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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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女-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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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已经想过最坏的一步,所以你得答应我,姜姑娘,有什么事,你会帮我,因为,你清楚银女比我更多。〃
  姜姑娘无奈地说:〃我说过,这是我的职业。〃
  〃谢谢你。〃
  〃我想通知九姑一声,你可以把地址给我吗?〃
  〃我会对九姑说,银女住在朋友家。〃我说。
  〃当然,我想我们应该这样做,并且……假如她们需要什么帮忙——〃
  姜姑娘摊开手,〃谁帮得了她们?刚才你也见过,这根本是根深蒂固的社会问题,谁救得了她们?〃
  我低下头,〃或许银女在我那边会得好转。〃
  姜姑娘摇摇头,〃你太乐观了。〃
  我取出钞票,姜姑娘接住我的手,她抢了帐单。
  有人说:〃两位女士真客气。〃
  我一抬头,是季康。
  〃呀,来,我同你们介绍,季医生,〃我笑,〃这位是姜心仪小姐,我的新朋友。〃
  季康答说:〃我约她,她老是说没空,原来是姜小姐面子比我大。〃他拉过张椅子坐下来。
  姜姑娘很大方,也跟着我们微笑。
  我说:〃我们刚要走,你呢?〃
  〃陪家人来吃这里的蛋糕,〃季康向另一方努嘴,〃也差不多了,我送你们回去。〃
  〃我有车子,你送姜姑娘吧。〃
  姜姑娘连忙说:〃不用了,我住得很近。〃
  季康讶异说:〃'姑娘',你是护士?〃
  〃不,〃她笑答:〃我做社会工作。〃
  〃啊,难怪,来,姜小姐,我送你。〃
  我们在门口分手。 
 


  
 
 
  
 

第五章 野性难驯 
 
  回到家,我知道事情没有想象中太平,一打开门,就看到银女与一个年轻男人在咭咭笑,一边喝啤酒吃花生米,一边听音乐。
  我说,〃怎么,是朋友吗?介绍我认识呀。〃
  那个小阿飞转过头来,我顺手关上音乐。
  银女说:〃这是我的朋友尊尼仔。〃
  我很客气的说:〃派对该散了,再见,尊尼。〃尽量不使面孔露出不快的神情。
  银女还识相,向小男朋友使一个眼色。他显然已经在这里逗留了很长的一段时间,衬衣团得稀皱,有点依依不舍,他也向银女使个眼色,两人眉来眼去,热闹得很。
  银女把我拉至一旁,偷偷的说:〃有没有一千块?〃
  我扬起一道眉:〃有什么用?〃
  〃尊尼手头不便。〃
  我问:〃那与我们有什么关系?〃
  银女忽然固执起来,〃他是我的好朋友。〃
  我只觉得这件事一开头就简直无法收拾,但是现在不给她,又令她下不了台,造成反感。
  我多希望身边有个人做白脸,好使我这个红脸脱险。
  正手足无措,朱妈忽然过来说:〃要多少?〃
  银女竖起一只手指。〃一千。〃
  我松出一口气,还假意说:〃朱妈,别给她,做惯手势,我连你都开除。〃
  朱妈真是个女拍档,用手挡我,自口袋掏出五百元钞票,〃就这么多。〃
  银女也不再讨价还价,接过就塞给小阿飞,他就得意洋洋自顾自开门走了。
  我不再出声,回自己房间。
  真是麻烦。
  与银女共同生活四个月都那么烦恼。
  如果她是我的女儿,我情愿生癌。
  姜姑娘说得好,如果我要想救活银女,我就太天真了。
  朱妈来叫我吃饭。
  我刚淋完浴,用毛巾擦身子,感激之余,忽然很孩子气地道:〃谢谢你救了我,你是女黑侠木兰花假扮的呀?〃
  朱妈一呆,〃什么?〃
  〃没什么,刚才多亏你。〃我把钱还给她。
  〃太太,我看你也够头痛的。〃她替我收拾浴室,〃谁要了你这样的媳妇,怕没修了七世。〃
  我心头一亮,笑了起来,难怪我要做这样荒谬的事。
  这跟干革命一般的有痛苦的快感。肴,我赢得了全世界的同情。我套上松身衣服,到饭厅坐下。
  银女有点忐忑不安。
  〃怎么,吃饭呀。〃我说。
  〃你没有生气吧。〃她似乎过意不去。
  我讥讽地问:〃你还怕人生气?〃
  她不响。
  〃以后别叫他来。〃我见好便收蓬,〃这种男人不是好男人。〃
  〃你怎么知道他不好?你才见他一面。〃银女不服。
  我微笑,〃这还不容易,向女人要钱用的断然不是好男人,好男人是赚了钱来给女人用的。〃
  〃现在男女平等。〃她瞪着我说。
  〃是吗?那为什么你有身孕,而他没有?〃
  银女气馁,〃做人要讲义气。〃她又找别的题目。
  〃你妈妈对那个男人也顶有义气,为什么你不赞同?〃我缓缓地问。她跳起来,握紧拳头,看牢我。
  我也看牢她,咱们两个人象竖起了毛预备打架的猫,大战即将爆发。
  〃你都知道了?〃她问。
  〃我去看过九姑。〃
  银女恨恨的说:〃我恨,我恨她。〃她大哭起来,〃我巴不得杀死他,我要亲手杀他。〃银女语无伦次。我连忙放下筷子过去搂着她,她伏在我胸前,抱紧我的腰身大哭。
  〃来来。〃我拍着她的背哄她,〃不怕不怕。〃
  朱妈静静在一角观看。
  〃有我在这里,什么都不必怕。〃我喃喃地说。
  〃你千万不要照你母亲的老路走,你为她不平,我何尝不是为你不平,无论如何,我希望你听我的话,我不信你是个烂苹果。〃
  她渐渐平伏下来,朱妈绞来湿毛巾,我替她擦掉眼泪鼻涕,天呵,她额头还长着密密的茸毛,如果她真是我的女儿,我只好去跳楼。
  〃去吃饭。〃我说。
  我自己喝半碗汤便难以咽下。
  朱妈说:〃太太,我帮你做几个清淡的菜。〃
  我疲乏的摇头,〃吃不下。〃
  〃你已经瘦了一圈了。〃
  我又摇摇头。
  银女匆匆的吃着,狼吞虎咽。
  社会的错,我嘲弄地想:活生生的证明。她有朝一日会向善吗?不要紧,她底下还有四个妹妹会得承继她那伟大的错的事业,一直错到底。
  我用手撑着头。
  银女放下筷子,过来坐在我对面。
  〃有桑子冰滇淋,〃我说:〃叫朱妈拿给你。〃
  她忽然说:〃我不给他钱不行。〃
  〃怎么不行法?〃
  〃他会离开我。〃
  〃求之不得呢。〃
  〃他离开我,别人就会欺负我。〃
  〃谁?〃我问:〃你可以报告警察,这是个法治社会。〃
  〃我怕。〃
  〃怕什么?会有人保护你。〃
  〃怕没有人爱我〃她率直得可怕,〃怕寂寞。〃
  我的鼻子一酸,泪水涌上双眼,硬硬地忍住。〃啊,〃我淡淡地说:〃原来是这样,我不是在这里陪你吗?〃我们都为这类恐惧而付出庞大的代价。我浩叹,莫论是女医官或是问题少女,我们都为怕寂寞而付出残酷的代价。
  〃你只是为了孩子,〃她说:〃孩子生下来就没有人会理我。〃
  〃将来孩子也会陪你——〃
  〃我不要他,我不要他!〃
  〃——你会认识新的朋友……我们都怕失去爱,但是这个男人是否真的爱你?抑或他象你妈妈那些男人?来了去了,你又多个妹妹。〃
  〃我恨她,我也恨我自己!〃她发起蛮来。
  〃别激动。〃我按着她的手。
  〃大家都累了,休息吧。〃我说。
  银女又嚎哭起来。
  我在一旁静静的等她发泄。
  她渐渐哭得倦了,蜷伏在沙发上睡去。
  我躺在床上,看着窗外,朱妈将窗子开了一条缝,细条子的百叶帘成幅轻轻拍动,象是有谁挣扎着钻进来。会是谁呢?
  小山?
  旧屋里…匹匹的比利时花边纱帘已经拆下来送给无忧,陈小山繁华的世界已经告一段落,他的花团锦簇一去不再。我转了个身。
  一直嫌他选的床太软,几百只弹簧,率率直直,无处不在,现在置了张简单的小床,又嫌窄。
  做人更是如此,这样不满,那样不满。嫌这个嫌那个,一回头,半辈子已经过去。
  隔壁房间的银女不知睡熟没有。
  帘子仍然晃动,终于我起床把窗户关紧。
  第二天我起床在看报纸,银女起床来便找吃的,朱妈把她喂得好,我只觉得她已经胖了,腹部微微隆起,样子很秀气,并没有挺胸凸肚。我很喜悦,我们又挨过了昨天,今天是全新的一日。
  银女扬声:〃喂,你怎么老不吃东西?怎么,是神仙?〃
  我微笑,放下报纸,捧起茶杯。
  〃减肥?〃她问。
  我仍然不出声。
  〃我想出去走走。〃她坐过来。
  我呷一口龙井,〃我陪你去。〃
  〃你不方便去。〃
  〃那是什么地方?男厕所?〃我微笑。
  银女很诧异,〃有时候你也很有趣,会说一些笑话。〃
  〃谢谢。〃我说:〃今天我们不出去,我教你打毛衣。〃
  〃不要。咦,打毛衣!〃
  〃那么学英文。〃我说。
  〃会说英文。〃她挺挺胸口。
  〃是吗,〃我点点头,〃原来你会英文,啊,失敬。〃
  她也笑了,〃当然没你说得好,你别取笑我。〃
  〃我们就这样聊聊天不好吗?〃我诚恳地说:〃这是难得的机会,你跟我有这个时间来交通。我做医生已有十年,从来没有放过假,我们是有相当缘份的。〃
  她圆滚滚的眼睛看着我,过一会儿他说:〃本来我最不听话,不知为什么,你说什么,总是不能不听。〃
  我握住她的手,〃我很感激。〃
  〃因为你做的与说的一样,你以身……以身作则。〃
  我笑了,〃你还在偷偷抽烟?〃
  〃你怎么知道?〃
  我指指鼻子,说:〃闻得见,快别抽了,朱妈替你买了口香糖。〃
  〃以前我还抽大麻。〃她似乎有炫耀之意。
  〃是吗?大麻能解决什么问题?白粉又能帮什么忙?一个人靠的意志力与一双手。〃
  她呆住,〃我从来没听过这样的话,连姜姑娘都没有这样说。〃
  〃姜姑娘给你搅得晕头转向,自然来不及说教。〃我笑。
  她笑了,躺在沙发上看杂志。
  近中午时分,司徒同我说,他预备向陈先生宣布这个消息。
  我沉默一会儿,问他:〃你认为时机成熟了吗?〃
  〃不是我认为的问题,而是他们已经支持不住了。〃
  〃好,你同他们说。〃我放下电话。
  没有什么比心死更可怕,两位老人心一死,身体很快会放弃。司徒说得对,事情不能再拖。
  我已同司徒约好,把陈氏夫妇认作我的父母,免得银女多心。
  〃——你听见吗?〃银女不知说了什么。
  〃对不起,我没听到。〃
  〃你真是奇怪,〃她说,〃我住在你家,你还要对我说谢谢,抱歉这些话。〃
  她停一停,〃要是我永远能够住在这里就好了。〃
  〃那也很简单,〃我说。〃将来你的家,说不定会比这里好得多。〃
  〃说说而已——我想出去散散步。〃银女说。
  〃去看朋友?找尊尼仔?〃
  她不出声。
  我微笑,〃我陪你到附近公园去坐坐,那些人,你能远就远着他们,你等我去换件衣服。〃
  我进房,找手表时遍寻不获。
  朱妈进来,〃不见了什么?〃
  〃金表。〃
  朱妈不说啥,眼睛却表露一切。
  我解嘲的说:〃一切都收起来,只剩一只表,我不能不戴手表呀。〃
  〃或许还在她那里,你带她下去走走,我来找。〃
  〃尊尼仔来过又走了,我看不用费心。〃我懊恼地说。
  〃那时你的表还没有除下来。〃朱妈提醒我。
  〃不用多说了。〃我深深叹口气。
  银女不是不喜欢我,但是她无法不做这些顺手牵羊、欺诈勒索的行为。一切已在她血液里,多说无益。
  我与她到超级市场去,她显得精神百倍,吱吱喳喳,说这个说那个,非常合作。
  我很沉默,直到瞥见她把一双丝袜偷进口袋。
  我低喝:〃你干什么?〃
  〃没什么。〃她的表情完全不象做错事,一点无所谓,象这是嗽口洗脸一样。
  〃放回去。〃我忽然生气了。
  她一呆。
  〃家里起码有一百双丝袜,你还偷这个干什么?为了三块钱做贼,划得来吗?亏你还在第一夜总会做过,没吃猪肉,也见过猪跑!还有这么瘪三格。〃
  她只好把丝袜放回去。
  〃以后不准在我面前偷鸡摸狗。〃
  她倔强地反问:〃三块钱不做贼,三万做不做?〃
  我忍无可忍,〃闭嘴!〃
  她果然闭紧了嘴巴。
  我心中顿生梅意,我不是惩教署职员,我对这个女孩子一点办法也没有。
  我们携带一些饮料食物到小公园坐下,我的感觉很迷茫,开罐啤酒,缓缓喝,象是坐在大学校园中,一转头,仿佛就可看到陈小山嘻嘻的走来。
  〃你生气?〃银女又问。
  〃我生气有什么用?〃我叹息,〃姜姑娘何尝不生气,你母亲也气呀。〃
  〃她有什么资格生气?〃银女讪笑,指的是她母亲。
  我说:〃她虽然不能自救,也想救你。〃
  银女一面孔的轻蔑。
  我静静地说:〃银女,我的手表呢,还给我。〃
  我预备她抵赖一番,但是她没有,她自口袋取一出张当票,递给我。
  〃当掉了,〃我不置信,〃这么快的手脚。〃
  〃我自窗口抛下给尊尼仔,叫他把当票取返,他自门缝塞进来,我捡起放在口袋中。〃
  我一看,当了一万块,气得我笑出来,〃好一双雌雄大盗。〃
  〃谁叫你有钱不给我们。〃她还理直气壮。
  〃你不是口口声声说我对你好?〃我问她。
  〃你是对我很好,但是我们手足要花钱呀。〃她仍然不觉羞愧。
  我呆呆地看着她,这是第二个世界里的人,不能以常理言喻。我问:〃你决心眼尊尼仔混下去?〃
  〃我没说过,看将来怎么说。〃
  〃你有将来吗?你以为你有将来?第一混不下去,到小舞厅,小舞厅维持不住,再往下走。你看到你母亲?她就是你的镜子,你还不相信?〃
  她掩起面孔。
  〃银女,我老实告诉你,你别以为籍胎儿就可以要胁我,我再发觉家里不见什么,我就赶你出去。〃我坚决地说:〃你是个不可救药的人!〃
  说完了,我起站来,〃回去吧。〃
  她很服从的跟我走,脚步已经有点蹒跚。
  这样的母亲,生这样的女儿,现在这女儿也怀了孩子,将来她要生什么样的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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