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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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灭- 第6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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焉嚼着一根荨麻。他为了试用草杆做原料,在水里浸着一些荨麻要它腐烂。凡是变成纱线的东西,新新旧旧的料子,都要经过浸渍,织造,或是用旧穿旧,才能分解;大卫打算另外找一套办法来代替。他从事务所出来,走在街上想着和他朋友柏蒂-克洛谈话的结果,认为还满意,忽然觉得牙齿缝里有一颗丸子,拿出来放在手上,发现那一小块糊比从前试做的各种纸浆都强。用植物做纸浆,主要缺点是没有弹性,例如干草做的纸就特别脆,近乎金属,拈在手里发出金属声。象他那种偶然的发现只有大胆探索自然规律的人才会碰到。

“我要用机器和化学品来代替这个无意识的咀嚼作用,”大卫这样想着,自以为必定成功,一团高兴的回去见老婆。

他发觉夏娃哭过了,便说:“噢!亲爱的,不用发愁!柏蒂-克洛保证咱们可以清静几个月。当然要多些开销,可是柏蒂-克洛送我出来的时候说的好:每个法国人都有权利叫债主等些时候,只要临了把本钱和利息,还有一切费用,统统归清!……咱们将来全部照付就是了……”

可怜的夏娃却想得周到,她说:“可是怎么过活呢?

……”

“啊!不错,”大卫说着搔搔耳朵,一个人为难的时候几乎都有这种莫名其妙的动作。

她说:“咱们的小吕西安交给母亲照管,我再去做活。”

大卫紧紧搂着老婆,叫道:“夏娃!噢,我的夏娃!离此不远的‘圣女’城里,十六世纪有个法国最伟大的人物,叫做贝尔纳·德,帕利西,不但发明了瓷器的釉,还是布丰和居维埃的显赫的远祖,这个老天真在他们之前就研究地质学了。他最大的嗜好是探求自然界的奥妙;不幸他的女人,孩子,全村的人都跟他作对。他的老婆把他的工具卖了……他在乡下流浪,没有人了解!……到处受人驱逐,轻视……而我却是有人怜爱……”

“是啊,爱得很呢,”夏娃神态安详的回答,足见她的爱情坚定。

“那我即使受尽帕利西的苦难也无所谓了。他制成了埃古安珐琅,受到查理九世的保护,没有在屠杀新教徒的惨案中牺牲,老来富贵双全,名震欧洲,公开演讲他的所谓泥土之学。”

“只要我拿得动熨斗,包你生活没有欠缺!”可怜的女人说话的口吻显出她对丈夫死心塌地。“当初我在普里厄尔太太手下当领班,有个挺规矩的女孩子和我很好,她是波斯泰尔的表妹,名叫巴齐讷·克莱热。巴齐讷最近替我送内衣来,告诉我普里厄尔太太的铺子由她盘下了;我可以到她那儿去做活!……”

赛夏回答说:“你做活的时期不会久的。我找到了……”

发明家全靠一股了不起的信心支持,才有勇气在不可知的天地中前进。夏娃破题儿第一遭对这种信心凄凉的笑了笑。

大卫神态沮丧,低下头去。

美丽的夏娃扑在丈夫脚下,叫道:“噢!亲爱的,我不是笑你,也不是不相信你。我只觉得你把你的试验,你的希望,瞒得紧紧的,太有道理了。发明家的光荣是拿痛苦换来的,这个过程的确不应该让人家知道,哪怕是自己的妻子!……女人到底是女人。我一个月之内听你说到第十七遍:我找到了!

……忍不住笑起来。”

大卫也很天真的笑他自己,夏娃不禁握着他的手亲吻。这一刹那是最甜蜜的时间,仿佛在贫穷潦倒的荒凉的路边上,或是在万丈深渊之下,忽然出现几朵象征爱情的玫瑰。

幻灭 十一 父亲和两个仆人

……………………

局势越险恶,夏娃越鼓足勇气。丈夫的伟大,发明家的天真,有时还撞见这个重感情,多幻想的男人噙着眼泪,种种因素加强了夏娃的抵抗力。她又使出过去用得很成功的办法,写信给梅蒂维埃,说她愿意卖掉印刷所来还债,但求勿增加大卫不必要的讼费,加重他损失。梅蒂维埃对这封恳切的信置之不理,只叫掌柜答复,说梅蒂维埃出门了,做伙计的不敢作主停止控诉,东家做事素来不是这样的。夏娃要求票据展期,一切费用由她负担;掌柜表示同意,只要大卫·赛夏的父亲肯做保人,加一个背书。夏娃叫母亲和科布陪着,走往马萨克。她大着胆子去见公公,竭力巴结,哄得老人家笑逐颜开。可是等她战战兢兢提到背书的话,酒鬼的脸马上变色。

他嚷道:“让我儿子碰到我的钱柜,他要不翻箱倒箧,掏个精光才怪!没有一个孩子不剥削老家的。我吗,我可从来没叫爹娘花过一个子儿!你们的印刷所里看不见人,只有耗子在那里打架……你长得漂亮,我喜欢你;你做事巴结,用心,不象我儿子!……大卫是什么东西,你知道没有?……是个贪吃懒做的学者。我要让他自生自长,跟我小时候一样,一字不识,或者跟他老子一样做大熊,那他早有了积蓄……唉!他是我心上的一块疙瘩,这家伙!糟糕的是他脾气古怪,象他这种人,天底下找不出第二个!再说,他害得你好苦啊……”他看夏娃摇头,坚决否认,便道:“怎么不是?你急得奶水都没有了,只好雇一个奶妈。得了吧,我样样知道。你们被人告在法院,变了城里的话柄。不错,我只是大熊,不是学者,我不曾在印刷界的明星第多手下做过监工,可从来没收到法院的公事!每逢我下葡萄园做活,收割,或者料理我的小事情,你知道我想些什么?……我对自己说:哎!可怜的老头儿,你辛辛苦苦,一个钱一个钱攒起来,留下多好的产业,到头还不是便宜了执达员,诉讼代理人……再不然被儿子拿去乱花,……他想入非非的念头才多呢……——孩子,你如今有了这娃娃……我跟沙尔东太太抱着他受洗那天,看见他的鼻子长得象他爷爷……好吧,你还是少操心大卫,多想想这个小家伙吧……我只相信条……将来只有你保得住我的产业……我的可怜的产业……”

“可是,亲爱的爸爸,你儿子会替你增光,早晚挣起一份家业来,纽孔上挂着荣誉勋位的勋章……”

“凭什么?”老赛夏问。

“你等着瞧吧!再说,眼前你拿出三千法郎,难道会倾家荡产吗?……有了三千法郎,官司就好了结……你要不相信儿子,就借给我吧,我一定还你,我拿我的陪嫁,拿我赚来的工钱做抵押……”

种葡萄的老人先以为儿子被控的消息是人家造谣,如今听说是真的,觉得很奇怪,嚷道:“大卫被人告上了?这就是会签名的好处!那么我的房租呢?……噢!孩子,我要进城去办手续(奇*书*网。整*理*提*供),同我的诉讼代理人卡尚商量……你今天来得好极了……一个人消息灵通就不会吃亏!”

相持了两个钟点,夏娃只得回去;“女人不懂生意经”这句话,她没法批驳。夏娃来的时候多少抱着希望,从马萨克走回昂古莱姆累得精疲力尽。回家正碰上法院送判决书来,责令大卫·赛夏清偿梅蒂维埃的款子。家里有执达员上门在外省本是一件大事,近来杜布隆来的次数这么多,更引起街坊上的议论。夏娃甚至不敢出去,怕听见人家在她背后嘁嘁喳喳。

可怜的夏娃冲进走道,奔上楼梯,说道:“噢!哥哥,哥哥!我不能原谅你,除非你……”

赛夏迎上来说:“唉!就是啊,当时要不那么办,他只好自杀。”

“那么从此不提了,”夏娃轻轻的回答,“带他到巴黎那个陷人坑去的女人真是十恶不赦!……再说,大卫,你父亲心肠也真硬!……咱们就不声不响的受罪吧。”

大卫正要说几句体己话安慰女人,忽然听见门上轻轻敲了一下,玛丽蓉带着又高又胖的科布穿过外面一间屋子走进来。

玛丽蓉说:“太太,我跟科布知道先生太太心里着急,我们俩一共有一千一百法郎积蓄,觉得存在太太这儿再妥当没有……”

“再妥当没有,”科布很热情的重复了一句。

大卫说:“科布,咱们一辈子也不分手的了。你拿一千法郎去交给诉讼代理人卡尚存起来,要一张收据;余下的我们留着。科布,不论人家用什么方法打听我做些什么,什么时候出去,带什么东西回家,你一个字都别提;我派你去收草料,别让人看见……你知道,科布,有人会千方百计引诱你开口,许你成千上万的钱……”

“许我几百万,我也不泄漏一个字!部队里的命令,我不是服从惯的吗?”

“好吧,我的话交代过了。你把钱送给卡尚先生,请柏蒂-克洛先生到场做个见证。”

阿尔萨斯人回答说:“是,先生。我只希望将来有了钱,把这个讼师揍一顿!我讨厌那副嘴脸!”

胖子玛丽蓉道:“太太,这个人真好,身子结实得象土耳其人,脾气和顺得象绵羊。做他老婆才福气呢。把我们的工钱——他叫做私蓄,——存在太太这儿,是他想出来的。他口齿不清①,转的念头可挺好,反正我听得懂他的话。他还想到外边去干活,不花我们的钱……”

①阿尔萨斯人的法语一般都发音不准,上面几段科布的谈话,作者原文故意把读者写得似是而非。

大卫望着他的女人说:“单单为酬劳这些好人,咱们也该挣一份家私。”

夏娃觉得事情很简单,她遇到和自己心地相仿的人不以为奇。她这种态度,便是笨蛋或者完全不相干的人看了,也不难体会到她品性的纯洁。

玛丽蓉道:“先生,你将来一定有钱,现成的家私摆在那里。你家老先生新近买下一个农庄,他替你攒的钱可不少呢……”

在当时的情形之下,玛丽蓉这几句话等于表示她的行为不足挂齿,用心这样细到的确了不起。

幻灭 十二 两个代理人怎样放火,杜布隆怎样从旁帮助

……………………

象一切的人事一样,法国的诉讼程序有不少弊病,不过好比一把两面出锋的刀子,既可用来攻击,也可用来自卫。此外还有一点妙处,两造的代理人不必交谈,只要在诉讼程序上采取某个步骤,就能成立默契。遇到这个情形,官司就象第一位比隆元帅①的作战;他围攻鲁昂的时候,儿子向他献计,能在两天之内攻下城市;父亲回答说:“怎么,难道你急于回家种菜吗?”奥地利的军人有本领使战争旷日持久,而不受日耳曼军法会议的责备,说他们让士兵虚耗粮饷,贻误军机;任何对垒的将领用了这个办法,就可以相持不下,保全实力,把仗永远打下去。卡尚,柏蒂-克洛和杜布隐的行事比奥地利的将军更高明,他们奉一个古代的奥地利人,CuncAtator②的非比阿斯③做模范!

①比隆一家三代有三个元帅,这是指最早的一个,阿芒·德·龚多男爵(1524—1592)。

②拉丁文:静待时机。

③非比阿斯,公元前三世纪罗马大将。

柏蒂-克洛象骡子一般刁猾,很快看出自己的优势。讼费既有长子库安泰保证,他就决意同卡尚斗法,尽量的节外生枝,跟梅蒂维埃作梗,借此向纸厂老板卖弄才华。可惜这位年轻的司法界费加罗①的功业,写历史的人好象见了炭火一般害怕,只好轻轻带过,不再替他扬名。对当代的风俗史来说,仅仅一张讼费清单,象巴黎的那一份,材料也够了。为了容易了解,这段纯粹法律性质的文字还是仿作战公报的文体,把柏蒂-克洛的行动写得越简单越好。

①博马舍喜剧中的角色,是个聪明伶俐,刁钻捉狭的仆人。

七月三日昂古莱姆商务法庭传讯大卫,大卫没有出席;八日宣判。十日,杜布隆送达催付命令,十二日准备查封财产;柏蒂-克洛提出抗告,要求法院在十五天内传梅蒂维埃重审。梅蒂维埃认为时期太长,第二天进了状子,请求提早审理;十九日宣判,大卫的抗告驳回。二十一日送出判决书,宣告二十二日发催付命令,二十三日发人身羁押状,二十四日立查封笔录。这一阵雷厉风行的措施被柏蒂-克洛挡住了,他向高等法院上诉,七月十五日再递一张状子,把梅蒂维埃带往普瓦捷。

柏蒂-克洛心上想:“到了这一步,总得拖些时候。”

他转托一个在普瓦捷高等法院登记的诉讼代理人,把主意交代清楚;风暴便移到普瓦掩去了。接着柏蒂-克洛以双重代理人的身分,代表赛夏太太申请法院克日传讯大卫,要求析产。用司法界的行话来说,柏蒂-克洛急如星火的下手,七月二十八日弄到准予析产的判决,通知了有关方面,在《夏朗德邮报》上登了公告。八月一日,公证人替赛夏太太算清在夫妇共有财产中优先部分的账目,确定赛夏太太是丈夫的债权人,大卫在婚书上写明给妻子的一万法郎赠与,决定以印刷所和家里的动产抵充。

柏蒂-克洛保住夫妻俩的财产,同时在普瓦捷的上诉也得胜了。他认为在巴黎控告吕西安·德·吕邦泼雷的讼费,塞纳省初级法院既已判令梅蒂维埃负担,大卫当然没有承担的义务。高等法院承认这个主张有理,一方面维持昂古莱姆商务法庭的原判,责令大卫偿付债款,一方面剔除六百法郎的巴黎讼费归梅蒂维埃负责;此外鉴于迫使大卫上诉的事故,裁定上诉费用由两造分摊。八月十七日,判决书送达大卫,十八日送达催付命令,责令偿付本息及一应费用;二十日立查封笔录。于是柏蒂-克洛以赛夏太太的名义出来干涉,声明夫妇财产已经正式分开,家具属于妻子所有。此外,柏蒂-克洛经过一番部署,又做了赛夏老头的代理人。

原来葡萄园主在媳妇下乡以后第二天,赶往昂古莱姆找他的代理人卡尚,说儿子与人涉讼,损害他的房租,要代理人保护他的权益。

卡尚回答:“我不能一边控告儿子,一边接受父亲的委托。你还是去请教柏蒂-克洛吧,他很能干,替你办起事来也许比我更得力……”

卡尚在法院里对柏蒂-克洛说:“我把赛夏老头介绍给你了,别忘了礼尚往来……”

不论巴黎外省,诉讼代理人都有这一类互相帮忙的事。

赛夏老头委托柏蒂-克洛做代表以后的第二天,长子库安泰去看他的同党,说道:“你得想法叫赛夏老头吃些亏!他这种人只要为儿子损失了一千法郎,就一辈子恨死儿子;儿子在遗产项下预支了这笔钱,老人即使要软心肠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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