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练(短篇小说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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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练(短篇小说集)-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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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向我靠过来。 

  我心跳得如要自喉咙跃出,半睡半醒,似幻以真。 

  她睡在我身边,把头搁在我臂弯里。 

  我的心在那一刹间,忽然明澄,了无杂念。 

  我并没有推开她,但轻声问:“这是干什么,引诱我?” 

  “不,报答你。” 

  “我不需要你报答,而且这样做法也不对。” 

  “别在这种时候说话。” 

  多年的修练到底使我与普通男人有点分别。 

  “苏珊,你误会了,这种原始的办法,是行不通的。” 

  她大惑不解,“你不喜欢我?” 

  “正如你说,就因为喜欢你,所以才不同你玩。” 

  她沉默,身体离开一点。 

  我暗自松一口气。 

  她说:“我不知道有什么其他的办法可以报答你。” 

  “你可以答应我,以后切勿这样用你的身体。” 

  “我除了身体,一无所有。” 

  可怜的苏珊。 

  我叹息一声。 

  她又伸出手臂紧紧抱住我、 

  我要开灯,她阻止我。 

  “别,别动。” 

  我说,“天快要亮了。” 

  “你真是一个好人。”苏珊说。 

  “你也可以做一个好人。” 

  她打一个呵欠,“可惜好人都是大闷人。” 

  这个女孩子,复是复杂到绝点,个也简单到顶点。 

  我轻轻起床,立刻穿上外衣,改坐到沙发上去,与她维持距离。 

  刚才真是险过剃刀边缘。我怔怔的想,但是我有没有后悔?我的信仰、教育与性格都令我临崖勒马,但是我心中的真意愿究竟是怎么样的?我答不上来,也不敢答。 

  我用手捧着头,思想良久。 

  我所认识的女孩子,个个斯文有礼,多多少少带些做作,教养使她们紧紧戴看面具,越是矜持越是假,越是与众不同越矫情…… 

  苏珊与她们完全不同,那么多男人喜欢坏女人,不是没有道理的,她们豪迈、激情、自然、充满诱惑,野玫瑰、水远在男人生命中添增色彩火花。 

  我梳洗后上学,一路上感慨万千。 

  那日回来,司机说,苏珊已经离去,同日大门外可疑人物也同时失踪。 

  司机的语气很安慰,由此可知,他已担心良久。 

  一个字也没有留下。我找遍客房,什么蛛丝马迹都没有,多么爽快,要来就来,要去就去,没有再见,没有眼泪。 

  以后还会见到她吧,总会有机会的,人与人生间的缘份奇得不能冉奇。 

  每次我在礼拜堂,总留意门口,等一个美艳不羁的女孩子来问我;“你信上帝,真的?” 

  真的。 

  我不会忘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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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月天言情小说书库||人间书馆||亦舒《试练》
        字体大小 大 中 小 颜色 …

        夏竹

                  大雾,港督府杜鹃花开得遍野漫山。 

  我早换上夏季衣裳,冒着重伤风的危险,偷得一些浪漫。 

  去年选购冬装的时候,兴致勃勃的,多么向往它们的松软厚实,一到季末,马上改爱轻俏的细麻布。 

  人。 

  人就是这样,得陇望蜀,心变得快。 

  工作还是那份工作,老英国人被调回祖家去——大家松一口气。 

  老英早年不知在本国做啥子工作(清道夫?书记?),早不可考,来到殖民地着实威风数十年,丰厚的薪水,数十名大学生被他呼来喝去,一千平方米的公家宿舍,然而他还是遗憾公司没有替他安排一个苏茜黄,于是他自己动手,但凡平头整脸的打字员,都得被他约过,有志气的自然同上司哭诉,没志气的却以为自己登龙门。 

  老英没有道德,得了甜头还要四处宣扬,什么露茜有臭狐,莲达爱磨牙之类,把整个办公室弄得似马戏班。 

  现在终于走了。 

  跟着那几个有靠山的女职员也自动辞职,写字楼一刹时清爽起来,我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好有一比:守得云开见月明。 

  我们几个经理买了香槟庆祝。 

  事后有反高潮的沉闷,天气不好是最大原因,去年春季早已有激辣辣的太阳,一身白衣,不知多么飘逸。今年细雨不绝,问你怎么穿白色的衣服?雨水和着煤烟灰落在面孔,回到办公室用纸巾抹脸,黑墨墨。 

  要在香港做美女单凭天赋本钱是不够的,还得要有与小都市恶劣的环境搏斗的勇气。 

  我渐渐丧失了这股冲劲。 

  这个春天,我知道会有事情发生。 

  每个春逃诩有。 

  但我没想到见梅超群会在这种情况底下。 

  那日倾盆大雨,我手中持伞,但是也被那种形势吓住,才早上十点多罢了,重雾中隐隐约约看到嫣红姹紫,雨像面筋似落下来,持伞的人都通湿,飞溅的雨水无处不在,我有点紧张。 

  这么美,这么凄迷,身边却没有一个人。 

  这些年来,我可不介意出丑的时候没人拉我一把。只要牙齿和血吞,谁知道我跌倒爬起过?很多事不必宣扬,过一阵子强逼自己忘记,也就没事人样。 

  但是此情此景这么美丽,身边少个人,却大煞风景,我不原谅命运的安排。 

  我呆呆的着着山坡上加纱的绿油油树木,脚变了不随意肌,不想动。 

  就在这个时候,身边忽然有人感慨的说,“这么大的雨。” 

  保养得非常好,但仍然是中年男人。 

  我不出声,没有搭腔,眼光仍然看向前。 

  只需要一眼,就知道他不是闲杂人等。居移体养移气,日子久了,耽在皇宫里,乞丐会得变王子,王子沦落在贫民窟,长远也就成为同道中人。 

  这个中年人一看就知道他享福不是一年两年间的事,一只鳄鱼皮公事包已用得有点残旧,西装料子名贵,裁剪合身,穿在他身上舒服熨贴。 

  可以猜想得到开黑色丹姆拉的司机正在不远之处等他。 

  发达之人通常会经过三个阶段,第一是苦苦挣扎期,第二是飞扬跋扈期,第三是炉火纯青期。 

  这位先生无异已经到了第三期境界。 

  他开始对他的名誉身份地位有点厌倦,当然不会放弃,因他是神经正常之人,不过多多少少想返璞归真,所以才站在这里与陌生女子搭讪。 

  不过人怎么可能走回时光隧道。 

  以前。 

  以前怎么同。 

  以前他没有金钱,以前他也没有肚脯。这世上一切都要靠自己的劳力与时间去寻找,太痛苦了。人生是一个悲剧。 

  雨渐下渐小,开始有鸟呜声,这半山一带就是有这种好处。 

  我撑起伞预备离开。 

  那边有人问:“小姐,借你的伞。” 

  我抬头,还是那个中年人。 

  我没有出声,把伞往他脑袋上移。 

  “谢谢。” 

  我朝下阿厘毕道走去,他跟着我。 

  我经花园道,他也跟着我。 

  我走到雪厂街,他还是尾随着我。 

  借伞。 

  多年以前,一个叫白素贞的女人,借了一把伞给一位男士,招来弥天大祸。 

  现在的女人可抬头了,你管我是不是妖精托世,总之你情我愿为上。也没有这种管闲事的人了吧。 

  我走进麦当奴去买汉堡包,那位仁兄居然跟着进来。 

  我忍不住说:“雨停了。” 

  “这是我的卡片,小姐。” 

  我说:“没有必要。”我没有伸手接。 

  他僵在那里,我转身走开,买了点心我站着吃起来。 

  他走了。 

  大概是第一次向陌生女人搭讪,没有经验,惨败。 

  我看看表,擦擦手,回写字楼。雨已经停了。 

  经过五光十色的窗橱,我留恋一阵,并没有太大的兴致,一件T恤二千六百元,再高薪的职业妇女,1个月穿三件T恤就白做了,有什么好看的。 

  我静静的回写字楼,做那些刻板的与无聊的功夫。 

  电话铃响个不停,听完一个又一个。 

  我取起话筒时发觉右手臂酸软。 

  “古夏竹小姐。”一位男士。 

  “我是,哪一位?” 

  “我叫梅超群。” 

  “梅先生,我可以为你做什么?”我问。 

  我有点不耐烦,“梅先生?” 

  “我想,“他开口,“我想报你借伞之恩。” 

  我呆了很久很久,我的天,我终于弄清楚他是谁了,但是这么文艺腔,肉麻兮兮的,叫我受不了。 

  “梅先生,”我安抚他的神经,“萍水相逢,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但是你是怎么找到我电话的?” 

  “我叫司机钉着你,尾随你进公司,然后问接待员:刚才那位小姐是谁?” 

  “为什么费这么大劲?”我问:“因为我长得像你少年时代的女朋友?” 

  他不出声。 

  梅超群?没听说过。这城里的亿万富翁不胜枚举,谁耐烦一一记清他们的面孔名字。 

  下班,照例像被炸弹炸过。 

  买了鲔鱼寿司饭盒回家吃。 

  有一个中年男人要报我恩。 

  我又不敢轻举妄动,唉。 

  小祝打电话来,我嚷:“你行行好,把我带出来走动走动,我闷到抽筋。”还矜持干什么鬼,且顾眼下。 

  “我就是要提携你。”他神气的说。 

  “提吧提吧,到什么地方去?” 

  “我与莉莉与朋友约好了跳舞” 

  “跳舞?咦——免费给人搂搂抱抱。” 

  “又来了!” 

  “我去到,光坐在那里,可以吗?” 

  “那你去干么呢?”小祝问。 

  我说:“我闷。” 

  “活该你闷死。” 

  “你们开车来接我,我决定出来。” 

  小祝两夫妇真是没话说,开车来接了我出去。 

  我这个人是该死,到了的士高便闷闷不乐,他们还替我找了个男伴,是个年轻的留学生,蛮可爱的,才去了纽约四年,明明是香港土生土长的广东人,忽然说广东话就不准了,s音全部变sH,时常问我:“对了……这个怎么说?” 

  我觉得很闷。我开始明白为什么女人要喜欢徐少强。 

  我用手摸着下巴,累得慌。 

  我同他们说:“我上洗手间。” 

  “喂你”小祝想阻止我。 

  我已经站起来。 

  我并没有打算再回去,我嚼口香糖,穿着跳舞裙子,拿着一罐可乐,坐在街边看霓虹。 

  有辆黑色的大房车经过,忽然又倒车,缓缓停在我面前。我睁大眼。 

  呀,是那个中年人。 

  他也瞪大眼,“是古小姐?” 

  我点点头。 

  “你怎么搞成这样子?白天你多么斯文正经。” 

  “两面人,”我边嚼糖边说:“我是两面人,白天那份工作仅够糊口。现在我出来找外快。” 

  司机下来开门…… 

  “上车来。”他说:“别坐在路边,快要下雨了。” 

  我摇摇头,“太危险,小妹不是不谙世事的低能儿。” 

  “你胡说什么呢?我女儿还比你大呢。”他说。 

  “咦,”我说:“不久之前,彷佛还有人说要报恩。” 

  在黑暗中,我都看得出他忽然涨红了面孔。 

  “上车来吧,我送你回家。”他说。 

  可以猜想他当初的勇气已经消失,不过仍然落落大方。 

  我扔掉可乐罐子,跟着他上车,说出地址。 

  司机与后座闻有一块玻璃隔开。 

  我问:“你的女儿比我大?” 

  “廿四岁了。” 

  我说:“不比我大,我廿六。” 

  “刚才去跳舞?”他问:“年轻真好,可以有这种乐趣。” 

  “是迫于无奈,在家闷得慌告诉我,为什么中年人不可以去跳舞?” 

  “跟谁跳?”他苦笑。 

  “太太、女朋友,女儿。”我闲闲举几个例子。 

  “我妻子会骂我神经病,女儿嫁在外国,女朋友则不方便公开亮相。” 

  我笑,“做人原来这么多顾忌。请再告诉我,你结婚多少年了?” 

  “三十年。” 

  “这算是什么,访问?干么不问你父母亲?”他略为轻松,笑了出来。 

  “不好意思。况且我父母并不恩爱。” 

  “跟一个人生活三十年,熟得不能再熟——你有没有兄弟姐妹?就变成兄弟似的,一切都有默契,我们互相忍耐了解……但是没有火花。” 

  我看他一眼,“你太贪心,不是每个人的生命中都有火花,况且……你年纪也大了。” 

  他很悲哀,“年纪大?年纪大的人就什么都不配拥有?” 

  “不不,可是你已经有了许多其他的东西!像财富、像名誉,还不快活吗?火花有什么用?地铁中不少年青男女相拥而坐,旁若无人,但那种火花真令人心惊胆颤。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事,你已经坐在实利里面,还要火花?” 

  他沮丧的说:“听听谁在教训我。” 

  我柔声问他,“你向我借伞,就是为了火花?” 

  “不是。” 

  “那是为什么?” 

  “怕淋湿身体。” 

  轮到我笑起来。 

  车子一直在市区内兜圈子。 

  我看看时间,才九点多。 

  我说:“肚子饿,请我吃东西。” 

  “求之不得。”他大悦。 

  我们到了吃牛肉的地方,我叫了十二安土的T骨,外加蔬菜无数,一路喝酒,最后还撑下甜品。 

  梅超群睁大眼睛,“你这一顿吃的,比我妻子一星期的食物还多。” 

  我向他解释:“我是劳动人民,吃不够会眩倒在地。” 

  我知道那种太太,死命节食。也难怪呢,一点劳心劳力的事都没有,你说,单逛时装店试新衣能消耗多少能量?像我们,只需老板一整天从早到晚的无理取闹,就可气得消瘦一公斤,我知道,我试过。 

  我跟他的距离有多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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