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金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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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金主- 第1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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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掌柜默默点头。

徐元佐补了一句:“何况我也知道,安掌柜收了这批倭铜,一者可以从中练出两千两的银子来。再用铅与铜对开,又能铸钱赚得钱息。这收益岂能按照百斤十两算?”

安掌柜死死盯着徐元佐,道:“人常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有徐相公在前,我真是该换副眼珠子才对。”

徐元佐呵呵一笑,继续道:“此事可一不可再,还要请安掌柜守秘。”

安掌柜自然应承下来。大家都是做杀头生意的,哪有口风不严的道理?两人当下吃用了饭菜,安掌柜硬要会钞做东,徐元佐也不抢他,和气而散。

日本铜颜色泛红,含银量高。工匠会用铅将银子置换出来,然后铜铅合金正好铸币。大明的铜钱数量实在太少,根本不够民间使用。朝廷不想着铸钱,民间自然会替补上,于是铜铅对半的铜钱就成了主流,更黑一些的甚至铜三铅七。至于铁钱在市面上也不少见,已经成了另一种辅币。

徐元佐也想自己铸钱,可惜他没有大笔买铜的渠道。而且也缺乏技术支持,最后还没有销售渠道。故而只能看着人家吃肉,偶尔分口汤尝尝。

徐元佐出了望月楼,就派棋妙乘车去上海给康彭祖送了一封信,说自己这些日子恐怕要用金山岛下一些货,需要有所准备。

回到唐行之后,他又找来罗振权和甘成泽,要他们带上五十来个护卫,雇佣百来个壮劳力,随他前往金山岛卸货。

“这是咱们的买卖。”徐元佐道:“虽然银子不多,但是短频快,随手捞一把吧。”

罗振权连忙问道:“多少银子?”

甘成泽也是十分上心,等徐元佐报数。

“真不多。”徐元佐见两人这般模样,怕报出来数目让人失望,着力压低他们的期望值,道:“咱们三人平分,一人三百两。剩下一百两给护卫、运夫,他们每人也就六钱。”

“几天功夫就三百两,还不多!”罗振权怪叫一声:“佐哥儿,你还真是胃口撑大了。”

徐元佐不置可否。

甘成泽更老道一些,连忙表态:“怎么能跟佐哥儿平分?我拿一百两就够了,另外二百两甘愿给哥哥吃酒。”

罗振权狠狠瞪了甘成泽一眼。

徐元佐指着二人笑道:“看看,这就是兵与贼的不同了。”他又道:“咱们兄弟相称,有福该当同享。你们既然听我拿主意,旁的话就不要再说了。”

甘成泽见徐元佐如此坚持平分,也不好再推辞,心中琢磨着带谁去更加可靠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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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六招工上路

徐元佐回到自己办公室,取出花名册,从行政管理人员的册子里扫到一个名字。

陈翼直。

这少年出身朱里,比徐元佐小一岁。当初是商榻店的店长,因为表现出色被调到了总部,在市场部担任经理助理职位。说起来他并没有特别出彩的商业头脑,但是胜在能够不折不扣执行徐元佐定下的规矩,而且为人和善,善于交际。

五位店长之中,他升职最快,更主要是因为他能培养手下接手。

徐元佐正当用人之际,对人力资源抓得极紧,商榻店既然能够很好运行起来,又有后备梯队接手,这个店长肯定是要升职去发挥更大作用的。

于是组织劳工的任务就落在了陈翼直身上。

无论是顾水生、陆大有、姜百里还是陈翼直,乃至其他朱里少年。他们从跟着徐元佐开始,就有部门分配,岗位要求,但是时代的局限性让他们并不重视职位,反而更注重职务。

就跟朝廷任用官员一样,有本官有差遣,差遣往往比本官更受重视。

陈翼直从有差遣到回总部变成没有差遣的“闲职”,颇有些低落,正努力四方交游,寻找机会怒刷存在感,好谋个好差事。

这回机会终于来了。

身为市场部经理助理,陈翼直并没有直系下属。这回任务落在他头上,他只能找顾水生调派了五六个小兵,以及十来个学徒。最先要做的工作,就是兵分两路,一路在唐行城外的木头桥招纳扛活的短工;另一路则前往城东的灾民安置区,树个白布旗就能招到没有固定工作的淮安劳力。

这些短工工资因为实在太低,已经无法用银子来支付了。然而现在夏收还早,正是青黄不接的头里,米价颇高,若是直接给米就有些吃亏的感觉。然而徐元佐是什么人?散财童子啊!别人家不舍得给米,斤斤计较三文五文的工钱。徐元佐可不计较。

“六天活,拓林镇运货回来,包食宿,另给一斗米。”

这是徐氏布行给出的工钱。

陈翼直觉得招本地人比较简单。大家知根知底,该给多少米粮都很熟悉,签字画押找个保人就完事了。那些淮安来的灾民却未必人人都懂松江的规矩,加上言语不通,容易产生误会。所以亲自前去坐镇。

他带着属下学徒到了城东的灾民安置地,天色方才蒙蒙发亮。男女营里都有人起来的动静,为今天的劳动做准备。夫妻营都是收入稳定的人家,否则也住不起一天十文的房子,仍旧还在睡梦之中。然

“不等了,敲锣招人。”陈翼直看看天色,生怕耽误了佐哥儿的正事。

哐哐哐地铜锣生将这片安置区惊醒,有高亢的咒骂,也有低声呢喃。

“徐氏布行招工,六天一斗米。包食宿!员额有限,欲报从速!”学徒们高声喊着,蹩脚的松江官话令淮安口音瞬间哑然。

“我去!”有人喊着,披着短衣就往外跑。

学徒们连忙叫道:“外面白旗下面,要去排好队!”

陈翼直就站在白旗下,远远听到男营那边呼啸渐起,心中暗道:这些小家伙就是不会做事。幸好自己从夫妻营里找了几个淮安人当帮手,否则等会一拥而上,谁受得了?

夫妻营一天要十文钱,折合成米也不少了。能住得起这么“高价”安置房的。多半是有一技傍身,或是认识几个字,被广济会聘用安顿其他灾民,少数甚至是带着细软逃荒出来的。本就有家底。总而言之,这些人要比分住男女营的灾民生活条件更好。财大自然气粗,颇能拿出管事人的派头。

不一时,男营里动作快的劳力已经冲了过来,一眼望去竟然有种浩浩荡荡的感觉。

陈翼直总算是见过世面的,站在人墙之后。前面有淮安人冲他们大嚷。让他们照规矩一排排站好,以备东主挨个挑选。同样的工钱,肯定要选力气大、身体壮的人去干活,这就跟市场上挑货是一个道理。

若是由松江人这么喊,难免叫人生出寄人篱下被人欺凌的感觉。现在却是同乡人维持秩序,就连骂人的土话都是乡音,众人反倒更能接受。

陈翼直小时候也见惯了各种骂仗,并没有觉得什么不对,然而跟了佐哥儿之后,却觉得那些人实在太过粗鄙。

一个真正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就该跟佐哥儿一样,平日里温文尔雅,会议上侃侃而谈,临事奋勇直前,获利大家分享。

做一个佐哥儿这般仁义智勇兼备的体面人,这成了陈翼直的人生目标。

天色渐渐亮了些许,白旗之下汇聚了上百人。

陈翼直站在条凳上,扬声道:“这回招五十人,六天一斗米,包食宿。若是要延长时日,肯定补你们工钱。”这些刚才众人都听到了,所以才会如此踊跃,只等着陈翼直快些挑人。

陈翼直从条凳上跳下来,走到劳力面前,比对着自己的身高,微微抬着胳膊,拍在个头比自己高大的男人肩上,口中飞快道:“你。你。你。你……”他边走边拍,但凡被拍到的,各个面露喜色,站到了白旗后面,算是这几日有活干了。

那些跑得慢的,排在了后面,各个面露忧色,生怕前面选够了五十人,自己没有活计。

陈翼直当然能够看到这些人踮着脚,满脸期待,但是仍旧在前排从容选择。在他看来,跑在前面的人总是比后面的人要果断、反应快,而且体力也好否则怎么能跑得快呢。

曾阿水也站在后排之中,他是被儿子拖累的。

这小子睡得太死,等铜锣都敲到门口了,方才被老曾摇醒。父子两人拼了命地跑,也没能赶进前排,只能巴巴指望前面空两个名额出来。他倒是不需要垫脚,因为他本就有一双长腿,村里人都叫他“长子”。

曾阿水看着迷迷瞪瞪的儿子,心中一声叹息:孩子终究还是太小,不懂得生计难寻的苦恼。现在唐行还在大量招工的就是各处火窑。干的都是搬砖挑柴、挖土磨灰的活计。每天能吃个半饱。挣回宿资就得累得半死不活。

徐家给的这活,实在是太优厚了。

曾阿水掰着指头默默算着:如今一升米要五文钱,六天给一斗米,那就是五十文钱。平摊到每天上就是八文钱!这还包吃住。徐家在松江府的名气可是天一样高。他家包吃是管饱的,绝不是那些苦窑里的米糠稀汤,一泡尿就去了一大半。

唉,可惜轮不上了。

曾阿水暗中叹息。

前面的人已经选了三十多,待选的还是乌泱泱一片。曾阿水看着旗后的人欢天喜地,又是羡慕又是失落。

陈翼直却在拐弯的时候看到了曾阿水。

这人好高!

他心中暗道。

曾阿水站在人群之中,明显要高出一个脑袋来。

陈翼直径直走了过去,抬高胳膊方才拍在曾阿水的肩膀上。

“你!”

曾阿水被吓了一跳:“我?”

陈翼直撇了撇嘴:“站过去。”

身大力不亏,苦力活就得挑人高马大的。只有精细活才要挑身矮精悍的。这是陈翼直在接到任命之后现补的知识。

曾阿水喜出望外,刚要迈步,又躬身对陈翼直道:“小官人,能不能连我儿子一块选上?他也能干!力气大!”他拽了儿子的胳膊,推到陈翼直面前。

其他人就要喧哗起来:你自己占了个名额,还要连儿子都带上?哪有这般好事!

那些帮忙管事的淮安人也纷纷挤了过去。一边保护陈翼直不受到冲撞冒犯,一边也准备说句公道话。谁都要养家糊口,就算是单身汉子,也得存钱准备明年回家种地啊。

陈翼直看着这个跟自己差不多高的孩子,有些不忍,却还是道:“这个不行,都没我高。去了白吃饭么!”

曾阿水心头一凉,道:“小官人,这孩子命苦……从小没了娘……”

“谁命不苦?”

“在这里有一个算一个,谁的命不苦!”

其他人纷纷嚷了起来。

陈翼直摇了摇头。继续开始拍人。其他人见这长子的“坏心眼”没有得逞,也便安静下来,各个挺起胸膛抻起脖子,好显得自己高一些。

曾阿水也不敢犯众怒。见陈翼直走开了,只好拉着儿子道:“你只有去城里找活了,自己好生机灵些,要多学松江话。”

儿子拧着眉头,点了点头,道:“爹。我省得了。”

曾阿水在褡裢里掏了掏,掏出三枚铜钱,塞在儿子手里:“省着些用,等学会了松江话,你就能跟他们一样了。”说着,他朝那些维持秩序的淮安人望了一眼,羡慕之余又觉得这些人比松江人真是差多了,丝毫没有乡梓之情。

儿子收起铜钱,落寞地看着父亲,有些胆怯。营地里曾经发生过拐卖人口的事,后来还是松江人出钱雇人修了篱笆,又开了坊门,这才不让那些人牙子混进来。平心而论,要诱拐他们实在太简单了,只要说招工,十之七八会跟着去。

剩下的两三个,恐怕还会回去招呼朋友一起走。

活着真是不易。

“你帮我跑趟腿。”陈翼直又回来了,对正要离开的曾家小子说道:“去木头桥,看看那边招了多少人。”

这也是差事,而且不算抢人家的饭碗。

曾家小子看到父亲眼里流露出的欣喜,拔腿便跑。

“那边若是招的不多,我这儿便多招几个。”陈翼直对左右帮忙的淮安人说道。

这是个大好消息,说明落选的人里还有希望能找上活。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曾家小子身上,直到他变成了一个小黑点。

过了一顿饭的光阴,天已经亮了。

曾家小子终于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小官人,木头桥那边招了二十八个。正往这边来呐!”

陈翼直点了点头,掏出一吊铜钱,足足有十文钱,扔在曾家小子怀里。

曾家小子喜出望外,连忙给他爹送过去。

曾阿水与儿子分了那吊铜钱,站到了白旗下面。他看着衣衫光鲜的陈翼直,只觉得光芒万丈。

陈翼直随手又拍了几个人,表明自己并不食言。然后便等着木头桥那边的队伍赶过来,启程出发。

从唐行到拓林,这条路虽然极其平坦,又没有艰难险阻,但是仍旧得走一天半。

陈翼直曾经设想了一下这样规模贩运货物的流程,总觉得分段从沿途各镇雇人最是节省。不过他也知道,佐哥儿做事从来不单单看成本和利润,还要看综合收益。既然选择了这种略显铺张的做法,肯定是有道理的。

这小一百人的队伍汇合之后开始朝南行进,走了没多远,陈翼直果然发现了佐哥儿的用意。

这么许多人,根本走不齐!

拖拖拉拉,队伍越拉越长。随着日头升高,有人要喝水,有人要屙尿,还有人肚子饿了……乱七八糟各种事都冒出来了。

陈翼直自己骑着头公家的骡子,其他管事也有骑驴的,也有坐在空车上的,谁都没管那些劳力。相比之下,护卫们要强许多,却也对此漠然视之。

陈翼直暗道:佐哥儿原来是故意考验我来着!

“所有人,十人一伙,由护卫带着。走得又快又齐者,赏一吊钱。”陈翼直高声宣布。

甘成泽负责带着侍卫,见那管事的小伙子突然发了赏格,饶有趣味,心说:看来这人做事也挺认真。

陈翼直下了骡子,走到甘成泽身旁:“甘大哥,这事您得帮着安排一下。”

甘成泽是能拿三百两银子的人,积极性当然极高。他只是没有意识到这算什么事,被陈翼直点出来之后,立刻板着脸开始分人监管,就跟押送俘虏一样。如果不是陈翼直反对,他还想用麻绳将劳力绑起来走。

不管怎么说,劳力分伙之后只认着自己带队的护卫,整个队伍整齐了许多,行进速度也快了不少。

陈翼直松了口气,突然听到腹中传来一声肠鸣。他这才发现,更严峻的考验还在前头。

这么多人吃饭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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