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南天 短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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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南天 短篇集- 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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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地方很花钱。”我说:“叫人肉痛,如果请的是爱人,还说得过去。”我笑了。

  “人不可以这样势利。”他笑,“请好朋友,更值得。”

  “咦,你这论调,很新鲜。”

  “爱人会变心,朋友不会变。”他一本正经的说。

  我听了既好奇又好笑,“那你是一辈子不谈恋爱的?”我问他。

  “不见得,”他温柔的说:“谈恋爱要认清对象。”

  他好像言中有物,我不明白。“你是什么意思呢,赵先生。”我再问。

  “你没听出来?”他的眼光,是那样的磷惜。

  我更加心里起了疑团。

  “陪我跳个舞好吗?”他微笑的问。

  我点点头。

  赵俊的舞也跳得不错,开头的时候他很礼貌,后来他稍微把我拥得紧一点,我见他并没有过份,也装得大方一点。

  “家均──”他说:“在伦敦有很多女朋友一

  我先是一怔,然后看他的脸,“啊!是真的?”我笑问。

  “你对他真信任。”赵俊说:“这令我妒忌,我这一辈子,就没碰到过像你这样好的女孩子。”

  我看着地的眼珠,他不像在开玩笑。

  “当家均告诉我,有一个女孩子对他这样的死心塌地,我还不相信。如今亲眼看见了,只好佩服他。”

  “你们──还说了些什么?”

  “没有什么。其实我与他并不太接近,因为我们性格不一样,但是同学之中只有我一个人回来,所以他托我来看你。”赵俊说。

  我觉得他有话要说,我听得很仔细。

  “他的交际手腕很好,不愁寂寞,每个周末都有女朋友陪着,然后”

  “赵先生,”我问:“既然你们俩不接近,你又怎么知道他每个周末都与女孩子出去?”

  “君仪”他忽然叫我的名字,“我是与他同房的,我说的不接近,是指感情,不是身体。”

  “你为什么在我面前说他坏话?”我不悦,不肯再把舞跳下去。

  她随我返回桌子坐下,有半刻的沉默。

  “君仪,这三年来,我再清楚家均没有了。坦白的说,他对你的感情很特别,他认为家里有一个女孩子对他死心塌地,只是值得炫耀,可是他并不爱你。”

  我脸上变了色,连话都讲不出来,我没料个文质彬彬的客人会在忽然之间说出这种谎言。

  “你还是不相信吧?”他问。

  我“霍”地站起来,预备离开这间夜总会,但是他把我拉住了。

  “君仪,你坐下来,我给你看一样东西。”

  我缓缓的坐下来,我到底廿五岁了,会节制自己。

  他自口袋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我。“君仪,家均叫我带来的,不是那条项链,而是这个,你看吧。”

  “我相信你是一个很坚强的女孩子,你不要让我失望。人活在这个世界上,为的是生活,生活包括很多,不止是一个男人,君仪,你听懂了吗?”

  “懂,”我呜咽的说:“但是这种话,我也会讲出来安慰别人,要自己做到,实在太困难了。”

  “我明白,我明白。”他站起来,踱了开去,“如果你认为可以的话,我愿意陪你,两个人一齐去忘记一件事,总比较容易。”

  我心里苦涩,“你一定觉得我很可怜吧?”我低声问。

  “没有,我为什么可怜你?我只是替你不值。”

  他的话讲得很明显,他又是一个很好的人,但是我现在的心情──

  “我会在这里找到一份工作,我们还是好朋友,是不是?”他的微笑,一片宁静。

  我呆呆的看看他。我好像见到一丝救星。

  “君仪,你好好的睡一觉,把这件事完全忘记掉,明天一早,我会来看你,我们到郊外去走一趟,离开家多年,我都忘了,你得陪我走走,我们养足精神才出发,你要听我的话。”

  我还是垂着头。

  “世界末日可没有到,要不相信,你看好了,明天的阳光一定比今天更好。”他拍拍我的肩,“我回去了,记住我的话。”

  我替他开门,“谢谢你。”我说。

  “谢,嘿,认识你才两天,你已经说了多少声谢了,这是应该的,记得,明天一早。”

  他走了。

  我回到房间,倒在床上。

  忽然之间,我的心里好过得多了。是的,我失去了家均,但是仔细一想,从开始到现在,我又何尝得到过他?单方面的感情,如何能算感情?

  也许赵俊说得对,明天又是另外的一天,我擦干了眼泪。明天,我想,我一早还要起床。

  
  









有空请赴会

——选自亦舒短篇小说选《回南天》

  清晨,闹钟响了。

  我翻起身来,推推身边的苏茜,“起来。”

  自己到浴间去淋浴刮胡须。待我用大毛巾里看身子出来的时候,苏茜犹自在床上哼哼唧唧。

  我说:“快起床,我最不喜欢懒女人。”

  “陆西,你今天别上班行不行?”她倚在床上,一头卷发撒在肩上。

  我穿上干净衬衫,打领带,“不上班?”我笑问:“我不上班你还会喜欢我吗?”

  我取过外套,迳自出门。

  苏茜急嚷:“喂──这家伙……”

  我已经将门在身后关拢,到停车场取车子驶向公司,看看腕表,要迟到了,会议九点半开始现在已经九时什分。

  清晨的公路照例塞车,我心急地敲着车窗。

  车子终于在九时四十分赶到公司,我飞快的奔入会议室。工作管工作,这是我今年第一次迟到,坏纪录。

  会议室内人人在等我一个。

  我含糊的道歉,坐下。

  叔叔在主席位上瞪我一眼。

  这老小子,绝不放过我。

  会议桌上来来去去是这几张熟面孔……慢看,这个大眼睛女郎是谁?

  我没见过她。

  我惊讶,她的身份还是代表咱们陆氏公司工程呢。怎么我会没见过她?叔叔新用的人?

  她朝我看来,目光焖焖,一看就知道是个厉害的女子,约莫廿三四岁模样(太年轻了,我想,没有风韵),浓眉大眼,小而厚的嘴唇表示感情丰富,衣着时髦,气质高贵。唔,不错。

  但为什么她用蔑视的眼光看看我?因我迟到?

  我向她眨眨眼。

  她动气了,转过睑不了我。

  接着我一连代表公司担出好几个有关利润上的问题,争取到合理的生意,叔叔面色稍霁。

  散会时叔叔替我介绍大眼睛:“这位是刘小姐。”

  她向我点点头:“我叫刘余庆。”

  “我是陆西,叔叔的合伙。”

  叔叔说:“你再迟到,我就把你踢出去。”

  我跟大眼睛笑道:“他每天都要把这句话说上三四次来恐吓我。”

  我以为刘会像其他女郎一般,听了这话使得笑出来,,但是她没有,板看一张俏脸跟叔叔回办公室去了。

  我问秘书:“新来的刘小姐做什么职位?”

  “老陆先生的私人助理。”

  “什么程度?将她的文件取我看。”

  “文件在老陆先生那边。”秘书笑,“怎么,有兴趣?”

  秘书在我们这里做了十年,对我的脾气自然略知一、二。

  文件取来了。

  刘余庆,廿二岁。生日地址电话,哈佛的MBA,未婚。

  我用手撑着头想,现在的女孩子,略有一点才能,面色便加玄坛一般,我响往从前的日子,女郎们听见“工程师”三个字便晕眩,手到拿来。

  我问秘书:“住旧山顶道,家中有钱吗?”

  “她头一天来上班,我怎么知道?”秘书笑。

  中午时份我走到叔叔那里去。

  “新来的女孩子呢,我们一起吃饭去。”

  叔叔含笑道:“怎么?你的论调不是最讨厌中环人的午餐习惯吗?才大前天,我听你说过,你们把吃中饭当作一种乐式来实行,生活无聊空虚兼而有之。”

  “那女孩子呢?”

  “约了人,出去了,我跟你吃吧。”叔叔拍拍我的肩膀。

  我失望,她滑不留手。

  叔叔说:“乖侄,兔子不吃窝边草。,你就替你叔叔留个好帮手吧。”

  “什么时候考进来的?凡事都不通知我。”我咕哝。

  “当时你在欧洲碧绿海岸,我如何通知你?”叔叔反问。

  我不高兴,“你肚皮越来越大了,叔叔。”批评他。

  叔叔拍拍肚皮,“明天打高尔夫球去。”

  我跟女秘书说:“假如刘小姐打听我,就说我工作能力高,为人爽磊,不准说我坏话,知道吗?”

  她抿着嘴笑了。

  但是刘小姐并没有问起我。

  这简直是史无前例的故事,我不信邪。

  我与苏茜去参加国际同学会舞会的时候,碰见她,她穿一件黑色长裙,细吊带,一串钻石项链,短短的曲发贴在额上,精致得如一只洋娃娃。

  我跟她打招呼,她只向我点点头。

  我忙注意她的舞伴,那不过是个孩子气的男生,应该不堪一击。

  苏茜醋意大发,“老盯着人家小女孩看干什么?你足可以做她的爹。”

  “她廿二岁,我三十八,”我笑,“有什么人十六岁就荣升做人的爹?”

  “没法子,你皮厚。”

  我撇下苏菌想去请刘余庆跳舞,谁知一转身就不见了她,我很怅惘。

  得不到的东西、水远是最好的。

  她已坚拒了我一星期。

  第二天我订了黄色的玫瑰花送给她,表示我妒忌了。

  她并没有过来道谢。

  我按捺不住,问女秘书,“刘小姐一点表示也没有?”

  “有,刘小姐把花每人一枝,分给别人,一边说:‘现在还流行这种手段?早不时兴了,老土。’”她忍不住笑。

  我面孔上青一阵红一阵,气得几乎没吐血。

  我?过时?老土?

  我陆西?

  败在这小妞手里,我可不甘心。

  我竟被她耍得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该怎么做?死缠下去,还是趁早收手?

  我咬咬牙,好,见机行事。

  我整她,以后但凡地盘有事,我都给她留一张字条:PLEASE AT TEND IF YOU HAVE TIME。

  过了没多少天,叔叔召见我。

  叔叔说:“什么意思?‘有空请赴约’?你把人家叫到地盘去干什么?”

  “说来说去我也有一小半股份,为什么不能叫助理上地盘?”

  “人家不喜欢去。”

  “那么开除她。”

  “小陆先生,”叔叔笑,“你不能公报私仇。”

  “我是这样的人吗?”

  “我也没想到你会是这样的人”叔叔笑意更浓。

  “她倒真会告状。”我哼一声。

  “不平则鸣呀。”

  “叔叔,你别太护着她。”

  “唷,我不护她,她就会惨遭狼吻──”叔叔故意装做说溜了嘴,掩住口,“对不起,西侄,我的意思是──”

  “算了吧,”我既好气又好笑的看着叔叔,“越描越黑。”没想到叔叔童心未泯,竟拿我来开玩笑。

  以后大眼睛看到我,更有种“怎么?认输了吧,你拿我没折”的表情。

  我牙痒痒的。

  一日趁叔叔不在,我径自到办公室找她。

  看到她,我单刀直入,“晚上有没有空?出去吃饭如何,我在‘羽厅’订了一张台子。”

  她很银静,放下手中的笔,看牢我,冷冷的说:“陆先生,我是不会赴你的约会的。”

  这样的答案原来在我的意料之中。

  我啧啧连声,一边耸耸肩膀,“有风切莫驶尽帆啊。”

  她皱上眉头,“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不明白?”我反问。

  “陆先生,你的态度像西门庆!”

  “什么?”我震惊,“我像谁?你乱说话!”我一直以为自己像唐伯虎。

  她冷笑一声,“我是不会跟你出去的,你死了这条心吧。”

  “叫我死了这条心?”怪叫,“你以为你是什么?花国之后?男人没有你会活不下去?叫我死─这条心?不知多少女人在等候我仍呼召呢。”

  她等我说完了,冷冷地摇摇头,“陆先生,我同情你,你是一个寂寞的人。”

  我寂寞?

  我呆住了。

  她说到我心里去。

  不错,我寂寞。所以不停的找女朋友陪伴,女人们与我在一起,只是因为好吃好穿,我出手阔绰,谁都把我当作没有本心的花花公子,谁都不会卷顾我的内心世界,其实我何尝不需要有人照顾我、关心我。

  我傻傻的坐在她对面,用手托住头。

  这时候,她反而“噗嗤”一声笑出来。

  我看着她花一般的面孔,叹口气,更加颓丧起来。

  “或许我真的落伍了,”我喃喃说:“以往我追求女孩子,真的无往而不利。”

  “现在由你出马去追贪玩的女孩子,照样无往而不利。”

  我怔怔的问:“我是否老了?女郎只贪图我给她们的物质享受?”

  “老是十画还没有一撇呢,”刘余庆说:“但不知活地,行为举止像脏老头子似的。”

  “有没有救?”我担心地问。

  “我不知道。”余庆摇摇头。

  “为什么你不肯赴我的约会?”我追问。

  “因为我不喜欢你的性格,我不喜欢你的为人,对你来说,女人不是伴侣,而是嗜好,你要破纪录,一天换一个还来不及,我干吗趋这个热闹?”

  “要是我舍弃其他女性呢?”

  “陆先生,”她又笑,牙齿如编贝一般,“这种应允不过是一种手段,不不,我已经有男朋友了,无论你以什么条件来做说客,我都不会被你打动。”

  “这么说,我真该死了这条心?”

  她点点头。

  “做朋友呢?”我问:“做一个朋友总可以吧?”

  “只怕你不懂做朋友的艺术。”她说。

  “你真的把我瞧扁了。”

  “没法子,陆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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