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簟 匪我思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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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簟 匪我思存-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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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将八音盒用原来的包装包好了,就随手拉开了那些小抽屉,想找一个空一点的放进去。那些抽屉里尽是些零碎的小东西,比如不成对的袖扣,慈善基金会寄来的感谢信,还有些旧的圣诞节卡片,停止使用了的支票簿……她像个掘到宝藏的孩子一样翻看着,这些都是他日常用过了的,旧的空气在里面氲氤着,她遥想着当年她不认识他时他的生活。 



她找到一个比较空的抽屉,正要把盒子放进去,却有一半卡在了外头,她抽出来,将手伸进去一摸,原来里头靠着抽屉的边缘放着一只盒子,怪不得放不进去。她把盒子拿了出来,里头有什么呢,或许又是些零碎,她揭开了盒子。 



全都是些照片,最上头一张是合影,她的左手渐渐的松开,装着八音盒的纸盒“咚”的掉在了地上,她茫然的蹲下去捡,右手里的盒子也掉在了地上,照片散了一地,她把八音盒捡起来打开,已经摔碎了,叮叮当当的水晶碎片落在地上,落在那些照片上,照片中的女人有着一对妩媚的眼睛,她见惯了的眼睛,天天镜子里准看得到的,仿佛自己的眼睛。她放下八音盒,拾起那张合影,背后有字:“一九九三年五月十七日携繁素于纽约希尔顿。” 



她头晕目眩的看着那照片里熟悉的人与背景。她认出来了,背景是在希尔顿房间酒店的那个露台上,是晚上拍的。“夜景更好呢,我邀请你来看。”她的耳畔又响起他说过的话来。一九九三年,他就和这个繁素住过那里。事实一点一点的清晰起来,她的呼吸也越来越困难。她跪在地上,胡乱的一张接一张的翻看那些照片,国内拍的,国外拍的,两人的合影,一个人的独照……照片上那熟悉的眼睛像是活的一样,冷冷的盯着她。 



“一九九四年二月四日携繁素于台北公寓。”“一九九四年三月二十六日携繁素于台中植物园。”“一九九四年七月一日为繁素摄于台北机场”“一九九四年七月二十一日为繁素摄于台北公寓”…… 



她让那照片逼得透不过气来,她痴了一样跪在那里,对着一地的狼籍,她想起祝佳佳的话来“他爱你。”“我不知道为什么,可是他确实爱你。” 



自己当时的反应是什么,有没有笑?现在她终于明白了,他确实爱她,因为她长得像一个人,所以他爱她。或者说,他从来没有爱过她,连一丁点的喜欢也没有过,他所有的感情都是冲着繁素,冲着她与繁素的相似,他把她当成另外一个人来爱,他把她当成繁素来爱。而她竟然一直被蒙在鼓里! 



她的双膝微微的发了麻,她突然悟过来,自己不能呆在这里不动了,易志维随时会回来,她连忙伸手去收拾那铺了一地的照片,一叠叠放回盒子里去,正在捡着,指尖上突然一痛,原来是让那碎的水晶扎了,一颗浑圆的血珠立刻的冒了出来,“嗒”一声落在了一张照片上,溅成一朵大大的血花。她把手指头放到口里吮着,想着要找纸来擦掉这血,口里的腥气越来越重,她起来跑到洗盥间去吐掉血水,打开水喉冲着受伤的指头。 



冰冷的水冲散了指上的痛楚,哗哗的水声里她听到钥匙开门的声音,来不及了!她只好待在那里不动,水从手上流过去,她听着他进了卧室,在那里静下来,然后脚步声就直冲着这边过来了。她的脸正对着大大的玻璃镜子,镜子里丝丝分明一双眼睛。她从镜子里看见了他,他手里还拿着那张被血弄脏的照片。 



她的眼花起来,她看不出他是什么表情,可是她的声音是僵硬的,像是被自己逼着一个字一个字从唇中吐出来的:“对不起,弄脏了你的东西。” 



她极快的回过头来,直直的面对着他。她听到自己问:“她还在台北吗?” 



他的声音也是生硬的,机械的:“不在了……九四年空难……” 



死了?当然是死了,不然他怎么会找她做替代品?她早该起疑心的,不是吗?当初他轻易答应了帮她,他是最精明的商人,他对她这样的好,好到她也疑惑过,可是还是自己骗着自己,所以她活该有今天,他早有教过她的,天上绝不会掉馅饼,所以一旦有莫明其妙的好处,一定是有问题。她是个笨学生,学了这么久眨眼就忘得精光。 



她的眼泪哗哗的流着,她也不知道原来自己这么好哭,自己都觉得自己矫情。她本来就没有资格要求什么,可是她就是忍不住。一边流眼泪,一边就收拾东西,日本带回来的行李还没整理好,又让她一样样的拿出来塞回箱子里。衣橱里她的衣物很多,大抱大抱的取下来扔在床上,胡乱的往箱子里塞着,他也进来了,却并没有阻止她,只是看着她。 



她现在这个样子难看透了,妆一定是哭得一踏糊涂了,可是她止不住那眼泪,漱漱的掉在床上一件黑缎子的晚礼服上,那衣料不吸水,它们就咕碌碌顺着裙摆滚下去,滚到米色的床罩上,不见了。 



他终于走过来叫她的名字:“圣歆?” 



她不答应,他从后头抱着她,他一向喜欢这样抱她,他吻她的颈,吻她的发:“圣歆!” 



她也不挣扎,只是呜呜的哭着,孩子一样的哭着。华丽的礼服被卷成一团,往箱子里揉着,可是她还是收拾好了。 



她把钥匙放在玄关的柜子上就出了门,他并没有追出来,她自己开了车回家去,离家老远她就把车停了下来。拿出镜子来,妆果然是一踏糊涂了,她匆忙用卸妆水擦了一遍,马马虎虎又重新化了个妆,这才开车进门。 



家里还是老样子,家人对她的突然归来很惊讶,可是也没人问什么。她叫佣人帮她提了行李上楼,她开箱收拾东西,圣欹在门口探了一下头,看到她看见了,叫了声大姐也就进来了,问:“你以后搬回来住?” 



她点了点头,圣欹怯怯的问:“你和他出问题了?” 



她说:“是的。”揉了揉妹妹的头发:“别问我了,大姐心里难过。” 



圣欹乖乖的不问了,替她收拾东西,姐妹两个都是默默的,窗上空调嗡嗡的响着,懊热的天气,圣歆出了一身的汗。 



晚上终于下了暴雨,圣歆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太久没有回家,家里的床也陌生起来。最后索性坐起来,窗外正好是狂风大作,风吹得窗下那株树摇摇欲坠,一会儿向东倒,一会儿又反弹了回来。她抱着膝坐在那里,外头刷刷的雨点正落下来,风小了,只听到那雨哗哗的声音,像是有一百条河从天上流了下来,直直的冲下来。





第八章



早上雨还没有停,天文台说台风“安德鲁”正逼近本岛。她开了车上班去,路上雨越下越大,风也越刮越猛,她打开了车上的收音机,里头正在播放紧急警告,台风中心逼近,学校停课,各大商店、公司停止营业,建议市民留在家中,不要外出。 



她掉转车头往回开,雨大得什么也看不见,刮雨器开到最大也像是没有开,到处是一片白茫茫的水,她知道这种情况危险,然而车速不可能快起来。路上的水多得像成了河,车子驶在白浪里,她想着千万不要熄了火。风更大了,她不断的听到重物坠地的声音,大约是街道两旁的广告牌或霓虹灯被风刮下来了,她艰难的辩认着道路,水泼上车前玻璃,降下去,然后更多的水泼上来,白花花的,只有水。 



一阵更大的风卷过来,她听到近处什么东西断裂的“咔嚓”声,接着“砰”一声巨响,就响在头顶上,车身整个的一跳。视线一黑,挡风玻璃四溅开来,水“呼”的冲进来。 



她想,完了!车子准是让广告牌砸到,头上麻麻的,有热热的液体顺着脸流下来,她伸手去摸,才发现是血。巨痛一波一波的从脑门袭上来,她想打开车门,可是怎么也打不开,看来车门锁被卡住了,她被困在车里了。 



呼吸渐渐变成吃力的工作,她摸索着自己的手袋,里头有电话可以报警求助,手袋被震到了脚下,她艰难的伸手想去拿,却被方向盘挡住了,怎么也够不着。一阵阵的痛卷过来,水也呼呼的直往脸上打,她歪在方向盘上,终于丧失了意识。 



逐渐清醒过来时只是头痛,痛得恶心想吐,有人拿手电在照她的瞳孔,她慢慢的看到了,自己是躺在病床上,有医生在给她做检查。 



“她醒了。”医生低头笑着,对她说:“还好,只是脑外伤和轻微的脑震荡。” 



她没死?她还真的一度绝望呢。她被推出了急诊室,送到病房去,医生替她填好病卡,对她笑着说:“傅小姐福大命大,这次只是受了点轻伤,不要太担心。” 



她也想笑一下,医生身后却有个人走上来,她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可是真的是他:“圣歆。” 



她的眼眶热了起来,刚刚从鬼门关里逃出来,一见着他就想大大的哭一场,好教他知道她有多怕,也许那块广告牌砸得靠后一点她就永远见不着他了。死里逃生的大事后,他的繁素似乎成了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问题,她这一刻才知道,自己有多离不开他——也许就是爱他,她的眼泪又不争气的涌了出来。 




出院那天易志维恰好得见一个大客户,就叫秘书来接她出院。黄敏杰这一阵子总是陪着易志维到医院里来,熟悉了一些,对她的态度也就好了许多。他和司机一起把她送回去,又说:“易先生说有什么事就给秘书室留言,他今天很忙,也许回来的有些晚。” 



她道了谢,送走了他们。公寓里还是整整齐齐的,她走进了卧室,这才发现床头柜上多了一个银相框,里头是自己与易志维的合影,在京都的妙心院拍的,黑与白的院落里,他从后头围着她的肩,两张脸挨着,两个人灿然的微笑着,像并蒂的太阳花。她不由微笑了。放下相框,桌子上还摆着相册,里头都是他们在日本拍的照片。这些照片都是她走后洗出来的,她从来没看过,站在那里一张张的翻着,只觉得有趣,有许多照片都是他替她抢拍下来的,他专爱拍她出糗的时候,有一张她正吃棉花糖,满脸的白絮拍下来,像是圣诞老人,格外好笑。 



下午她没有事情,就回家去看看。家里人也知道她今天出院,圣欹对她说:“妈说你今天准要回家看看的,所以特别叫厨房加了菜呢。”傅太太让她这样一说,却有些发窘似的,咳嗽一声岔开话,说:“前几天联考放榜,圣欹运气好,叫她不知怎么样混水摸鱼,取了台大医科。” 



圣欹说:“妈!人家是考上的,什么浑水摸鱼。” 



圣歆却也替她高兴,看圣欹脸上放光,眼睛里都是笑意,自己从来没有见圣欹这样开心过,笑着说:“圣欹不容易,台大比国外的不少学校都要难考,圣欹念书可比我这个姐姐强多了。”又问:“想要什么做升学礼物?” 



圣欹说:“你在日本给我买了那么多东西,我不要别的了。” 



圣歆怔了一下,她在日本买的第一份礼物丢在了那家小店里,后来又补买了一个珍珠项圈给圣欹,无论如何算不了多,她怎么这样说? 



就在这当口圣贤跑了进来,手里拿着一部小巧玲珑的家用摄像机,嚷着:“大姐二姐,我给你们拍一段。”正是她在日本买的那部摄像机,她明明丢在了日本,怎么又回了台北?难道说是简子俊替她带回来了,怎么又送到家里来呢? 



傅太太说:“好了,圣贤,算是你大姐给你买了台宝贝,一天到晚不离手的拍,难道带子是不要钱的么?”看着圣歆发怔,笑着解释说:“你叫速递公司送来,他们的包装不好,呐,划伤了这么一长条漆,真可惜。圣贤倒是宝贝一样,挺爱惜的。”她怕圣歆看到这么快就弄掉了漆,所以解释着,圣歆才明白,简子俊是叫速递公司送过来的,他当然不方便出面。 



在家里吃过了午饭,她就要走了,圣欹送她出来,她说:“不要送了,我没有开车来,叫部计程车得了。”圣欹却低着头,小声的叫了一声:“大姐……” 



“怎么?有什么话和我说?” 



圣欹红着脸,半响却不吭声,圣歆笑道:“有什么不好说的?大姐又不是别人。” 



圣欹这才说:“你那天和他……吵了架,搬回来……我知道你难过……他不是好人,大姐,你还是不要和他在一起了。” 



她笑了:“易志维是什么样的人我知道,你不要替我担心了。我现在和他之间没有太大的问题了,而且,现在我还没办法离开他。” 



“你爱他吗?” 



圣歆下意识的扭过头去,院子里一株榕树的枝叶伸出在墙外,垂着修长的气根,绿的叶……满眼的绿,湿嗒嗒的像是要滴上身来,夏日阴郁的绿,咄咄逼人般的不透气。她说:“这不是很重要的问题,关键在于他可以给我的,是别人无法给我的。” 



圣欹紧接着问:“是钱吗?” 



圣歆点了点头:“是钱、权力、地位……还有很多东西,没有他我不可能有今天,没有他公司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所以目前我还不可以失去他的支持。” 



圣欹说:“那么他对你呢?我们两家……。” 



她想起繁素来,她想起那些照片来,心里划过一阵刺痛,她不想说下去了,因为这谈话让她觉得吃力:“我们不说这个了,他……也许会看在一个人的面子上对我不错——有事上公司找我,或者打我的电话,姐姐还有事,你也进去吧。” 



“大姐……” 



“什么?” 



“那简大哥呢?” 



她一下子抬起头来,望住了妹妹,这个名字是禁忌,自从父亲出事后,从来没有人再在她面前提过,圣欹让她的目光吓着了,含着怯意说:“他……速递公司送东西来,我认出了写地址的笔迹,是他的……” 



她的心里乱成一团,说:“哦,我在日本见过他一面。”强笑着说:“他是不相干的人了,他是我们家的大仇人,我只要还记得父亲,就不会与他再有什么纠葛,是不是?” 



“可是,”圣欹的口齿格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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