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什么好怕?李云裳在心底这么问自己。
他,凑巧是她暗恋的人而已。
就这样而已。事情就这么简单。
不懂以前在学校看见他迎面走来,她为什么会紧张到心脏仿佛要跳出胸口,连忙躲到柱子后面,偷偷瞄着他的身影渐渐走远。
她不敢上前,只敢远远望着。不管是高兴还是倔酷着的他,身旁总是围绕着人群。
他让她懂得原来暗恋一个人的滋味好卑微。
既像小偷,又像拥有全世界,她的心底藏着那样一个秘密,没有人晓得也无法和人分享,她喜欢一个人到连呼吸都感到困难。
现在,他近在咫尺,笑得放肆,笑得满意她的狼狈,只要她不再是卒仔,像时下奔放的年轻女孩,敢踮起脚尖让两张脸零距离……
“有没有人告诉你这样笑丑毙了?”花想蓉说了一句煞风景的话。
“你管我,学弟说很好看!”她又吹了一口气,惹得他索性把她额前的发丝往两旁拂开,露出清秀好看的额头。
“女孩子乱吹气很轻佻。”他皱了下眉,“我看你真话假话都分辨不出来,真悲哀。”
“我就爱听假话,这个世界有几个人数得出来敢每天说真话?”
“就是有你这种说一套做一套的人,人类才不会进步!”
“错,我认为就是这样,人类的文明和艺术才会突飞猛进。”
花想蓉听她扯出一套理论,墨染般的眼具备坏男孩的潜质,闪动着难以琢磨的光彩,以一种暧昧、深幽的眼神瞧她。“你喜欢我!”
李云裳的心震跳了一下。
她望着他。他不会是觉察到什么了吧?
不可能。这么多年了,他心里要是有她,就不会不明了他的话有时很伤人,那种无意的温柔也很残酷。
“‘喜欢’这两个字可以有很多种解释,但无论哪种解释,我都不喜欢你。”她缓缓道。沉稳的语气和沉稳的眼拥有乖女孩的表象,一如闻风不波的井水,拼命安抚住自己的心。
最后她选择当个卒仔。
连承认喜欢一个人的勇气都没有。
这样最好,至少心不会再紧紧纠结到难以呼吸。
这样,最好。暗恋的心情说破了,搞不好连朋友都当不成。
“我这么优质的男孩,不喜欢你会后悔。”花想蓉垂头丧气地把全身的重量交给她,那种颇伤心的语气让人弄不清楚是真是假。
“你很重耶,别压着我。”李云裳只让他赖了三秒钟,便狠下心肠一把推开了他。
她一手探到背后旋开门把,倒退这走出他的房间,不忘嘲讽着,“像你这么优质的男孩,找楼千台小姐喜欢去。”
“你的语气会让人以为你在吃醋。”花想蓉倚在门边,懒懒的说。
“无可救药的自恋。”她从他话里听出一种说不上来的快意。她摇摇头,转身,不打算继续待下去。“明天去上课吧,不然你的最新猎物有可能被人捷足先登。”
“李云裳!”花想蓉叫住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我的烦恼,是一次喜欢上两个人,一个你已经知道,另一个——告诉顾柚芳,我会把到她的。”
李云裳的身子僵了一秒。
花想蓉看着她背对自己的身子,没有预料中回过身数落他一顿。他看见她踩着坚决的脚步下楼,什么话也没讲。
接着楼下响起她清脆的声音,和他父亲说她还会再来。
轻轻合上他家的门,慢慢从他窗户底下走过。
她并没有像每次那样痛斥鄙视他的花心:花想蓉对她沉默的反映大吃一惊。他本来很自信满满的,对她,也对自己,可是这会儿,他听见自己的心,有着迷惘、不确定的声音。
心底一股极大的落寞感,向他袭来。他不明白这样的感觉从何而来,有该往哪里而去。
花想蓉大力甩上门,把自己闷在被子里,吼叫几声。
他哪根筋不对了,为什么在意着那个老是八风吹不动的李云裳的反应?
走了一段路之后,李云裳才发觉到眼前的景象越来越模糊。
她抬头看了下艳阳高挂的天空,好奇怪,并没有在下雨,那么为什么会……
摸了一下脸颊,她才知道那里已经濡湿了一大片。
泪,是咸的。
心,很空很空。
花枯萎了就是这样的心情?
李云裳再也没有力气伪装甜美的笑靥给谁看。
在离家还有五十公尺的地方,她慢慢蹲了下来,把头埋进膝盖里,很困难地深呼吸着。
她怎么会一次次徘徊,眼泪不是早就流干了吗?怎么还会泪如雨下?
她根本不晓得自己是如何走出花家,脑袋中不断浮现花想蓉那句话:告诉顾柚芳,我会把到她的……
柚芳很美——她帮自己做过心理准备,有朝一日花想蓉或许会喜欢上自己的好友。但她的身体忽然好冷,世界变化很大,而自己变得渺小。
“你装这个快死掉的鸟样子给谁看啊?”倏地,花想蓉迈着八字步,不爽的声音在她头顶上响起。
他在房间里越想越生气,才会冲出来找她,这会儿他居高临下睐着蹲在地上的她。
幸好她还没回到家,因为他可不想见到李爸李妈那两张高等学术脸。
李爸,李树林是他们学校的教务主任,也是个业余的游泳教练。李妈,李贵英是某间医学中心的主治医生。
这世界真要从鸡蛋里挑骨头,终究还是有公平的地方,像他们这样的国家栋梁、社会精英,生出的独生女成绩很好,有人缘,就是没人追。
李云裳,名字令人无限遐思,但脸蛋平平,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他想不透李云裳以前那么会管他,比他爸妈管的还厉害,可这妮子不知道怎么搞的,自从去年夏天就像换了个人似的,拽的比他还打牌。
有时在学校遇上,她竟然可以不打招呼,视而不见地闪过他。
但是真的让他以为他成了隐形人,还问旁边的同学看得见他吗?
最扯的是,这种形同陌路的情形不只是一两次,想起来就让人火大,火大的快要炸了!
现在就连他问她话,她头也不抬,把他视为空气般的置之不理。
他到底哪里惹到这个女人,根本不晓得。要判人死刑也得有个理由,偏偏她是个闷葫芦,平时一副天下太平样嘻嘻哈哈的,其实她心里比谁都犯孤僻。比如明明悲伤的时候,她装高兴,明明快乐的时候,她会说出几句煞风景的话来。
人,活的这么虚伪干嘛?
像他,不爽的时候就大声说出来,能打能骂。
高兴的时候,什么事情都好谈。要不然以前那些高年级流氓生也不会对他另眼相待,他们欺负低年级生收保护费样样来,就是不敢犯到他头上。
“喂,我在问你话,快起来。”
花想蓉用脚踢了踢她的小屁股。
女生就应该打扮得漂漂亮亮,像楼千台那样,不然就像顾柚芳那样才对。
李云裳这个活宝读书读到头壳坏掉,搞网拍搞到自闭,才会穿着阿嬷级的短裤有碍观瞻地四处乱跑。
不过,那双腿……
花想蓉忍不住多瞄了两下。
细皮嫩肉,又直又匀称,还真的会让人想吹口哨。
但不晓得是他力道控制不好还是她太轻,经他一踢,她居然往前栽去,额头碰到地上。
为了甩掉心底渐渐升起的不安感,他故意用着不在乎的语气,伸出手,“我知道是我不对,来吧,把你的手给我,我拉你起来。”
花想蓉狐疑地望着那个仍旧没有动静的单薄身子。平时她很伶牙俐齿,这会儿干嘛不站起来骂人?
“喂,适可而止喔,我数到三,你再不站起来我就走人。”
见她依旧不理他,花想蓉觉得有些不对劲,蹲下身子把她的头扳过来,“你……”这才发现李云裳的额头流血了,眼皮合上,好像昏了过去。
他没有任何的犹豫,抱起她就往巷口转角那家诊所飞奔。
他的心狂跳,几乎快停止,比怀中早已昏厥过去的人好不到哪里去。
该死的!是谁那么没有公德心,打破玻璃也不清理。
最好不要让他知道是谁,否则那个人下场绝对很难看。
最好齐哥没去义诊,否则他一定拆了那件毫不起眼的诊所。
最好……最好……李云裳没事……
第三章
诊所内静悄无声。
由于是早上,大概是为了省电的关系,电灯全没开,只有门口及窗户的日照,不很亮,有些阳光照不到的地方显得幽暗。里面几株长青树株株翠绿,仿佛不用人照料,也生得很好。
诊间内,李云裳的额上伤口已经处理好,只是仍然不省人事地昏迷着。
医生那张脸五官组合起来算是俊了,但此刻眉目之间打了一个结,脸色很臭,像被倒会似的。
“她怎么会这样?”
医生不只脸色像棺材,连语气也是。
“呃?她……不小心撞到头。”花想蓉小心翼翼地回答。
年轻医师是乡里也是全县的首号青年才俊,简直和俄国名著《齐瓦哥医生》主人翁如出一辙的风度翩翩。年纪才二十七岁,去年抱了个十大杰出青年奖回来,还老大不高兴,嫌弃这是沽名钓誉的玩意儿,对人生心灵提升没多大实质意义。
不过,人没有十全十美,这人修改孤僻古怪,有长辈缘同辈缘晚辈缘女人缘,就是少了男人缘。花想蓉不禁得意地想,不像他,可是有男同志向他示爱过。
“那为什么是你送她过来?”
医师没有高低起伏的声音再度扬起。
“嗯……因为当时我凑巧在场。”花想蓉说得吞吞吐吐,悄悄退后了一步。
很不巧的,这位杰出,没有男人缘的医师正好是李云裳的表哥。
更不巧的是,他和眼前的男人根本就是天和地的差别。
对方是天,他是地。对方是有志气、为乡里贡献的年轻医生,他是功课吊车尾的高三生。对方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会激起乡亲父老兄弟姐妹的同仇敌忾,反观他说了很重的一句话,别人会误以为他在开玩笑。
所以他若是不小心说错了一句,下场只有五个字:死得很难看。
“猪花想蓉!”齐文俊倏地自椅上起身,风度翩翩的潇洒男人,顿时化身成长嘴獠牙的恶魔,逼至花想蓉面前大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你的意思分明就是你害她。”
花想蓉虽然往后退,仍然下意识充满保护性地把李云裳拥在怀里。
“齐哥,你这样说有欠公允。你表妹很奇怪地蹲在地上,我关心地叫她,她都没有反应。我听到很奇怪的声音,像是抽泣声,可是不可能啊,她是李云裳,哭是女人的专利耶!我……”齐文俊煞星般的脸,让花想蓉住了嘴。
医学院出身的,眼神果然与众不同。由眼底散发的阵阵锐光,言明眼神可以杀人,并示意对方死法有很多种。
齐文俊挑眉,“你在说我亲爱的表妹不是女人?”
“意思差不多……不对,我是指意思差多了,很明显看得出来李云裳是个女的。”花想蓉飞快地猛摇头,希望这样能让对方明白他内心绝对没有轻视李云裳的意思。
“你说她很奇怪的蹲在地上?”
“嗯,非常奇怪。”
“这个现象从什么时候开始?”
“我想一下。”花想蓉认真地开始思考,“就是今天到我家之后……但我肯定不是我导致她这样的,她来是和我爸喝酒。天晓得大酒鬼和小酒鬼碰在一起,两个人喝了多少酒。”他飞快补充道。
“你在暗示一个老男人会让个豆蔻年华的少女心情郁卒?”
“不可能吗?”他愣愣地反问,“现在不都流行老少恋?”
齐文俊冷笑了下,“很抱歉,刚刚我耳背听不太清楚,你再说一次。”
“嗯,我是说她很奇怪啦,真的很奇怪,要不要请齐叔帮她看一下?”
花想蓉赶紧把话带开。开玩笑,他有十个胆子也不想得罪那些婆婆妈妈。
他妈妈奉行贵妇远庖厨,每到过年过节他根本和弃儿没两样。唯一幸福的就是这个乡里太有人情味,能让他饱尝各家的美食,哪家的妈妈棕子包得好,哪家婶婶年糕做得Q嫩,哪家大姐月饼烘得美味,问他就对了。
“谁奇怪?碰到我就没事了。”
说人人到,一身师公服的齐叔手里拿着铃铛出现在两人面前。
“叔,你怎么在这?”齐文俊脸色更灰暗了。
职业是师公的齐定天在巷外做完十分钟的法事、闲扯完五十分钟的八卦,进来侄子的诊所喝口水润润喉,刚在茶水间喝完水就听到有人说什么奇怪的。
他瞥见李云裳不省人事地躺在花想蓉怀里,立即挥着手上的铃铛道:“嗡嘛呢咀咩畔!小俊,我看小裳脸色青笋笋,八成去煞到!来,喝我特制避邪去煞兼养颜美容的齐氏符水,包准她马上醒来!”一只白色葫芦瓶马上出现在齐文俊面前。
“我说过了不要叫我小俊!”齐文俊很不给面子地将脸别开。
齐定天随即转向,逼近神情恐惧的花想蓉,“小蓉,这很有效的!”
花想蓉正思索着该如何拒绝这个从小到大最疼他的长辈,偏巧怀里的人儿动了动,李云裳挑了这个时候张开眼睛,把手伸向齐定天,“齐叔,给我,我想喝。”
早在五分钟前她就已经清醒。
额头痛的关系,让她暂时不想睁开眼睛,只好装作不省人事地听着两个看似关心她的男人,一来一往的无聊对话。
众人微愣地看着突然醒过来的李云裳,又看见她抢下那瓶符水喝着,由于动作太过豪迈,水顺着她的下巴流进胸前的白色衣服,里面的少女内衣显得若隐若现。
“喂,你当这是酒喝呀?”花想蓉盯着她胸口约三秒的时间,然后发觉她疯了,才敢喝下那用一大堆乱七八糟香灰做的符水。
他要抢下她手中的符水,但李云裳作对似地咬着瓶身不放,白色瓶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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