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翼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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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翼天使- 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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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本京都近郊山城。

  夹在古雅小铺中间的青石路逐渐倾斜变窄,最后转成一条石阶小径,是山路的开始。

  四月天,应是美丽的春季,但因为在山的北面,树叶百草浓浓绿着,花朵却形象得不多也不鲜艳,在一片阴翠中,感觉是悲凉的。

  月柔穿着黑洋装及鞋子,长发系黑带,露出一张苍白细致的瓜子脸,开头美好的杏形眼盈着波光,带着遥远的悉绪,一眇一眇地拾级而上。

  神社是木造的古建筑,前面有刻着“常夜灯”汉字的石柱子,月柔站在山泉池前,用竹瓢汲水,清洗手脸。

  穿过拜神的妇人,踏过木桥,来到竹林中,她脱了鞋进入一座木屋,里面是干净的榻榻米和室,供桌上列着数不清的牌位,都是川久家故去的人。

  其中有三尊是借放的。

  沈绍宏,是月柔的父亲。原为台湾甸家沈嘉伯的长子,从事外交工作,却因执意娶日本妻子,而终生不得返家。四十三岁丧妻,矢志复仇,加入反恐怖组织,几度出生入死。

  前年圣诞节,病故于旧金山附近横滨太平洋的住宅中,享年五十五岁。

  沈铃子,是月柔的母亲。原名叫川久铃子,是温柔秀美的京都女孩,在赏樱的花见会上,与英挺的绍宏一见钟情,不顾家人反对而嫁到台湾。在台湾九年,谦卑努力,始终不见容于夫家,最后只好带着女儿,随夫婿流浪天涯。三十八岁那一年,在中东沙漠讷中,遭恐怖份子袭击而惨死。其冤之深、哀之痛,令人永铭在心。

  沈翔太,是月柔的……

  她跑在媾,泪珠快堤般流焉。算什么呢?翔太是她十七岁时意外的孩子,只在她的肚子里存活三个月,未见天日,就被迫死亡。

  那是她人生最黑暗的时期,母丧你离、感情被骗、尝试自杀。推动孩子后,白日做心理治疗,夜晚则恶习梦连连。有时是一群婴儿在她身上、床上爬来爬去,每个都空洞无生气地笑有时只有一个婴儿,胖而巨大,从湖中跳出,要拉她回去那黑水中。

  外婆说那是含怨的婴灵。她带着月柔到很多神社去祈谅祈福,求了解牌位和姓名,第一季每一节都不敢忘,夏虫冬雪换移,直到月柔赴美读书为止。

  十年前的往事了,她始终不能、不愿、也不敢去想。

  还有一个需要拜别的是外婆:川久保惠。

  外婆是唯一知道翔太秘密的人,当年要不是她接纳由台湾奔逃而来的月柔,给月柔一个止痛疗伤的地方,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所以,在处理完父亲的丧礼后,便直载日本,照顾身患重病的外婆,陪她走完人生的最后一段落路程。

  月柔叩首再拜,久久不忍起身。

  回程的半山腰,月柔碰见刚由京都樱花祭回来的明雪,明雪一身花俏的打扮,手里牵着四岁的小雪,母女两人一脸笑意,似乎玩得非常开心。

  “你应该来的!”明雪一看见她就说:“从大孤来的藤间禄惠社表演樱祭音头舞踊,那些扇舞真是漂亮极了。还有平野杂子鼓团的日本大喜;宫琦县派出的战舞踊。每个人背后都插有二公尺的柳条,跳得好壮观。又高又大的神船舆,小雪都看呆了。有名的阿波舞,可是一年比一年热情,我记得刚结婚的那年八月,还和勤光特别赶到罗德岛去看……”

  明雪突然停下,脸上掠过一抹哀伤。勤光是明雪的丈夫,两年前死于车祸,留下年轻的妻子和幼小的女儿,当时月柔仍在美国,花了昂贵的电话费来安慰衣痛欲绝的明雪,两人常隔着太平洋,在电话两头的旧金山及台北哭成一团。

  为了怕明雪太过伤情,月柔忙把注意力转到小雪身上。小雪手上握着一个木偶娃娃,贺贺的脸上有着乌黑刘海和微笑的眼睛,身体是简洁的红木,画着饰潢樱花的和服。

  “这是什么?”月柔用中文问。

  “小芥子。”小雪张着大眼,用日文回答。

  “你讲得很不旬呀!”月柔称赞她说。

  “看在小芥子的份上,她就说那么一句。”明雪说:“在台湾,去托儿所讲中文,和祖父祖母也讲中文,日文都不太肯说了。”

  “我以前也一样。”月柔说:“本来跟我说得好好的,有一天被同学骂日本鬼子后,就好几年不说日文,还装做听不懂。”

  “我是不肯和父亲学中文,深怕我的朋友发现我有中国血统,会掩护我,叫我支那人。

  明雪回忆着。月柔是日本母亲嫁到台湾,明雪是台湾父亲入赘到日本。两个混血儿,在高中同班,就成为莫逆之交。

  “想想以前真傻!”月柔摇摇头说。

  “人家说混血儿占优势我看才麻烦呢!常弄得两边不是人,恨不得有第三国来收容我们。”明雪说。

  “我们才混两种布局,那我在大学认识的朋友阿默怎么办?他可有七种血统呢!”月柔数着:“土耳其、希腊语言都有精通,他说他是父母特意安排,请亲人轮流教他,我才明白混血儿有那么积极的作用!”

  “那么说,我应该加强小雪的日文,顺便请我公公、婆婆传授台语罗!”明雪说。

  这时她们走到一个平台,有专为旅人设的小亭子,可俯望一片碧绿起伏的高尔夫球声。

  往西去是浩水无边的湖,经常飘着雾气,淡渺虚幻得不似人间景象,再远有几座山,应是高大的,但在湖气的淹湮下,反像用水泼弄上去的,层层渲染,连在晴朗的日子,都不太真切。

  “那些打高尔夫的人,会不会打到一半找不到球,或者看到一个长发女鬼呢?”

  明雪旨着矮丘说:“我记得以前这儿是大片阴郁诡怪的森林,曾有上百个青春正盛的失恋少女,走进去上吊自杀,所以又叫自杀林或胭脂林,流传了好多鬼故事呢!”

  “现在树木都砍得没剩几株了。”月柔叹息说。

  “那时候,我连看到那高大的铁丝围栏都害怕。”明雪打着寒噤。“有人说看到许多白衣飘飘身影,夜里会跟着你回家,连大白天都可以听见少女的哭声,呜咽不绝,政府严令看守后,仍有不少失意女孩跑来,没办法入自杀林,就往湖中一跳……”

  “别说了!”月柔脸上十分惨白,她再也听不下去,定定神又说:“当心吓着小雪。”

  小雪辫子有些散掉,正由妈妈袋子里翻出“键善良房”的烤番薯饼,小小一个,吃得津津有味。

  “你又去习一堆了呀?”月柔问。

  “对呀!瞧!草饼、茨城县的蕨叶饼、柳樱堂的山里柿、中松屋的羊羹。番薯饼本来想找儿岛的,但找不到,京都的也将就。”明雪说。“我在台湾可想死了!我妈妈寄来都不够,这回就狠狠买个痛快!”

  “你使我想到母亲。”月柔忍不住说:“以前她天天等柴鱼,说宜兰、花莲的不道地。

  还指明我外婆,要某家鱼市场的,柴鱼来了后,她就熬高汤,过滤,再和味噌调匀,再过滤,好象是什么慎重仪式,可以弄一下午。”

  “那就是乡愁。”明雪说。“其实我们应该算是台湾人,对不对?因为我们的父亲都来自台湾。”

  “你爸爸妈妈,他们好吗?”月柔想到问。

  “一样在东京经营家族事业。”明雪说:“我妈一直叫我回东京,怕我孤独。

  但我想小雪有四分之三的中国血统,留在台湾比较好,也可以和祖父母在一起。”

  “明雪,你真不容易。”月柔由衷地说。

  “别说我了。”明雪站起来说。“我们快回去整理行李。我在东京习的三宅一生、山本耀司设计的衣服,不知道塞得下去吗?”

  “天呀!那可是很贵的!”月柔说。

  “要谢谢你呀!”明雪说:“你投资的店面连住宅、花圃地,替我省了好多钱。所以我不忍一个人独享,一定要叫人回来,我们的花坊生意相当好呢!尤其你那一招健康花卉推展,极受欢迎呢!”

  “说实在的,我有点怕回去。”月柔说:“台北对我而言,已经是陌生的城市了。”

  “台北是变很多,许多你记忆中的建筑都不见了。人比以前拥挤,交通理乱,有时令人烦躁,但也生气勃勃!”明雪:“反正和世界各大都市一样,有它的优点,也有它的缺点。你这走遍世界的人,应该很快适应的。”

  说着说着,她们已走到山下。天色近昏灰,很多店家早已献上灯,照在青石板上,也照在路灯杆斜斜插着彩条枝柳上。

  黄昏看似静甯,但没多久寻夜欢的人就要出来

第二章
 
 
  台北近郊山区。

  阴雨了许多天,阳光终于冲破云层,露出笑脸,使大地一片明亮,温度也提升不少。

  山坡上原本沉暗的绿,像换上一件新衣,变得青翠,在风中缓缓摆动着。

  月柔回到台北已经两个星期了。

  最初她的确有些不习惯,壅塞的街道、快速的节奏、焦燥的人群、污染的天空、杂乱的内容,整天在她耳边眼前闹烘烘的,与她过去所住的美国西岸临海小镇和日本中部的湖畔山城截然不同。

  然而台北有一股年轻的活力和令人振奋的魅力,使她忍不住加主湍湍的潮流中。只可惜她天生好静,没多久就有些厌倦花坊紧张节奏及附近来来往往的人潮,因此有事没事就喜欢往山上的花圃跑。

  “这株大概不会开花了。空气太潮。”负责花圃的王老师几乎贴在地上,审视着由大陆移来的药草花。

  王老师是刚从大学退休的园艺系教授,她曾去明雪日本的插花学校讲学过,因而结下一段师生缘,如今是双月花坊的顾问及合伙人。

  月柔穿着长手套和胶鞋也蹲在濡湿的黑土中,努力学习着。她陪王老师检视每个花苞,看是否受到霪雨影响,而误了花期。

  “也许还有机会呢!”月柔摸摸那绿的叶子,“这花苞看起来奶健康密实,颜色也很好。”

  月柔唯唯应着。她们已经工作了一上午了,光是把需要阳光的植物搬到适中的位置,就花了好长的一段时间。奏是育种期,每朵花都如新生儿般,需要悉心照顾。

  电话铃远远响了,月柔忙跑回小木屋接听。

  “喂!快来帮忙。”明雪叫着:“我这儿忙死了,今天有个餐会。我得亲自去。周末还有你家沈氏和盛南的大生意,你怎么还能躲在山上纳凉呢?”

  “我也很忙呀!”月柔说:“天气好不容易放晴,我和王老师有一大堆事情要做呢!”

  “花不会一下全开,却会马上凋谢!”明雪声音忽远忽近,像在前后奔跑:

  “生意是前线,别让我当炮灰。我五点还得去托儿所接小雪,总不能再叫楼上的林妈妈代我去接了吧?”

  “好吧!”月柔叹一口气,优闲的生活过惯了,一下子真觉得负担太重了些。

  才放下电话,铃声又响。

  “月柔吗?我是小叔叔。”沈绍扬的声音传过来。

  “小叔叔!”她开心地叫。“你的飞机到了呀?!”

  “早到了。才和你大叔叔吃完饭,想到你的花圃参观一下,可以吗?”他问。

  “当然啦!没有你在林氏的游说,就没有双月花坊和花圃的诞生。我们也算你一份呢!”

  她说。

  “别算我,这些本来就是你应得的。”绍扬说:“事实上,属于你的不只是这一些,只怪我人微言轻,说服力不够。沈氏企业,你大叔作主太久了,没人敢争。”

  “小叔叔,别这样。我已很满足了。”月柔真心地说:“爸爸自己留给我的,够我有了。”

  “好了,我们待会儿见面再谈。”绍扬说。

  月柔央求王老师代替她回花坊。她在山上和几个工人继续忙着。

  绍扬在半个小时后出现,他虽我为叔辈,但只比月柔大九岁,已经三十六岁的他看起来仍年轻英俊,一点也不显老。

  “哇!小叔叔,一年多不见,你好象更帅了!看起来婚姻生活很适合你!”

  月柔开心地说。

  “你也更漂亮了,只不过瘦了一些。”绍扬说。“照顾完你父亲,再来是你外婆,真是辛苦了。很高兴你能过自己的生活。”

  “我一点都不觉得很苦。”月柔微笑:“莎拉好吗?上次电话,她说超音波照片出来是个女儿。”

  “是呀!我们当场都很兴奋。”绍扬一脸的笑:“再过四个礼拜就生了,我比她还紧张。

  若非你大叔催得急,我还真不愿意离开一步呢!”

  莎拉是褐发蓝眼的美国女孩,来自肯塔基乡下,十分单纯可爱。原是绍扬的秘密,两人日久生情,在一年半前走进结婚礼堂。

  月柔陪绍扬四处看看,一路听他赞美声不断。

  “真没想到你做得那么有声有色。”绍扬有感而发。“说实在,你一直是我看过最善良、最坚强的女孩子,有时想照顾你,都无从照顾起。”

  “我已经是大人了,而且独立惯了,根本不用操心我。”月柔说:“现在你最要关切的人是莎拉和未出世的女儿才对。”

  叔侄两人走累了,不坐在回廊饮茶,茶中的茉莉花和空气中的百花香,令人心旷神怡。

  “一直没有机会去祭拜你的父母。”绍扬喝一口茶说:“有没有考虑将他们移回台湾?”

  “我一回来,奶奶就问过我了。”月柔说:“我也想过。但是严格说来,沈家祖坟并不在台湾,不是吗?”

  “祖坟在杭州附近,文革时早被毁掉了,要找也没个影子。”绍扬无奈地说。

  “所以爸妈葬在哪儿都一样罗。”月柔说。

  “就是你奶奶心里有疙瘩,当初她就一直反对你对父亲用火葬的方式。”绍扬又喝一口茶。

  “但那是爸爸的吩咐。”月柔有些哀伤。“他说妈妈用什么方式,他就用什么方式,两个人一定要在一起。”

  “他们是我看过最恩爱的一对夫妻。你父亲的痴情及你母亲的温柔,都是世间少有的。”

  绍扬喃喃自语地说。

  “可惜命运捉弄人,他们无法白头偕老。”她低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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