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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噓──-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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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历历在目。

  案头上有一封给伍不为的信。

  是于忠艺写给她的。

  他问候她,关切地问到伍太太健康,谈及养老院中情况,措辞十分得体,不卑不亢,但是比起从前明显地生疏。

  他托不为寄这一些简单的量度血压器及验血糖纸等物。

  不为立刻替他办妥。

  连续好几天她埋头苦干。

  因十分专心,女佣推门进来也不察觉。

  女佣叫她,她吓一大跳,整个人弹起来。

  「有人找伍小姐,在门口等。」

  「你们别胡乱放不认得的人进屋来。」

  不为匆匆赶到楼下。

  那人仍然被关在门外,不为在门内看一看,她并不从得这个打扮素净、一脸忧伤、个子瘦长的年轻人。

  那人十分有礼,「是伍不为小姐?」

  不为点点头。

  他露出喜悦的神色来,「终于找到你了。」

  不为狐疑地说:「我并不认识你。]

  「可以找个地方谈谈吗?」

  「你姓甚名谁,何故来访?」

  「对不起。让我介绍自己,我叫孔元立,你说得对,我们的确没见过面,但是你见过我妻女。」

  这时,有一个保母抱着一个小小婴几走近。

  那幼婴约一两个月大,穿粉红色衣服,是个女孩。

  不为开了门。

  那幼婴口中波波作声,像是同不为招呼。

  不为身不由主,伸出手去,接过幼婴,抱在怀中。

  保母笑说:「小珍美认得这位姐姐……]

  不为猛地抬起头来。

  珍美。

  她想起来了。

  在飞机上,一个少妇独自照顾新生儿,累极,不为好心。叫她休息一会.由她来暂时做保母。

  但是,少妇一眠不醒,她由护理人员担着下飞机。

  珍美便是那个幼婴。

  不为抬起头来。

  那年轻男子轻轻问:「想起来了?」

  不为点点头,「请进来坐。」

  女佣看见幼婴,立刻迎上去与保母攀谈,不为请客人到书房。

  客人在姜兰的芬芳底下感恩道谢。

  「伍小姐,我找了你很久,警方不允透露你身份,后来,辗转托熟人到航空公司查询,开头还以为你已返回多伦多,但是你还有半截飞机票未用,所以推想你仍在本市。」

  不为意外说:「早知这样,我可以留一个电话号码。」

  「谢谢你。」

  「何足挂齿。」

  「我的妻子,她叫若思。」

  不为点点头。

  她容貌秀美,个性温婉。

  「请问,她有没有痛苦?」

  不为摇摇头,「她同睡看完全一样。」

  「她最后说的是什么话?]

  不为想一想,「她告诉我,女婴叫珍美,两个星期大,你叫她名宇,她会笑。」

  他低下头不语,双目孺湿。

  过一会他说:「谢谢你照顾她们母女,机舱人员说你一直坐在她们身旁。」

  佣人斟来香片茶。

  「能够当面道谢,总算了结一件心事。」

  不为点点头。

  「我本在科技大学任教,下个月转职赴美往波土顿大学。」

  「祝你前途似锦。」

  他放下名片,[有时间的话,请来看看珍美。」

  「我会的。」

  他喝一口茶,放下茶杯站起来告辞。

  保母抱珍美出来。

  珍美忽然舞动双手。

  短短数十日她个子大了一倍,骨骼亦较硬净,珍美有一头浓发,非常漂亮,下次见到她一定认得。

  客人告辞出门。

  伍太太走下楼来,「是谁?」她都看见了。

  「朋友。」

  「年纪相仿,有个小孩,是离了婚?」

  不为笑,「妈妈爱管闲事。」

  伍太太坐下来,「后母不好做,从前,每次我打完你们,都想:幸亏是亲生,不然一定有麻烦。」

  「妈妈从来不打孩子。」

  「也打过你手心。」

  「我顽皮惹事?」

  「我最怕累,一边不留力,希望整头家都亲自一双手做出来,力不从心,便发脾气打孩子。」

  「妈妈像是说别人。」

  伍太太下结论:「总而言之后母不好做,挑一个没孩子的对象比较好。」

  说来说去,仍然是担心不为。

  「妈妈,那只是个普通朋友。」

  「是吗,为什么带着幼婴找上门来?」

  「他来辞行。」

  不为不想说出飞机上的事。

  伍大太盘不出话来,仍然去织毛衣。

  女佣过来收拾茶具。

  她轻轻同不为说:「可怜,孩子母亲在飞机上突然脑溢血。」

  原来如此。

  不为回到房间,继续忙碌。

  卧室四周堆满参考资料,笔记、衣物……

  女佣推门问:「可要吸尘收拾?」

  「不不,千万别进来。」

  「太太说该换床单了。」

  「不不,不要管我。」

  不为反着手乱摆,头也不抬。

  她喜欢被褥有点熟悉霉旧气息,一躺上去就知道是在家里不是酒店旅馆。

  莉莉的电邮这样说:「我来得迟,华南令我失望我以为可以看到绿油油稻田,池塘里有一对对鸭鹅,孩子们骑水牛上羞涩地吹萧,处处垂柳杨花随风飘荡,村妇笑看捧出菱角、莲花、甘蔗……谁知满城高楼大厦,沙尘滚滚,机车、汽车.行人都把游客挤到一边,人们讲的是电子科技,股票,走向发财捷径,满嘴英语……我心目中的华南呢?」


  不为读了,笑得流泪。

  莉莉去晚了整整半个世纪。

  不为回电:「心胸狭窄的西方人不允许东方进步。」

  最好永远像媚外的电影里,女子还都妖冶地瞄着狭长的丹凤眼,浑身无骨似赛旗装拿着水烟袋。

  莉莉苏比耶斯基这次旅游回来,当会明白伍不为不愿写华人挣扎故事的原因。

  任何种族的生活都一定有上落,早期移民的意裔西裔也吃足苦头,但只有华裔特喜夸大他们的苦难。

  伍不为不想再加入那诉苦队伍。

  希望莉莉明白。

  「——翻译小姐每日向我算钱,怕洋人赖债,时时背着我说电话,很不老实的样子,我也很警惕,不想在异乡出丑。」

  「有你在身边就好了。」「

  原来各处华裔个性大不一样,火车服务相当好,卫生间仍然肮脏,我们的先进电子设备他们都有,我找到冒牌手袋,像真程度至高……」

  不为问:「你与出版社及作者群接洽没有?」

  「嗯——」

  「印象如何?我亦好奇。」

  「有女子穿着背后有一条长拉链那种现买人造丝旗袍来见外国人,名片中写着名字及其著作,我看到黑鱼网丝袜上有洞、高跟拖鞋残旧、化妆奇突,我心中无比讶异,风气是太前卫,抑或未够先进?」

  不为答:「少批评,多观察。」

  「而且她们有着重重叠叠的名字,像贞真、眉媚、金矜、肖晓……不过也有一批比较成熟保守的作者,可以一谈。」

  「你一定会有收获。」

  「有个华人在身边提点,比较不会吃亏。」

  伍不为才不会做汉奸。

  第二天。不为陪母亲去复诊。

  在候诊室母亲一直握着她的手。

  不为把母亲的白发仔细拢上去,轻轻用发夹夹好。

  旁边有个老太太问「是女儿吧。」

  伍太太点点头。

  那老人家感慨地说:「儿子是儿子直至他娶妻,幸好女儿终身是你女儿。」

  不为笑笑。

  伍太太忽然注视女儿,「不为你全知道了吧。」

  不为一怔,低下头来。「是。」

  「你一向比他们两个细心。」

  「他们有子女,比较烦。」

  「孩子们真是叫人手忙脚乱,可是没有他们,日子又异常凄清。」

  不为微笑,世事古难全。

  「不为。妈妈看不到你结婚生子了。」

  「不怕,妈妈,不怕。」

  不为把母亲的手放到脸旁。

  「不劳生产的时候怕得不得了,痛哭失声一定要我陪伴身边。」

  不为答:「我不怕痛。」

  「你知道怎样照顾幼婴?」

  「做了母亲,一定学得会。」

  伍太太微笑「你女儿会像你。」

  「我想会。」

  医生出来叫名字。

  不为陪看母亲进诊所。

  欧阳医生看了不为一眼,表示会尽力而为。

  伍太太边接受检查边问:「欧阳,令千金此刻在什么地方?」

  欧阳医生像是松口气,「她在甘肃,今次随奥比斯眼科飞行医院出发,总比逗留在非洲尼日利亚好。」

  不为发呆,原来欧阳医生的女儿是伟大的无国界医生。

  不为顿时觉得自己渺小。

  「我同她说:慧中你几时结婚生子,或是到诊所来帮爸爸办事,她说:快了快了。」

  伍大太看女儿一眼,「我的女儿就在身边。」

  [你好福气,孩子们越走越远,唉。」

  不为笑,[有本事才飞得出去,像我们,是没脚蟹。只得缠母亲膝边。」

  欧阳医生触动心事,「我真希望此刻可以看到慧中。」

  他比病人还要颓丧,反而要伍太太安慰他。

  伍太太对不为说:「看到没有,子女有时真不明白父母心。」

  忽然之间外头有一阵声响。

  医生问看护:「刘姑娘,什么事?」

  没有回应。

  欧阳站起来,「我出去看看。]

  就在这个时候,诊所门忽然推开。

  「爸爸!」一个皮肤金棕色身段硕健的年轻女子走进来。

  欧阳医生停睛一看,「慧中,是慧中,你怎么忽然来了?」

  「爸,你今日生辰,我给你一个惊喜。」欧阳慧中满面笑容。

  父女紧紧抱住。

  不为笑,「医生,我们自已去取药。」

  她扶起母亲,帮她穿上外套。

  伍太太说:「我也忽然牵记不劳,让我们去探访她。」

  车子经过街市花摊,伍太太指着说:「不为,你看,荷花荷叶莲蓬藕。」

  不为记起五六岁时候,母亲指着莲蓬曾经这样教她,不禁笑中有泪。

  回到家,安排母亲休息,正想工作,孩子们放学回来,吃点心淋浴做功课又忙半晌。

  好不容易,不为坐下来,才写了一两页,又听得孩子们嬉笑。

  怪不得有人说写作者不宜结婚,时间一旦被孩子们侵蚀占据,工作便不能持续。

  孩子们银铃般笑声叫她心痒难搔。

  不为放下工作过去问他们:「在干什么这样好笑?」

  原来他们正玩电脑变形游戏,小行利用软件在荧屏上把占美的面孔渐渐幻变成一只猎头。

  不为说:「咦。你们用我的数码相机?」

  「是,阿姨,我见照相机就放在桌子上。」

  怕阿姨责怪,立刻使一个眼色,奔到楼下去玩。

  他们走了不为留意起来。

  照片就在家中拍摄,很自然随意。

  但是,不为看到孩子们背后窗外有两个人影她一怔。

  不为立刻放大来看。

  男的是她大哥不虞,女的却是家里新来女佣阿索利,他的一只手搭在她肩膀上。

  不为这一惊非同小可。

  她把照片再放大,可以看到两人压隐隐细语。

  他们不知道孩子们在屋内拍照,他俩站在门外说话,意外地被摄入镜头。

  不为冷静地抬起头来。

  她把照片自打印机取出,坐下来想了一想。

  她拨了一个电话给雇佣公司。

  「我决定即时解雇这个人。」

  「伍小姐有什么特别原因?」

  「她与男主人勾搭,有照片作证据。」

  「我们即时通知移民局,明天一早八时会有职员来押她走。」

  不为也不恼怒,只是感叹不虞猥琐。

  稍后不虞回来。

  不为问:「大嫂呢?」

  「去办延期探亲居留。]

  「请你过来,我有话同你说。」

  不虞看着妹妹,「你脸色如晚娘,什么事?妈妈爱怎样分配她的钱是她的事。」

  不为把他推进房间,关上门,把放大照片搁在他面前。

  不虞一看,不出声。

  「你与家中女佣做朋友?」

  不虞冷笑一声,「我也不过是跟你学习。」

  「什么?」

  「你同那阿忠何尝不是有讲有笑,排除阶级观念实行天下大同。」

  「你——」不为气结。

  「有嘴说别人,没嘴说自己。」

  不为吸进一口气,「我是单身,你有妻儿。」

  不虞这才噤声,他摊摊手。

  「老兄,这阿索利明早即将遣返,请你勿作声张。」

  他自椅子上跳起来,「什么?」

  「是我的主张。」

  [你专管闲事!」

  「是,我专做丑人,我有选择吗,你叫我怎么做,躲在一角掩住嘴窃笑?我觉得不应那样做,我会为你保守秘密。」

  不虞喃喃说:「她祖父是华人。」

  不为没好气,「多么诗情画意。」

  「你看不起人。」

  这时有人敲门。

  门外是大嫂,诧异地问:「兄妹躲在房里说些什么?」

  不虞低头走出去。

  大嫂问不为:「可是吃醋?是妈的意思,先拨部分现金给不虞参股合作做电子游戏生意。」

  都猜度不为是小器。

  不为并不分辩。

  那一夜她工作到天明。

  七点左右。她拿着一张现金支票下楼。

  看到那阿索利正在准备早餐。

  不为把支票交在她手中,「你去收拾行李吧,一会有人来带你走,你的事我已知道,为着这个家,势必不能把你留下。」

  阿索利张开嘴又合拢,倔强地说:「我不要钱。」

  「拿着,出去了,一时找不到工作,也有个用。」

  她犹疑地把支票握在手中,「又不是你的丈夫,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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