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满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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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满楼- 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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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
  多么遥远的事,宦楣不相信曾经一度她竟有心思观星渡日。
  她问小蓉:〃你认为我应付得了?〃
  〃当然,我做得到的事,你也可以。〃
  宦楣不出声。
  〃求生的律例原来最简单不过:死不去,也就活下来了,战壕中的士兵都明白这个道理。〃
  当天晚上,宦太太召集女儿与媳妇谈话。
  她轻轻把名下所有私蓄放在桌子上,仿佛想说话,张开嘴,又合拢,大概觉得没有必要再做解释,每一件事都简单明了。
  她上楼去了。
  宦楣问自由:〃我们可以维持多久?〃
  自由比她经济实惠,她盘算一下,〃约六个月。〃
  〃首饰呢,母亲有许多闪烁的石头?〃
  自由说:〃既然不见,一定已售。〃
  宦兴波尽了九牛二虎之力,花了三十年建立此家,宦楣真不明白何以一场赌博会使他们倾家荡产。
  两个年轻的女子相对无言。
  宦楣发觉自由嘴角孕有笑意,她大惑不解,过很久,她才发现,自由那菱型嘴角天然弯弯向上,不笑也像笑,天生一副令人愉快的表情。
  宦楣轻轻说:〃你要是现在回家的话,少吃许多苦。〃
  自由这一下子真的笑了,她不睬她,独自上楼去。
  宦楣躺在沙发上,盘算着搬家的事,小时候,她听过许许多多奇怪的传闻:王家生意倒闭后,公子竟去做地盘工人。还有,萧家的房子充公,一家住到车房去。何府的媳妇不甘出卖珠宝帮忙补偿,愤然服药。
  宦楣一直把这些当天方夜谭,左耳进右耳出,听罢讪笑一会儿——也就去在脑后。
  现在她的地位跃升,从一个听故事的人,变为故事的主角之一。
  〃眉豆。〃
  宦楣睁开眼睛,〃你怎么进来的?〃
  聂上游微笑,〃只有千年做贼的,没有千年防贼的。〃
  〃原来你还是飞檐走壁的侠盗,闲话休说,可有我父亲的消息?〃
  〃他们已经安全抵达第一站。〃
  〃什么地方,马尼拉、曼谷、新加坡?〃
  〃我听说你们要搬出去住。〃
  〃上游,请安排我与他们通一次话,我恳求你。〃
  他轻轻说:〃那不是我能力范围以内的事。〃
  〃每事必有例外,你一定可以办得到。〃
  聂上游答:〃我尽量想办法。〃
  〃自由几时走?〃
  〃我不能告诉你。〃
  〃那你来干什么?〃
  〃宦先生吩咐,南区的祖屋仍在,你们可以暂时搬去住。〃
  〃祖屋,什么祖屋?〃
  〃顾名思义,大抵是宦先生未发迹时最早置的房产。〃
  〃我从来没听说过。〃
  〃还有,他嘱我代垫你们的生活费。〃
  宦楣苦笑,〃别骗我,父亲已经山穷水尽,自顾不暇。〃
  聂上游沉默,〃那么,当我私人资助你。〃
  〃长贫难顾,你会后悔。〃
  〃如果可以结婚的话,男方就无从反悔。〃
  他曾经多次提及婚事,没有一次比今次更加认真。
  〃不,〃宦楣一口拒绝,〃你陷我父于不义,我们不再是朋友。〃
  〃宦楣,你为何把责任推到我身上?〃
  〃免得你误会我俩此刻门当户对。〃
  〃你仍然在等邓宗平?〃
  〃聂上游,看天份上,现在是什么时候,你还拿这种琐事来烦我。〃
  他沉默了,过一会儿,公然自前门离去。
  这个时候,刚刚凑巧,一辆计程车与小型货车的司机在路口起冲突争吵相骂,惹人注目,一时没有谁注视宦宅大门。
  宦太太闻声摸下来,〃是毛豆吗,是否毛豆回来了?〃
  宦楣别转面孔,心如刀割。
  五号。
  是宦家的人住在宦宅最后一个晚上。
  一清早邓宗平就来照应。
  宦氏母女留下一仓库无用的衣物,只提着两件行李。
  宦太太并无留恋,宦楣硬着心肠,叫工人联络慈善机构来抬走杂物。
  自由在一旁轻轻说:〃留着也许将来有用。〃
  宦楣笑一笑,祖屋根本无空间堆积这些身外物。
  〃自由,你同母亲先起程,我来做最后查看。〃
  宦太太坐在园子里静静向山下望,青草地多日未经修剪,已长出蒲公英来,花卉枯萎一半,处处落英。
  正要动身,忽然之间,一辆香蕉黄的开篷车铲上斜坡,喇叭按得震天响,车子停下,一个穿皮草的女子跳下来,走近她们。
  宦楣一怔,来人是叶凯蒂。
  她把车匙圈套在右手的无名指上,使劲的溜溜将它转动,一边点头说:〃宦太太你好,宦楣你好,长远勿见。〃一边信步走上来。
  宦楣开头不知道凯蒂为何来此,电光石火间明白了。凯蒂是来接收宦宅!
  当然,冉镇宾已将这间屋子转送了给她,或者至少允许她做它暂时的女主人。
  凯蒂眯着眼睛看牢宦楣一直笑个不停。
  宦楣避开那挪揄的目光。
  凯蒂闲闲的说:〃讲好的啊,一切家私不准搬动。〃然后对牢艾自由再说:〃你瞧,一切都是注定的,有你的,就是有你的,没你的就是没你的。〃
  邓宗平在这个时候,踏前一步,把身子挡在宦家的女子面前。
  他面孔自然发散一股威严,凯蒂退后一步,也不再转动车匙,那惹人心烦叮叮之声停止,宦楣松一口气。
  〃你,〃凯蒂指一指宦楣,〃走之前陪我巡一巡屋子,我得看看漏了什么没有。〃
  宦楣只觉一边面孔既麻且红,强自镇定,对自由说:〃你们先走,我稍后即来。〃
  只见宦太太瞪着叶凯蒂,脸色煞白。
  宦楣见母亲有反应,反而安心,自从大势去后,宦太太状若木偶,今天这样激动,表示体内仍有生机。
  自由镇静地扶着宦太太上车。
  宦楣伸一伸手,〃请。〃
  凯蒂故意提高声音,〃其实这一幢房子,风水差到极点,克不住还真的不要住。〃
  邓宗平忽然开口,〃叶小姐,我相信你一定克尽天下苍生。〃
  连宦楣听了这个话都一怔,不由得把手伸进邓宗平的臂里。
  叶凯蒂白他一眼,没趣地推开大门进内视察。
  宦楣低声同宗平说:〃谢谢你。〃
  〃切勿挂齿。〃
  宦楣愁肠百结。
  邓宗平说:〃镇定一点,以业主的姿态带她看房子。〃
  宦楣抬起头,〃有你支持,我做得到。〃她摸一摸发烫的面孔。
  与邓宗平之间的关系,松点紧点,紧点松点,宦楣很明白,他与她,永远不会结合,但是,也不致断绝邦交,除非他另外有人,那位女士,无论是谁,无论有多大度量必会要求他与宦楣中止关系。
  只听得叶凯蒂一边巡一边批评,把宦宅贬得一文不值。
  凯蒂有心踢盘而来,心理状况可以了解,在宦府所受的积郁,她打算在今日宣泄,经过今日,她与宦家每一个人的地位就扯平了。
  推开宦晖的房门,连叶凯蒂都感慨了,房里的布置与他离开的时候一模一样,鲜红色毛巾浴衣搭在安乐椅上,各式领带散落一旁。
  叶凯蒂喃喃说:〃这间房,好似有一阵霉味。〃
  宦楣看宗平一眼,不出声。
  宗平说:〃今天下午,有人会来把一切杂物搬走。〃
  凯蒂抬起头,〃不,让它维持原状好了。〃
  宦楣诧异,凯蒂仍然爱宦晖!不不,难以置信,或许她发过誓,一定要进宦家来住个痛快,不管怎么样,都要偿一偿心愿,所以坚持宦府维持原状,满足她心头的那朵火。
  凯蒂真是厉害,她终于达到了目的。
  走到这里,凯蒂忽然兴致索然,武耀过了威也扬过,宦楣一点表示都没有,得不到热烈的反应,戏如何演得下去?为这件事凯蒂兴奋得通宵不寐,没想到事情没有想象中一半好玩。
  凯蒂说:〃我想喝一杯茶。〃
  宦楣答:〃没有人服侍你,厨房或许还有茶叶,你自己动手吧。〃
  凯蒂狐疑的问:〃眉豆,你并不悲戚,为什么?〃
  宦楣淡淡的答:〃因为我从不满足不相干的人。〃
  凯蒂追问:〃实际上你是伤心的,是不是?〃
  宦楣环顾左右,〃恭喜你,凯蒂,我把房子交给你了。〃
  她偕邓宗平走下楼去。
  凯蒂提高声音叫:〃喂,还有后园,还有泳池……〃
  宦楣在楼梯底往上看,对凯蒂说:〃你讲得对,这间房子相当凶,好生住。〃
  宦楣登上邓宗平的车离去,一路上她没有回头望,像是怕变成监柱。
  过了很久宦楣才说:〃我毕竟说得太多了。〃
  邓宗平腾出一只手来拍拍她的肩膀,〃没问题,你表现极佳。〃
  〃谢谢你的掌声。〃
  〃有没有宦晖的消息?〃
  〃没有。〃
  〃眉豆,不要瞒我,不要同违法者合谋,不要向他们妥协,不要畏惧他们的恶势力。〃
  宦楣看向窗外,〃你太多心了。〃
  〃别忘记我也有线人!我也有消息来源。〃
  〃我真的不知道宦晖行踪。〃
  〃有人在一艘挂巴拿马旗的货轮上见到他。〃
  宦楣一震,〃他好吗?〃连忙拉住宗平的手臂,〃他要到什么地方去?〃
  邓宗平到这个时候,才相信他比宦楣知道得更多。
  〃我的父亲呢,你有没有他的消息?〃
  〃他已决定在一个用中文的国家定居,他很安全。〃
  宦楣紧闭双眼,叹一口气。
  〃宗平,说下去呀,我想知道更多。〃
  〃宦晖最终目的地可能是纽约。〃
  〃我们有一间公寓在——〃
  〃对不起,早已转户,该址并且受到密切监视。〃
  宦楣颓然用手掩面,〃天呀,〃她沮丧无比,〃天下虽大,无容身之处。〃
  〃并不见得,你的朋友会关照他。〃
  宦楣知道他指聂上游。
  〃眉豆,有种人天生是社会的渣滓,专门伺机诱惑彷徨的人堕落。〃
  宦楣惨笑,〃我知道,你骂的是我。〃
  〃眉豆,你要疏远这种人。〃
  〃你口气听上去似牧师。〃
  〃他能给你什么?〃
  宦楣喃喃说:〃香槟与巧克力饼干,以及我父兄的消息。〃
  〃什么?〃
  〃我们到了。〃宦楣抬起头来。
  邓宗平打开宦楣的手袋,放了一样东西进去。
  宦楣轻轻道:〃多谢馈赠。〃
  邓宗平没有回答,不知怎地,他双目有点润湿。
  他一直由衷盼望,小眉豆会得脱离童话世界成长,做一个与他并肩作战的伴侣,他时常说,眉豆的二十岁等于人家的十二岁,他不能奉献终身来哄撮一个小女孩子,今日,眉豆处处表现成熟,他却觉得心如刀割,又希望她可以回到乐园中,好吧,就背她一辈子又如何。
  〃宗平,你不是想哭吧,我从来没有见过你哭。〃
  邓宗平微笑道:〃我曾多次为你流泪,只是你不知道。〃
  宦楣发了一阵呆,转头回家。
  他们的祖屋才真的有一阵怪味,幸亏地方倒还宽敞。
  多年没有人居住,家具全用白布遮盖,揭开布层,灰尘扬起,自由与宦楣同时齐齐打喷嚏。
  桌椅全是五十年代的趣致式样:沙发长着四只脚,茶几似一只流线型的腰子,两女若不是愁苦到极点,真会笑出声来。
  宦太太坐着不动,陷入沉思当中。
  思维似沙漏中的沙,自一个细小的孔道缓缓钻进过往的岁月。
  女工匆匆安置好一些必需的杂物,便忙着做饭。
  自由忽然与宦楣说:〃你忘了带望远镜……〃
  宦楣叫自由看她母亲。
  宦楣悄悄的说:〃我家大概是在这里发迹的。〃
  房子的油灰剥落,有一两扇窗户关不牢,用尼龙绳绑着,长长走马露台别有风味,宦楣与自由如双妹唛似往街下看,榕树须底像是随时会有小贩掷上飞机橄榄来。
  宦楣长长吁出一口气。
  这幢楼宇居然尚未拆卸,真是奇迹,如今成为歇脚处。
  宦楣同自由说:〃我恐怕得找一份工作做。〃
  自由低声答:〃宦晖派人来接我了。〃
  〃什么?〃
  〃我真想留下来与你合力照顾伯母。〃
  〃你去纽约?〃
  自由没有回答,只是看着远方。
  宦楣的心一酸,她知道这个小女孩子之懂事坚强,胜她十倍。
  才欲追问,她们有客人,许绮年来访。
  一进门许绮年便说:〃我已经叫了人来装电话。〃亲厚一如往日。
  她又说:〃眉豆,有人送这包东西给我,指明转交予你,好重一块,不知是什么。〃
  宦楣伸手接过,是一只大型牛皮纸信封,于是问许绮年:〃这包东西是送到你写字楼的?〃
  〃不,舍下,佣人替我收的。〃
  宦楣觉得包里有蹊跷,一时没有拆开,拿在手中看,牛皮纸信封上写着端正的中文字:许绮年女士转交宦楣女士,一角注着〃要件〃两字。
  宦楣拆开来,纸包内是一具寰宇通手提电话。
  许绮年愕然,宦楣也一怔,完全不明白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只得把电话机先搁在一旁。
  许绮年捧着茶喝了一口,〃地方很静很好,你们乐得在这里隐居静养,〃她停了一停,〃将来宦先生回来,也不要再——〃忽然发觉语句不妥,骤然噤声。
  宦楣轻轻说:〃古来征战几人回。〃
  许绮年强笑,〃不会用这些诗词歌赋就不要学人用。〃
  宦楣悲从中来,〃许小姐,你对了,我真的什么都不会,一无是处。〃
  许绮年握紧她的手,〃你会的不是实用科目而已。〃
  宦楣苦笑连连。
  〃要不要做我的伙伴?我打算招兵买马,我认为你是个人才。〃
  〃你开玩笑。〃
  〃眉豆,你知道我从来不拿工作说笑。〃
  〃但放完假你是冉镇宾的手下了。〃
  〃眉豆,这些都是个人恩怨,同职业无关,坦白讲,连我一个月都见不到冉翁一次。〃
  〃我不能这样撇脱。〃
  〃好,好,我明白,我们再想办法,〃许绮年扬手安抚宦楣,〃我介绍你去别的岗位,只是没有我在你身边,你可能辛苦点。〃
  〃我不怕。〃
  〃好得不得了。〃
  宦楣蹲到母亲身边,〃妈妈,许小姐要替我找工作呢,我快要加入上班族了。〃
  宦太太只是〃呵〃的一声,并无下文。
  许绮年有点担心。
  宦楣已经看惯,解释道:〃她精神不好。〃
  许绮年告辞:〃明天我起程去度假,要找我的话,请打这个电话。〃
  宦楣一直送她到楼下。
  以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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