驳她的。 

  没他会儿,妈就拿了一杯水来了。、 

  我接过一口气喝了一大半。 

  妈说:“现在都五点多了,天一亮就给你打电话去叫医生。” 

  “妈,我没事了,你赶快去睡吧。” 

  “睡什么?下午等你好了再睡未迟,可恨的那个阿好,在后头睡得头猪似的,什么都听不见!” 

  “工人房离这里远。”我说。 

  “是不是张德听见你叫的?”妈忽然问我。 

  “是的。” 

  “这孩子的耳朵倒好。”妈妈点点头:“亏了他了。” 

  “你也没听见吧?”我问:“爸也给吵醒了。” 

  “妈,明天我不能上班了。”我嘀咕。 

  “上甚么班?我替你请假。”妈妈说:“闭上眼睛。” 

  等我一觉醒来,医生来了。 

  他替我打了针,开了药,我又有点咳嗽。 

  医生说是感冒,妈又有点疑心。 

  我听见她问医生:“气管不会有问题吧?肺呢?” 

  妈还是处处针对着张德,她真的无法改过来。。 

  “如果不放心,好了,来照一次x光片吧。”医生说。 

  妈觉得这很合理,于是付了诊费,让医生走了。 

  我躺在床上,身体非常软弱。 

  妈进来说:“已经替你请了假,明天也不必去上班,公司很体谅你,觉得你平时也很辛苦,又替你煮了点粥,一会儿想吃就说。” 

  “知道了,妈,谢谢你。” 

  “谢基么?小时候每次发烧,都是这么侍候的。”妈笑了。 

  这是有母亲的好处。有了母亲,天经地义有侍候的人,做女儿的,简直像一条龙一样,像我这样,家庭环境还不算大好,也过得神仙似的。 

  张德那场病,就不知道是怎么熬的,可怜! 

  谁替他整理地方,一天三餐,他又没有母亲,父亲也嫌他,幸亏皇天有眼,叫他痊愈了,不然还不知道怎么苦法。 

  一个人在病中意志全消沉,张德的一切怪癖都可以原谅的。对于他的那场病,他是一个字都不愿意透露的,守口如瓶,而且连我提一提都不准。 

  这样也好,如果他忘得了就行。 

  阿好送进来一封信,“小姐,又是外国字的,看看是谁的。” 

  我一看,同样的打字机,同样的发信地址,是张德的。 

  “张先生的。”我覆。 

  这个写信的人是谁呢?为什么不用手写?为甚么一直用打字机?我不明白。而且只有发信地址,没有姓名,太神秘了。 

  我怎产可以追究他的私事? 

  想到这里,我的头痛又增加了。 

  我嚷:“妈!妈!” 

  张德出现在门口,他的嘴角有一点稍微冷了一点的笑容,“每一分钟都嚷母亲——她替你买肉松去了。” 

  我又丢脸了,“对不起。”我说。 

  “你好了点没有?”他问,他像是很关心我。 

  “好多了。”我虚弱的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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