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倾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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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倾歌-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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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人说,天下有五公子,齐公子无颜、晋公子穆、楚公子凡羽、夏公子意、梁公子湑君,皆是人中龙凤,有着璋显之姿。而这五人,却偏偏不是各国的储君。
  
  公子无颜胜貌,公子凡羽胜勇,公子意胜德,公子湑君胜才。
  
  至于公子穆……
  
  据闻他丑到见所未见、闻所谓闻。只是如此丑人,却有着经国雄略,不仅政事精通,便是战事,那也是用兵如神。他十五为晋相,十八领兵抵御北方胡人的侵扰,未过半月,便以区区数万的兵力荡涤了北胡十倍于他的军队。
  
  是神人。也是俗人。
  
  因他貌丑,年过弱冠,却依旧无妻可娶。
  
  及笄那日,他来过与否,我全然不知。因为在那一日,我的眼中心中,好似唯存着一人的身影……
  
  湑君。
 
  及笄礼行于上巳过后。
  
  煦日暖暖,东风缭绕,金城里外皆弥散着一缕馥鼻花香。
  
  三月桃夭,如云绽放。宫墙外菘山上的桃花更是千里一陌、盛开如烟霞飘荡,其颜瑰丽,其神妩媚。
  
  繁复冗长的及笄之礼完后,无颜领着我前往各国宾客等待的明德殿。
  
  那是我第一次梳那么高的发髻,也是我第一次穿那般长、佩着于阗玉的金印紫绶的拽地襢衣。行走时,玉珠瑶佩相击的轻微声响拂拂回荡耳畔,我拢手袖内,心中依然怀念曾经系在明紫采衣上的银色铃铛发出的清脆声。
  
  “有美一人,宛如清扬。”身旁的无颜突地放慢了脚步,如墨的眸子盯着我,满含笑意。
  
  我斜瞥着他,手指一扬,轻轻地从他脸颊划过,眨眨眼,笑道:“请问公子无颜,你这是在说我呢,还是在赞自己?”
  
  他一拧眉,状似微恼,伸指握住我不规矩的手。
  
  我欲缩手。
  
  他却拉住不放,凤眸微睨,看着我,剑眉上挑,一脸玩味的笑容。
  
  “诗有言,谓之齐侯之子,卫侯之妻,东宫之妹,邢侯之姨,谭公维私……却不知我的丫头,她的卫侯是哪个?”
  
  我笑看着他,不避羞赧,弯唇:“待会二哥不是就知道了?”今日是王叔为我举办的择婿之宴,天下人皆知齐女夷光将于今日许配良人。
  
  无颜眸光微动,瞧我半响,似笑非笑地问:“你有喜欢的人了?可是湑君?”
  
  我不答,只无意识地咬了一下唇,将手抽出,微昂了头,先行离去。
 
  满殿宾客,美妆宫娥穿梭其间,人人面带笑意,其乐融融。
  
  我行至殿门时,内侍一声长喝呼得众人顷刻间鸦雀无声。
  
  无颜牵住我的手,扶着我走过那厚厚铺曳地上的华美织锦,缓缓行入殿中。
  
  明堂高烛,五彩薄纱摇曳轻飘,一殿靡丽奢贵。
  
  銮前五丈,无颜退下。我孤立于空寂如是的殿中央,敛敛不安的心神,无视那数百道如箭利如火燃的目光,对着王叔,弯腰徐徐拜下。
  
  “夷光免礼。上前来。”
  
  王叔朗声一笑,唤我站至龙撵旁,执住我的手面向殿下众人,道:“寡人的小公主夷光今日及笄,难得诸位不辞寡人之请前来观礼。夷光将于及笄日招亲之事想必天下人已然皆知,寡人以为诸位既能来,那必是心存诚意。不知寡人所言是否有理?”
  
  “那是自然!齐国夷女素来貌美天下,我们皆是慕名前来。只不过是不是但若本公子欢喜,公主便会与我回楚国邯郸?”王叔的语音刚落,殿下就响起一人语中带笑的洪钟嗓音。
  
  我拧拧眉,扭头看了说话的人一眼。只见他举杯站立于殿侧,身着锦衣贵裘,相貌粗犷,一如他的言词,大大咧咧中,罔顾礼法。
  
  他身旁有人扯了扯他的衣袖,示意让他坐下。
  
  那是个眉目清秀的少年,看上去和说话的那人长得有几分相似,只不过气韵却是完全不同。一人豪迈,一人隽秀。
  
  我微微一笑,心道:那粗声说话而又毫无诚意可谈的,该是楚国以勇猛驰名于世的公子凡羽了。
  
  “夷光多谢公子缪赞。貌美天下之誉,夷光不敢当。夷光只愿求有缘良人,厮守一生而已。”说话时,我的目光流转在殿中众人脸上,想要寻找到那个雪衣温润的身影。
  
  目光停顿,我望着殿中右侧与无颜坐在一席那个锦衣长袍、如玉清雅的男子,忍不住笑颜逐开。
  
  难怪我找不到他,却不知他今日竟也穿了朝服。
  
  “敢问公主,何谓有缘?”殿里又有人打破沉默问话。
  
  问话的人留着三寸美髯,眸中亮光闪闪,一副精明干练的模样,看上去该是哪一国的使臣。
  
  我轻笑,凝眸瞧着湑君,柔声道:“夷光听闻天下间有人能吹笛引鹤。夷光好乐,欲求知音人。”
  
  满殿安寂。
  
  众人的视线皆由我身上移向了默然坐在一旁的湑君。
  
  这一刻,他们的眼中由惊羡,有嫉妒,有感叹,有不屑……还有什么,我看不出,也分不清。
  
  谁都知道,我既是这样说,那良人的选择只能有一个。那便是吹笛天下无人能及的梁国公子湑君。
  
  我以为他会欣喜。
  
  然而他却神情一变,肤色有些苍白。一如他来齐国时的模样。
  
  我的心猛然一沉,开始揪痛。
  
  湑君……他不会,不会不站出来吧?
  
  他垂头思量了良久,半天的磨蹭,终是站起了身缓步行至殿中央。
  
  纠结的心绪放松下来,我望着他,情不自禁地喜上眉梢。
  
  可我如何能预料到,起起落落后,留给我的,原来还是失望……

  殿下,湑君拢指由怀中掏出那支名满天下的宋玉笛,双手捧上,举至头端,言道:“公主厚爱。只是湑君的笛音诱人引鹤,不是因为湑君的笛技,而是因为湑君有着天下最好的笛,宋玉笛。公主若喜爱,湑君愿赠佳人。”
  
  我呆呆望着他,一时反应不过来。
  
  他……他这是在拒绝我?
  
  犹记得枫林嬉戏时,他拥着我的柔情;犹记得落红花雨下,他迎风吹笛时的动人笑魇……一切,还都是那般清晰地映在我的脑中,如同昨日遗留的影子,虽青涩,却美好。
  
  我以为,他明白。
  
  事实上,他也该明白。
  
  三日前的明月下,我和他说得是那般地清楚。那时的他,许诺答应,盟约深誓,言词再是动人不过。可如今他又是……
  
  “湑君!”无颜腾地站起,怒喝一声,美绝的五官稍稍扭曲,目光凌厉得有些吓人。
  
  四周人人噤声,或不怀好意,或饶有兴致,或担心关切地来回瞧着我与他。
  
  王叔瞥眼瞧瞧我,面色依然如常威严。只是他紧按着龙撵扶手的手指,因用力而泛着森然的青白。
   
  我吸了一口气,迈步踱下金銮,行至他面前,扬手夺过他手中的玉笛。
  
  手臂垂落,他看着我,神色复杂。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我轻敲着指间玉笛,含笑望着他,平心静气。
  
  他叹了口气,向前行了一步,唇角微动,声音压低到只有我与他才能听见:“夷光。对不起。请原谅我。”
  
  “为什么?”话无温,语无情。手中敲打的动作停歇,玉制笛身的冰凉自掌心传入血液,流入肺腑,冻得我全身如冰封。
  
  他定睛望着我,彻黑如夜的眸中无言诉说着什么,可心冷如死的我看不明白。我只知道他口中说出的话,让我魂伤心恸。
  
  “梁国弱小。齐大,非偶。”他开口,一字一句,说得异常清晰。不仅是我,在座的所有的宾客都听得一字不漏。
  
  我怒极反笑,宋玉笛被我一气掷飞,笛身遇到金筑的石柱时,横腰而断。
  
  而我刚松开玉笛的手,也由他俊雅的面庞上一滑而过,留下了五道清晰的红印。
  
  殿中诸人惊呆。或许他们从不知,向来温顺美丽的齐国夷女,竟出了如我这般泼辣蛮横的公主。
  
  “既如此,便罢了。”
  
  我咬唇冷笑,回头对着王叔拜了拜,双手提起裙摆,转身匆匆穿过了大殿,逃离般回到自己的寝殿。
  
  从此,“齐大非偶”扬名天下。
  
  我,便也成了天下人口中的悍女。
  
  无人敢再提亲。
  
  整整三月,我将自己藏身在深宫幽静处,谁人不见。除了自幼伴着我的爰姑。
  
  那些个不分昼夜的日子阿,是爰姑一遍遍抚着我的肩,搂着我,低声吟唱着那些齐女喜爱的柔软悠绵的曲调。一声声,一句句,带走了我满心的失落和伤感。
  
  当我鼓足了勇气再开殿门时,入眼的第一人,却是我那个一身银甲重凯的二哥无颜。
  
  他的容貌依然俊美无度,只是脸色有些发白,甚至还透着淡淡的青色。
  
  “有战事?”我看着他的眼睛。
  
  他重重点头,面色刚毅,漂亮得惊人的细长凤眼中眸光微闪,仍透着对我的不放心。我知道,自小到大,他最是疼我。
  
  心中蓦地一阵冲动,我突地伸指拉住他的手,求道:“二哥,带夷光去战场可好?夷光不愿再待在这宫阙高墙中了。”
  
  他眉尖一拧,本能地想摇头不答应。
  
  头刚撇向一边,他又迅速扯回。
  
  “我带你去战场。”他微笑,清凉的语音下,字字坚定。
  
  我咬咬唇,软声:“多谢二哥。”
 
  那场战争阿……
  
  我一去,便是三年。
  
  三年,总归会让人忘记很多事。
  
  比如,齐大非偶。
  
  我没想到,三年后,居然有人还敢来向王叔求亲。
  
  那个丑面才绝的公子穆……
  

夜郎自大
  
  金戟台。
  
  初秋的阳光照在无苏那身绣龙描金的滚边踞纹长袍上,耀出一袭夺目光泽。昔日懦弱温和的大哥无苏,此刻被罩在这层昀昀光华中,看上去竟有了几分帝君的从容霸气。一如我看了十多年,那个高高在上、威严却又不乏仁慈的王叔。
  
  无苏笑看着无颜与我沿着那大红织锦拾阶而上,抬手自身后内侍捧着的托盘中取过明黄长卷,淡声温和:“公子无颜,公主夷光听封接旨。”
  
  铠甲晃荡一响,我与无颜齐齐单膝跪地。
  
  圣旨上的芸芸尔尔,洋洒过千言,我听过便罢。毕竟对于一个公主而言,赐封只是多少多少珠宝,多少多少仪仗的事。二哥无颜因功被封豫侯,从此统掌齐国的兵马大权。
  
  虽该端肃着低头垂眸听封,我却依然忍不住扭头看着无颜,欣慰笑笑。
  
  秋阳下,他的侧脸弧度完美,纤长的睫毛忽闪在细细金芒中,使他刚毅的面庞多出了些许柔和。三年过去,原来一直伴在我身边的公子无颜,他也不再是当初那个如玉雕刻的风流少年。
  
  他黑了,瘦了,五官经由战火的洗礼而如刀劈斧啄过般的清冷坚毅。长眉入鬓,凤眼飞扬,眼前的他依然俊美,带着阳刚之气,透着疏狂之态,奇伟如天神。
  
  我望着他,想起战场上他无数次的一马当先、冲锋陷阵,想起半年前他受伤染病后的生命垂危,一时出了神……
  
  “无颜,接旨吧。”无苏的声音轻轻回荡在头顶上方,他的嗓音,一如往昔的清凉如水,让人听不出任何情感。
  
  无颜举手接过,恭敬谢恩。
  
  我与他叩首三遍后,方舒了口气,起身站直。
  
  无苏望望他,再转眸望望我,眯眼轻笑,手指拍上无颜的盔甲,道:“二弟,辛苦了。还有夷光……”
  
  “大哥。恭喜你。”我拢指握住腰侧的佩剑,嘻嘻一笑,道出一句看似没来由的话。
  
  无苏果然一愣,不明所以:“孤有何可恭喜的?”
  
  我抿唇微笑,凑近他,耳语:“听说夷光多了一个粉雕玉琢的小侄儿,不知是也不是?”
  
  无苏淡淡一笑,点点头,神情间颇有自得与欣慰。
  
  “回宫吧,父王与诸臣正等着你们庆功开宴呢。”他一手揽住一个,挽着我和二哥缓缓走下金戟台。
  
  我抬眸瞥了眼不远处的朱墙碧瓦,那严严重重的宫门,那飞檐连甍的宫阙,看得我胸口一闷。
  
  终于,我还是回来了。
 
  疏月殿外,爰姑领着众人静静候在那边。
  
  我的身影出现在他们视线内时,原本还叽喳闹腾的人群倏地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望着我,眸光发亮,脸上犹是入梦般的迷糊不醒。
  
  “公主?”不知是谁轻声呢喃了一声,一言虽低,却唤醒了呆立的众人。
  
  “公主……”他们团团围了上来,如从未相识般将我上上下下打量个彻底。
  
  我揉眉笑了笑,伸手将头顶的凤盔摘下抱在怀中,锦带掉落,长发披散飞扬,再一次,我感觉到女儿身时心底的柔软。
  
  爰姑站在殿门旁,静默不动。
  
  她的身子不着痕迹地在摇晃,好似站不稳的颤微。
  
  我含笑走上前,拈指夹起一缕长发,皱眉苦恼:“怎么办,爰姑,今后又要麻烦你天天给我拢髻了呢。”
  
  岂料我话音刚落,她竟轻声呜咽起来,泪水滴落不断。
  
  我慌忙将怀中凤盔交给旁人,伸臂抱住她,手指揉抚着她的背,像从前她安慰我般来劝慰她。
  
  “爰姑,夷光回来了啊。哭了作甚么?”
  
  潸然中,听到她忍泪吸气的声音。爰姑站直了身,双手握住我的上臂,因流泪而泛红的眸子望着我,带着我已久违的慈爱。
  
  “老奴这是……喜极了。公主勿怪。”她柔声解释着,眼角泪光犹闪,这让她那张看起来并不显苍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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