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珠的叹息(短篇小说集)》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玻璃珠的叹息(短篇小说集)- 第2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替你挣面子呢,”之俊闲闲说:“羡煞不知内幕的槛外人。”
  华山说:“这我知道。”
  “但是,”之俊,“你几时也还她三分面子?”
  华山一向知道这小姨厉害,但没想到她会开门见山地斥责他,不禁后悔送上来听教训。
  “我替姐姐可惜,”之俊说:“财到光棍手,还不是反脸不认人。”
  “之俊,”华山悻悻地,“这是我们的家事。”
  之俊说:“对不起,这也是我与姐姐的家事。”
  “丈夫比妹妹亲。”
  “谁说的?她同你一离婚,男婚女嫁各无纠葛,她可不会同妹妹分手。”
  华山不想与之俊斗嘴,站起来想走,又觉不值,进退两难。
  之俊笑出来。
  华山说:“之俊,你落井下石。”
  “下楼去吃饭吧。”
  闹哄哄一张长蹄形的长桌,坐满了人,衣裙悉悉率率,酒杯叮叮当当,笑声清脆玲珑,端的是衣香缤影。
  由主人林华山谨祝他爱妻生辰快乐,青春常驻后,大家干杯,开始吃八道菜的晚饭。
  之俊一点也不饿,一言不发自顾自的吸烟,苦了坐在她身边的欧先生。
  她佩服之珏的涵养工夫,真正一流,若无其事,一点把柄都不落在别人眼中。
  水晶灯下的女主人看上去也就是个水晶人儿。
  这一顿饭足足吃了两个小时。
  也好,头一道菜早已消化掉,胃部又可以腾出空来装甜品。
  真累,之俊想,一定比上班还疲劳,她已经坐得腰酸背痛。
  快十点了。
  身连的青年才俊与她有一句没一句的攀谈,之俊觉得闷,一年扮一次淑女已经是够,可怜之珏天天要主演这种好戏。
  终于吃完了。
  之俊松口气。
  部份客人已准备告辞,部份还依依不舍。
  之俊打算走,取起披肩。
  那位菲腊欧先生说:“我送你。”
  “不用。”
  之珏却过来说:“之俊,你留一留步,我有话同你说。”
  之俊向欧先生耸耸肩。
  菲腊欧自觉精疲力尽,退而求其次,礼貌的走开。
  之俊同之珏说:“我就这样过了一生,把无数乘龙快婿不经意地赶走。”
  林氏伉俪站在门口送客。
  终于连最后一位朋友都话了别。
  “几点了?”之俊问。
  “十一点半。”
  之俊到书房去找路加,连他都走了,之俊不禁一阵失望。
  林华山吩咐夜班司机把车子开出来。
  之俊可恼怒了,明知不关她事,也不禁多管闲事:“你还要跑第二场?”
  旁边传来之珏的声音,“他约了玛琳达陈小姐。”
  这句话一说出来,不要说是林华山,之俊也呆住。
  之珏说下去:“不过,华山,恐怕这次你要爽约了,我要同你说话。”声音平静而肯定。
  “现在?”
  之珏点点头,走入书房。
  华山迟疑,他此刻有求于之珏,不敢抗命。
  之俊笑眯眯的说:“进来吧,姐夫。”
  华山有点不大高兴,问之钰,“什么要紧的事?”
  之珏说:“我决定了。”
  华山松口气,他对之珏十拿九稳,“我们明天去见张律师。”
  “不用。”之珏说。
  “什么?”
  “我没有说会投资林氏。”
  之俊睁大了眼睛,看这一场好戏。
  华山不相信双耳,“你说什么?”
  之珏微笑,“失败的生意很难扶得起来,不过你不必担心,我会照顾你:房子,我顶下来,开销,我来负担,一切如常。”
  林华山指着妻子,“之珏,你——”
  “我会尊重你,似你尊重我一样。”
  之俊做梦也没想到姐姐会作出这样的决定,想鼓掌,又不敢。
  之珏说:“华山,要是你不满意的话,我们可以离婚。”
  林华山颓然倒在沙发里。
  之珏看看时间,“还来得及赴约呢,春宵苦短,我不妨碍你了。”
  说罢转身出去。
  之俊心里暗暗为之珏这一百八十度转变叫好,物极必反,林华山逼人太甚,活该得到这样的结局。
  过半晌,华山问之俊:“你听到没有?她现在要箝制我。”
  “姐夫,风水轮流转。”
  “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做?”
  之俊答;“我不知道,但如果我是之珏,我早就放弃你。”
  林华山自然没有精神再去赴街外的约,坐在书房,沉思他将来的命运。
  离开之珏,他一无所有。
  留下来,他会失去自由。
  无论如何,他都不再是以前那个无忧无虑的林华山。
  之俊上楼去陪姐姐。
  大厅经过适才的喧哗,更显得幽静,灯熄掉一半,几个佣人正在收拾残局。
  之俊敲卧室的门,之珏在房间里应了一声。
  她在卸妆,化妆镜旁堆满了棉纸。已经脱下晚服,披着毛巾浴衣,但是项链仍挂在脖子上闪烁不已。
  “之俊,帮我除下它,怪累的。”
  之俊研究半晌,才摸到机刮,用力掀下去,把那条万人羡慕的项链除下,搁化妆桌上。
  之俊问姐姐:“这样留住林华山,你会快乐,他会快乐?”
  之珏站起来,笑道:“太天真了,这世上,但凡门面上过得去,已经够好,谁还会计较快乐不快乐。”
  之俊沉默。
  那串钻石本来垂在化妆桌一角,因为重,滑到地下,擦到桌边,发出唰的一声。
  十足十是一声叹息。

                        返回  下一页




        ||四月天言情小说书库||人间书馆||亦舒《玻璃珠的叹息》
        字体大小 大 中 小 颜色 …

        女神

                  蓓蓓说:她表弟的朋友周末开船出去海上玩,要求我陪她,我说:“何必去趁这种热闹?我们到别的地方去玩就是了。” 

  “不会的,”她兴致勃勃,“你不是有一只快艇吗?我们开出去与那只船会合,就体面得多。” 

  我问:“为什么一定要去?” 

  “闷,什么邢玩闯了,想出海。” 

  “我们可以驶快艇出去。” 

  “快艇总共才十尺长,只好坐着干晒,肩膊蒸熟了还回不来,我才不干。” 

  我笑问:“你希望我买只‘姬斯汀娜号’?” 

  “至少有个甲板,有套音响设备,有只小冰箱。”她向往的说。 

  我忽然在心中冷笑起来,接上去,“上岸还要有两部劳斯莱斯,住在石澳的白色平房内,身上戴蒲昔拉蒂的珠宝,年年乘头等机舱往巴黎选购新装,噫,原来你想过皇后式生活。” 

  蓓蓓涨红了脸。 

  自那一分钟起,我便决定放弃王蓓蓓这个女人。 

  女人在事业上名气上以至学问上有虚荣感,都不成问题,那也算是促成上进的因素之一,但在物质上虚荣,却不敢恭维。 

  我与蓓蓓陆续往来,也有好些日子,大家混得很熟,人前俨然是一对儿,但是她从来没有接触到我的灵魂,她对我有兴致,不外是因为我有一份体而的职业,介绍我给朋友的时候,她可以说:“健明是玛丽医院的见习医生。”如此而已。 

  但蓓蓓有一股吸引的青春魅力,男人很容易着迷,基于这种肤浅的诱惑之下,我们来往了近三年。 

  我渐渐有点累了。 

  蓓蓓央求我:“健明,陪我去好不好?” 

  “最后一次。”我说。 

  “啐!”她娇憨的说:“说起这种话来了!” 

  我在心中说:实在是最后一次。 

  那个周末,风和日丽,艳阳高照,实在是一个坐船的好天气。我胸中气不禁消了一半,有只船确是好,但经蓓蓓率直地表示出来,伤了我这个穷酸的自尊心,因此动气了。 

  我这个小器的男人! 

  我不由得惭愧起来,因此对蓓蓓分外小心。 

  她玩得很开心。 

  友人那条船叫“露露”,五六十尺长,设备豪华,舱中摆了帆布椅子,大把食物与水果,甚至有人在喝香槟,音响设备在播放流行歌曲。 

  一大群青年男女在喧哗、说笑、跳水、拉扯,我也觉得很有趣,尽管蓓蓓说我像小老头,我可不承认有这样的事。 

  甲板上有一个女郎伏在布垫上晒太阳,良久不动。她的皮肤已晒成荔枝蜜色,衬起雪白的泳衣,更加突出。 

  但我看不到她的脸。 

  蓓蓓呶一呶嘴,“一个人霸占了那么大地方,叫我们只好坐着。” 

  我笑,“也许船是她的。” 

  “船是刘富林太大的,刘富林都六十多了。” 

  “也许人家是刘小姐。”我说。 

  “两个刘小姐我都认识!”蓓蓓提高了声音。 

  那女郎转了转头。 

  一头黑鸦鸦的好头发。 

  女人分许多种,像蓓蓓,一天到晚吱吱喳喳不断的说话,另一种是沉默如金的,可是这个白泳衣女郎,她如此缄默,却有种无声胜有声的感觉,在她的头部转动中,我看到她对蓓蓓的蔑视。 

  蓓蓓纵身跳下水。 

  她以为我们离开了,缓缓坐起来,一抬头看见了我,立刻一怔。 

  我微笑,“你好。” 

  她点点头。 

  她是个美女,我从没见过这么美丽的女人。 

  我轻轻问:“船是你的吧?” 

  她扬扬眉,“你怎么知道?”轻轻地。 

  “若不是你的船,你早就发作回骂我那肤浅的女友了,大人有大量。”我赞她。 

  她打量我一会儿,微笑,不答。 

  她有廿多岁,也许接近三十岁,一双眼睛黑白分明。 

  “你叫露露?” 

  她点点头。 

  “是刘富林太太?” 

  “是。” 

  “很高兴认识你,”我说;“不打扰你晒太阳了。”我识趣地退到另一个角落去。 

  后来她坐到露天舱来吃西瓜,我并没有与她说话,她得体地以静默的微笑招呼每一个人。 

  蓓蓓有点尴尬,她问我:“我说的话,她有没有听见?” 

  “自然是听见了。”我笑说。 

  “讨厌!”她骂我:“谁知道她会那么年轻?” 

  我不响。 

  “真有本事,这么年轻便混到一艘游艇。”蓓蓓喃喃的说。 

  “你也可以这么做,”我笑,“以你的美貌与机智,也必然有男人愿意拿钱出来给你花,在这个投机社会中,遍地黄金,任凭你拣持——只要你肯弯腰。” 

  蓓蓓白我一眼。 

  那夜回家,大家都玩得筋疲力尽,并不是不愉快,但是我已经知道蓓蓓的心头太高太高,不是一个见习医生可以满足她,但三年来双方尽管走得近,却都没有灌注太多的感情,即使分手,也没有伤感。 

  现代人的爱情便如此。 

  我未免有点惆伥,零零碎碎的约会着旁的女孩子,疏远蓓蓓。 

  蓓蓓很了解,我们心头都如水晶般清晰,仍是好朋友,她说。 

  我们就这样和平地分了手。一个女孩子年轻貌美,立定了旨意要弄点钱,是没有不成功的。 

  我渐渐寂寞下来。也不喜出去交际应酬,朋友要苦苦恳求,我才出去一次半次。 

  圣诞我在舞会中碰见了刘富林太太。 

  伊美艳不可方物,整个人像是要散放出光芒来,粗野不羁的双眉衬着水灵灵的双眼,鼻加悬胆,略厚的唇,一头乌发束在脑后,模特儿身材,穿件透明黑纱的旗袍,胸前悬一颗大钻石,在纱下闪闪生光。 

  我根本不敢跟她打招呼,但是她看见了我,远远向我点头,我忍不住过去请她跳舞。 

  她立刻答允了,我们进入舞池。 

  她微笑,“今晚不见你女朋友。” 

  “我们分开了。”我轻轻说。 

  “啊!为什么?”她诧异。 

  我不知如何回答,但笑不语。 

  “今夜带谁来?”她问。 

  “今夜没带人来。”我说。 

  她身体轻盈得如一只燕子。她一边笑说:“多么好,看中谁就请谁跳舞,你们年轻男人的门槛是越来越精了。” 

  我说;“可是人家同不同我跳呢?” 

  “当然同你,我不正在跟你跳吗?”她微笑。 

  不知为什么,忽然之间,我的面孔发红了。 

  “我还不知道尊姓大名。”她提醒我。 

  “叫我健明,李健明。”我连忙说。 

  音乐声完了。 

  我掏出卡片交给她,她接过,我送她回座位。 

  这是一种完全没有意识的举止,我想,给她卡片干什么呢?还指望她打电话来吗? 

  那天回家以后,我仿佛还嗅到她身上浓郁高贵的香水味那是尚柏都的“一OOO”。她是人家供养着的一个女神,毫无疑问,她的一件晚装便是时下那些所谓女强人的月薪——啊,真正的女强人是不支月薪的,真正的猛男永远自己做老板。 

  养这样的一个女人要什么价钱?真不堪想象。 

  她快乐吗?有没有朋友? 

  平常做些什么?什么时间起床? 

  她出身如何?多大年纪?对将来有什么计划? 

  这一切都令我遐思,她是一个值得注意的女人,上流社会的一只天鹅。 

  叔父设宴在国际会所庆祝生辰,我单独去了,碰见她,真是个无所不在的女神。 

  她并不是与丈夫在一起,在座一大群人,伊穿洋装,非常时髦,领子敞开,蜜色胸肌像玫瑰花瓣般柔软。 

  我呆呆地直视。 

  叔母朝我的目光看去,嘲弄地说:“这个妖妇看样子有点道行,怎么连健明都被她吸引?由此可见男人看女人的目光是不一样的,我们瞧着就无啥道理,只是化妆鲜明,服装大胆。” 

  叔父笑说:“可是人家刘富林一半财产在她手上。” 

  “刘家的儿女恨得牙痒痒的。”表姐说:“真不明白这种女人有什么手段。” 

  我静静的说:“也许人家对刘翁真的好。” 

  叔叔大笑。 

  叔母白我一眼,“说你是孩子就是孩子,她不贪他的钱,难道贪他的人?” 

  我不响。 

  “跟健明说什么?”表姐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