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是今非[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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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是今非[1]- 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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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一娘如梦初醒,含笑迎上前:“森哥!”
  “十一娘,好久不见!承你将阿宝割让,金凤感铭于心,一直都挂记着向你道谢,迟至今日才来,还请十一娘海涵。”金凤弯腰福礼,眉宇间一派自然亲近。
  “三小姐!”十一娘大大方方受她一礼,还未等她回些个客套话,凌森已在一旁嚷开了:“十一妹,别和她犯酸,我今儿来找你有事的。”
  “那三小姐先随意。”十一娘一顿首,示意丫环奉茶,转身随凌森进了正房。
  阿宝回得玉红楼,自是比谁都兴奋,随便向金凤交待了两句便跑得人影都找不到的。阿威和小武历来肃穆,金凤与他们也少有话说,越坐越觉枯味,索性起身漫步往后院踱去。
  自午后始,便陆续有客人来吃酒、听曲,围院四周有些个嘈杂,金凤闷闷地挥着手帕引来些许凉风,穿走长廊。忽见中院烈日下,有两个小姑娘正在练压腿。其中一个或许是腿伸不直的缘故,被绑了脚在横木上,女孩痛得汗泪交加,却又不敢哭出声,眼巴巴地望着边上一柱记时香,似是在渴盼它燃得快些、再快些。
  她看着看着,就看出了神,一动不动。直至凌森和十一娘找来。
  “姑娘们练舞而已,有什么好瞧的?”远远的,凌森就见她神情异样站那,赶紧几步上前一把揽过,感觉她已许久未曾有过的颤栗又在小身子里发作,心里惊怒,顺着她的眼神望去,却是姑娘们再平常不过的练习,不由与十一娘交换了个疑惑的眼神。
  十一娘摊开手心:莫名其妙,不知道她哪根筋断了。
  “她身上有烟烫伤。”金凤低声说,连声音都带着颤。
  凌森与十一娘双双望去,夏日姑娘们都着纱衣,轻透见肌,那绑腿的女子手腕上、腰上,隐约可见烟头烫痕。
  “她侍侯过廖大胡子,别说烫痕,下身还被咬得血肉模糊,也是刚刚才结痂。”十一娘向凌森解释道。廖大胡子是什么人,他们心里都有数。
  以为她是心善见不得虐伤,凌森松口气,装模作样地对十一娘说:“你也是,等她的伤完全好了再练嘛,着什么急。”
  “森哥,这里的女子,有几个好命能象三小姐的?”十一娘苦笑,冲压腿的女子噜噜嘴,“她年龄虽小,练舞却已算迟,还不加紧功夫舞出一袖天地,到最终,只怕妓寮都不见容于她。”
  “……赶明把二爷拐回来的妞编排去侍侯廖大胡子,反正她们喜欢被人糟痞……”接船人的话当时没感觉,现在,活生生的伤害放在眼前,金凤这才吓得瑟瑟抖索。三伏天,她竟冷得缩入凌森怀里想似是要找寻温暖。
  “你到底怎么了?”凌森这才觉得不是善良那么简单。他轻拍着她的背问。
  金凤抬眼,眸光竟比压腿的女子还哀哀:“当日,她与我同船到沙槟。他们,他们说过,要把我送给廖大胡子……”
  凌森与十一娘俱愣。
  “森哥,噢,不,森爷,金凤发过誓,永不背叛森爷。”她藏脸在他胸心处,凌森的心,就这样沉入到了海深深底。“我会很乖很听话,为您做任何事,求您,求您别不要我,不要把我送给……送给别人。哪天您若是厌了我,就一枪打死我……”
  “不会的,你别怕,你是我凌森的女人,现在是,将来也是,一辈子都是。我绝不会抛弃你!”凌森柔柔地哄着她。目光却沉沉地盯着十一娘,直将她盯入隆冬。
  你方才说青云跟你提过金凤来玉红楼的事;
  你知道我们要来;
  你故意刺激她!
  这番谴责夹裹在目光中袭来,刺得燕十一娘连个痛字都呼不出。

  12

  “……你没见着大哥当时的模样,手上是没有鞭子,否则,他真有可能会抽我一顿。我就搞不懂那妮子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一见着她可怜兮兮的模样,大哥只恨不能把心都掏出来哄她笑。”十一娘气得双手抱肩在房里走来走去,回见付青云似是若无其事般坐那看书,更为恼怒,嗲了声音过去,“二哥,你……”
  “事实上,那出戏原本也就是你安排的。”他抢话说,声音里辨不出喜怒。十一娘却了解:他生气在!
  原来,什么都瞒不过他的。十一娘心虚坐下:“我,我也不过是想提醒她惜福罢了。”
  “结果呢?”他一直看着那一页书,看至现在,书未翻页,连眼皮都未抬。
  结果?十一娘垂头。结果,结果凌森抱了她回府,眼看晚宴时间就要到了,打电话不接,派人去请也不睬,阿宝偷偷回电话,说他一直呆金凤房里未出。就在一干人以为得不欢而散时,他的车又轰鸣着驶到,更出人意表的是,他带了金凤来。当着飞龙帮众兄弟的面,他说她是他的女人!
  于是,包括十一娘在内的所有人,毕恭毕敬地起身敬茶,称她“大嫂”!
  “我哪料到大哥这么紧张她。”十一娘嚅嚅地说,有些泄气。
  付青云突然将书扔到地上,“啪”的一声脆响吓得十一娘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她这两个哥哥性子迥异,凌森爱憎分明,喜怒哀乐一眼可见;付青云却是冷傲深邃,极少将心思流于言表。刚才这个动作,自是已恼怒到了极致。
  “二哥,我……”
  “我提醒过你,你却偏要给她亮个下马威,这下好啦,人家借力打力,高下顿分。你丢不丢脸?丢脸也就罢了,我之前的种种努力也让你一并扔进了大海。她还有可能放下心中的怒恨吗?她若是放不下,这往后你叫我和大哥如何相处?你又和大哥如何相处?”付青云越说越气,愤然起身,一掌拂落桌案上的茶具。
  十一娘呆住,额上有涔涔的细汗渗出,她不是个没脑子的人,只是过于轻看了金凤。
  “不做也做了,要不,今儿我亲自去接她过来?”她有气无力地说。
  付青云气至无语。
  屋外丫环敲门传话:“十一娘,金姑娘来了。”
  “跟她们说,统统给我改口称‘太太’,别以为是大哥就真可以不讲规矩的。”付青云摞下话,正要甩手而去,眼角余光瞟见她又羞又恼地坐那,终有些不忍心,停了步子,放缓语气说:“十一妹,我知道你做事一向周全,这次也是为着我才……不管怎么样,总是我对不住她在前,想她一大家千金,那晚却当着众人面跪在大哥面前求作侍妾,换作是你,这番羞辱也只怕是毕生难忘。她恨极了我,也是应当,恨就恨吧,总比……算了,别的也不说了,我不惧她恨我,你也别再为我生事。”
  说完,他抬脚出门。十一娘苦恼地揉揉眉心,想到金凤在前楼等着,也只得强提起笑,自屉子里拿出一只盒子,跟了出来。
  两人一前一后入厅,见阿威站立一侧,金凤正拿着茶水与阿宝说事:“……就算是普洱你也得给我加茉莉花!这里没有?这里没有就给我回府拿去……”
  见状,付青云暗笑:到底是个小姑娘,一朝得势便迫不及待地将尾巴翘上了天,恨不能让所有的人都知道,她藉着大哥,已站到了权威的高峰。
  “大嫂!”他点头示礼。
  “大嫂!”十一娘在后施礼。
  金凤自鼻腔里“唔”了一声,继续挑剔那茶。
  付青云本想打个招呼直接去矿场的,现在,他迟疑了一下,走到阿威身边问:“大哥指你跟着大嫂?”
  “他在挑人,让我先顶一段时间。”阿威是结拜兄弟,说话自带熟稔,他冲金凤噜噜嘴:“我还说怎么可能没脾性,这不,全出来了。”
  付青云一掌拍到他后脑勺:“你的脾性也是越发三八的!我可告你,别去瞎嚼人家的是非,大哥那更不能乱说。”
  “你当我病着在?”阿威讪讪笑道。他与小武是亲兄弟,杂耍戏班里的两根小苦瓜,幸而被凌森接了出来,打那后,两兄弟便一门心思随了他做保镖,这么多年下来,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轻轻一点便明。
  她真是个被一点胜利冲昏了头的小孩子!付青云见十一娘将她视若珍宝的那只翡翠玉镯拿出来求和,她却别转头看都不看一眼,禁不住皱起了眉。
  “阿宝!”不耐十一娘的言语,金凤接过镯子正要转递给阿宝。付青云疾步挡在她和阿宝之间,抢话说:“大嫂!这往后玉红楼就靠着你和十一妹了,不如,我们带你四处转转,熟悉熟悉环境吧?”
  这话引来十一娘与金凤双双诧异眼光。他佯装未视,兀自往后楼走去。
  我倒要看看,你们还敢玩什么花样!金凤不屑地昂头,跟了出来。
  “……我们刚接过玉红楼时,也就单单一幢楼,后来,生意做大起来,就买下了后面几块地扩建。设计师是我特地从北京请来的,因为我喜欢京都建筑的恢宏大气,不自觉地,想把它仿在咱们的玉红楼里。你也看得着,按说沙槟的炎热天气,应该多用小天井来组织住宅空间,‘四水归堂’,把热空气往上拨,增加通风量,可这样就会令得院落很狭窄,住在里面,难免让人觉着压抑。我和设计师商量后,把天井改成了围院园林,凿池引水,将假山、游廊、亭、桥、甚至房间,都绕水布置,既弥补了气温的缺陷,又增加了美感……”付青云不顾金凤故意做出来的倨傲,指点着景观侃侃而谈,他渊博的知识慢慢吸引了金凤的注意力,她的眼睛开始随了他的手指而流动。
  十一娘嘴里有些发苦:想当年,他定了便建,却从未与她说过这些典故。
  “知道这是做什么用的吗?”冷不妨,他指了楼墙角处处处可见的硕大的水缸问。
  金凤一愣:真的,这是做什么用的?她探头那比自己矮不了多少、足可容下三、四人的大缸
  “小心!”付青云怕她跌进去,一把抓住她的胳臂。
  借他手的劲,金凤悬着身子看清了那满缸水里除了游着几尾鱼以外,什么都没有。
  “给厨房供鱼的?”她答得有些不敢确定。看见付青云似笑非笑的表情后,心知露丑,一急,脸红了起来。这才发现他的手还抓着自己在,赶紧绷上层恼怒甩开。
  “十一妹,晚上不如就让厨房煮了这些观赏鱼给大嫂品尝吧。”
  观赏鱼?金凤大惊,脱口而出:“你又骗我,怎么可能有这么肥大的观赏鱼?”她再次探身去看。付青云只得再次捉住她的胳臂。想起以前自己捉弄她,她也是这般冒冒失失地上当,唇角情不自禁地扬了上来:“这叫白写锦鲤,说贵不贵,只不过,寻常人家没那么大的位置饲养,故而,你见得少。”
  “这土窑水缸就是用来养观赏鱼的?”她难以置信地啧啧两声,一派小儿女态。
  “也不完全是,最主要是用来防火。沙槟天干物燥,起火是常事,有了这些缸水,不等警局的人来,我们自己就可以处理。”
  原来还有这作用?她趴在缸沿边比划着大小,兴趣盎然,不舍下来。反正,他拽着她在,安全也没问题。
  “雕栏画栋倒是些平常物,”见十一娘脸色渐变,付青云暗叹口气,捉了她往前走,“只不过,你也见着了,这里的民居建筑都是很质朴的,讲究点的人家,大不了也只是在木雕上作些精巧功夫。你觉得咱们这楼面有什么不同吗?”
  有什么不同?金凤四下打望,蓦然惊呼:“墙绘!”
  她这才注意到,几乎每面墙上,都绘有古往今来的爱情故事:孟姜女哭长城、牛郎织女、梁山伯与祝英台……简简单单几脉线条,偏就勾勒出了玉红楼的别样风韵。
  “都是你绘的吗?”看见画,她有些痴了。
  “我哪来这番闲情,全是交待给画师做的。对了,你不也好画画吗?十一妹,明天就叫伙计把墙全刷了,大嫂高兴咋画就咋画。”
  一声“大嫂”将金凤叫回了魂,她这才发现自己由着付青云拽走了好远。瞬间,脸涨得通红,一掌挥去,拂落开他的手,半天说不出话来。
  也到目的地了。付青云装作不知,指着后院最深处一口盖封了的枯井自说自话:“那地儿大嫂平常就不要去了。”
  金凤瞟了眼那口连带着四周都显得有些枯败的井,强忍良久,还是好奇地问:“又有什么说法?”
  “那里埋着咱们的一个花魁,她是十一妹亲自调教出来的,傍上个小军阀后以为可以学我们样夺玉红楼,结果,就进了那里面。至于那小军阀,我不知道大哥怎么处理的,反正,自那后再没见过他。”付青云的声音阴森得似自地狱里飘出来,骇得金凤连连后退。“还有个女人,是大哥亲自扔进去的。她原本是个唱曲儿的,跟了大哥后恃宠生骄,跑到这里来找怀了大哥骨血的玲珑闹事,孩子是如她所愿没了,大哥也就地将她扔进了井里。”
  金凤脸上的血色在付青云的话语里一点一点地褪去,他说的是凌森吗?是那个会抱着她卷着舌念诗的凌森吗?是那个只要她一苦了眼神便会百依百顺的凌森吗?怎么可能?
  又怎么不可能!付青云定定看着她,一双深邃的眼睛里传递出比言语更严酷的事实:他不仅仅是你的森哥,他还是飞龙帮的龙头老大、还是我付青云和燕十一娘的结拜大哥,他叱咤沙槟十余年,靠的,是铁血而不是柔情;他与我们十余载的兄妹感情,你以为,靠你那点小小的道行就可以弹指湮灭吗?
  至此,十一娘总算明白了付青云的用意。她深深深深地看他一眼,退了开去。
  美丽的女人是花,只开一季;聪明的女人是丝,眷绵一生一世。
  “红颜未老恩先绝,为什么?因为她以为有了大哥的宠爱便有了一切,因为她以为大哥对她的爱真的会天荒地老、生死不渝。浅薄、幼稚如斯,想不死都难。”他鬼魅般俯首她的耳侧冷语。
  尤如一瓢冰水自头淋下,浇灭了她刚刚才冒出点嫩芽的倨傲,也浇熄了星星点点闪耀出的火花。付青云说得没错,那是凌森,宠你一些可以、惯你一些可以,但绝不会被任何一个女子牵着鼻子走的凌森。若不是这口井真真实实地摆在眼前,差点就以为自己可以成为他的全部。
  金凤轻笑一声,连她自己都没想到居然会在这般氛围里笑出来。
  见此模样,付青云明白她已领悟,默然转身欲走。
  “我只是,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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