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得他轻轻说:〃神经线已全部萎缩,根本不能接驳,只得勉强整理缝合……〃
他也流下泪来。
〃解语,我想你回去。〃
〃我一早再来。〃
〃不,你回家去。〃
〃家,什么家,我没有家,我的家是杏宅。〃
〃听着,我不想害你——〃
〃我一早就知道这种废话免不了,你本以为手术后三天就可以鲜灵活跳打马球去,结果不行,就说丧气话来践踏我,可是这样?〃
杏子斡不语。
〃我明朝再来。〃
她挣扎着要站起来,可是双腿累极放软,又一交坐倒,是太累太紧张太失望了。
杏子斡倒是急起来,〃解语,你无碍?〃
解语吸口气,一骨碌爬起来。
她答:〃我没事。〃
〃出院后我想回乔治岛去。〃
解语温柔地答:〃一切听你的。〃
医生进来,轻轻吩咐几句,解语知道是离去的时候了。
她与娄思敏话别,与老金回家去。
途中一句话也无,开门进屋,立刻回房洗脸,热毛巾敷在面孔上不愿除下,仿佛蒸气可以帮助抚平伤痕,然后,她倒在床上睡熟。
解语不是一个做梦的人,白天与夜晚,她都实实在在地做人。
第二天清早,她亲自出门取报纸。
看到邻居牵着狗走过。
〃你好。〃
陶君亦说:〃杏小姐,你好。〃
解语温和地说:〃我想更正一点。〃
〃是什么?〃
〃我不是杏小姐,我是杏太太。〃
那年轻人愣住了。
渐渐,脸上泛起一种惨痛的表情,呵,他的爱情好比水仙花,尚未开花,已经凋谢。
早上看见她,午间再来探访,却已经听到这个惊人消息。
他嗫嚅说:〃可是,你不像。〃
解语轻轻说:〃我们家流行早婚。〃
陶元平十分有礼,他退后一步,他那两只西班牙大马上围上来。
可是他没有立刻离去,他站在对面马路,一动不动。
解语取了报纸回屋,还听见犬吠。
之后,再回头,他已经不在了。
相信,以后,他牵狗散步,会走另外一条路。
园丁正埋头种花。
〃是什么花?〃
〃太太,是水仙。〃
〃那不好,太不耐久了,有无经开一点的花?〃园艺工人搔着头一直笑。
解语这才醒悟,世上并无经开耐久的花卉,她失笑。
〃水仙吧,水仙就很好。〃
老金出来,〃太太,杏先生叫我们去医院。〃
〃呵,他醒了,我们立刻出发。〃
他的心情比昨天好得多。
病房中有一戴猴子面具的小女孩读新闻给他听。
解语关怀地问:〃你有什么不妥?〃
看护回答说:〃她随家人到郊野公园露营,被一只熊咬脱五官,医生正尽力抢救修补。〃
解语惊骇,〃可觉得痛?〃
女孩答:〃那时不痛,现在痛得哭。〃
解语无奈。
女孩放下报纸,〃我下午再来。〃
看护说:〃杏氏研究所人工养殖皮肤一流,多间医院都来借用,放心,她的脸没问题。〃
〃为何戴着面具?〃
〃啊今日是万圣节。〃
看护走出去之后,杏子斡轻轻说:〃对不起催你来。〃
〃我正准备到你处。〃
杏子斡说:〃我怕你真的回了家。〃
〃我像是那赶得走的人?〃
〃我不知道。〃
〃再试一下。〃
〃不敢,怕你把握这次机会,一去不回头。〃
解语握住他的手,〃我会咬住你不放。〃
她张口便咬。
杏子斡说:〃哟,痛。〃
两个人都怔住了。
隔了很久,解语才转过头去,轻轻问:〃你说什么?〃
杏子斡的声音更低,〃我说痛。〃
〃你不是开玩笑?〃
〃不,我真觉痛。〃
解语泪盈于睫,立刻接铃唤看护。
看护匆匆进来,〃什么事?〃
解语对她说:〃病人说觉得痛。〃
看护张大了嘴,喜不自禁,〃我马上去叫医生。〃
这一段时间内,解语一直没有放开病人的手。
老金接着进来,兴奋地问:〃可是有知觉了?〃声音沙哑。
解语把手交给老金,一个人走到走廊,蹲下,眼泪汩汩流下。
刚才那猴子脸走过来,〃你为什么哭?〃
解语擦干眼泪,〃我欢喜过度。〃
小女孩不明白,〃高兴也哭吗?〃
〃你长大了自然会明白。〃
〃听你们说,成人世界好似相当可怕。〃
医生急急跑进病房去,没看见蹲在一角的解语。
解语问那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金刚。〃
〃你真名字。〃
〃金刚,我今年九岁。〃
〃好,金刚,来,用你双臂围住我。〃
〃你看上去很需要有人拥抱你。〃
〃说得再真确没有,金刚。〃
她俩紧紧拥抱。
然后,解语听得有人问:〃杏夫人在什么地方?〃
解语举起一只手。
他们看见了。
老金说:〃太太,请你进来听好消息。〃
解语应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