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类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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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类英雄- 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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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回到天津县来。年前祭灶时,臬台衙门的总师爷传过话来,活这条命,两万块鹰洋,不讲价。只要是有个价钱就好办,怕的是要民国了,他们有钱不敢收。少不了,就活该仁寿当铺的东家倒霉。就这,我老齐这十来年的家底也同样给倒腾出去一大半,还不算日后仁寿当铺的东家找寻来,咱这边预备“过节儿”的开销。可钱那东西叫个王八蛋,花了再赚,不算个事。要说有难处,就是这案子一手托两家的人不对,是天津县皂班的班头儿老刘,当年也曾“开逛”,住锅伙,如今在衙门里混事,放窑帐、吃苦主,么钱都敢拿,倒也人物了。细说起来,这老刘“开逛”比我还晚一年,也没干过么出息事。当年咱爷爷那才叫“开逛”。知道么叫“开逛”的规矩?就是“开逛”的人先得经得住一顿暴打。咱爷爷当年已经四十岁了,早过了“开逛”的年岁,他又是武秀才出身,很是让那些开赌场的心里边疑忌,也就难把他看成是一个小混混的“开逛”。这不,等咱爷爷侧卧在地上,两手抱头,双腿绞股,同时裹紧裆里的物事,免得挨打时给震伤,这时节,众光棍都眼望当家的,等着号令。这个时候谁也不能发善心,要是出来个人儿劝咱爷爷出去,一来是看不起“开逛”的人,那便结下了解不开的血仇;二来看眼儿的赌客也会以为主家示弱,没开打便尿了。再加上咱爷爷躺在地上大骂不止,硬是要他们“打四面”。所以,老混混儿一个手势,众徒儿手持斧把,擂粘糕般的一顿暴打,顿时是皮开肉绽,血流如注。说是“打四面”,其实是打三面,正面一打人便死了;再有一点就是打人的只准伤皮肉,不能伤筋骨。从开打到完结,被打的人口中不能有一声叫疼,还得骂不绝口,若有一声哼唧,便是“走畸”了,这是最丢人不过的事,众人立刻停手不打了,每人掏出那话儿给他浇上一泡热尿——确有止痛、疗伤的功效,然后扒下他的鞋,把他赶到大街上去。扒鞋这一手对咱们是最大的羞辱,从此这个人便是人见人欺的“尿货”,再不能在本地立足了。咱爷爷打过三面,血流满地,骂声更壮。老混混儿又做了个手势,便上来俩人,找补了几斧把,他的两条腿骨就断了。这就不大仗义了,当时看热闹的人中不少懂行的,一阵哄叫。老混混儿出来作了个四方揖,说道:“各位老少爷儿们,今儿个小老儿这里添丁进口,新来了条好汉子。各位给在下个面子,都留下吃碗喜面再走。”到底是老江湖,场面话交代得漂亮。

下边也是照例的规矩,由赌场出钱给咱爷爷治伤,从此算是在这里吃上一份钱粮了。所不同的是,这一次老混混似是觉得理亏,专门请来了城里最有名的伤科大夫,也是有名的袍带混混儿汪小壶。身上的浮伤好办,照着“刑伤”的法子治就是了。那个时候,衙门里打板子、动夹棍是家常便饭,所以,医治刑伤的办法非同一般。咱爷爷身上的伤好得快,就是两条断腿总不见好,到三个多月头上,拆了夹板,竟然下不得地,只能拄着拐往前蹭。咱爷爷是么人物,立马明白了,他是让那个老混混儿给算计了。老混混儿买通汪小壶,给咱爷爷留个残疾,免得从此出来个狠人儿谋了他的买卖。

5

要是依照金善卿的主意,他们三人从南市撤出来时,应当直奔日租界旭街,反正没有几步路,进了租界,巡警们就不会去追了。可石秀这会儿显出主意大,性子拧来,她非要走东马路,过金钢桥,从戒备森严的直隶总督行辕门前穿过,绕个大圈子再奔意租界晁天王府上。

还有一点他没想到,这二位姑娘竟然是腿脚利落,身手不凡,窜房越脊时倒也像个练家子,若是小脚姑娘,这种事想也别想。看起来,租界学校中的体操课让她们获益非浅。当然了,最重要的一点,是她们未曾向汪洋开枪。若是开了枪,身后有二三十个巡警追着,怕是也难脱身。

石秀当时讲了一句极有见地的话,把他们从尴尬中解脱出来,“事缓则圆,让他多活几天,还能打到南京去不成?”便挥着驳克枪,把金善卿推出窗外。

“你们能够脱险真是侥幸,干活可不兴这么没脑子。”大名鼎鼎的晁天王竟然是个胖乎乎的姑娘,比石秀要矮上大半头,还是一脑袋黄毛,只是那双单眼皮的小圆眼,黑洞洞的深邃得紧。她斥责石秀与宝义时言辞尖利,似是金善卿根本就没有在场,“你们俩个是要去劫法场么?若不是劫法场,带着枪到那种地方去,不是自找麻烦是什么?你们得跟金先生学,什么时候见过金先生带着枪满街跑?”

回过身来她又殷勤地照应金善卿茶点,大大方方的像是茶会上的举止,但新娘子大红的服饰也遮掩不住她的不悦。石秀与宝义似是很怕她,两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假小子,低眉顺眼地站在一边,坐也不敢坐。

大块玻璃镶嵌而成的暖房建在花园的一角,高大的铸铁洋炉子里,大块的大同煤块喷发着炽烈的火焰,将洋铁皮烟囱的末端烧红了半尺。四周高大葱郁的南洋植物,在热气的逼迫之下,轻轻地晃动着叶子。如果不是气氛不佳,严冬之日坐在这里品茶,必定受用得很。金善卿端着茶盏,故作神游物外之态,借机品一品晁天王这个人物。建这么间暖房可是件极奢侈的享受,金善卿自以为是个擅长享受生活的人,但像这样的暖房也只是存在于他的奢望之中。它的造价大约可以在租界中避静的地段买所十来个房间的小宅子,外加一两个苏州乡下的小丫头。

“金先生,小女子有个不情之请。”她不像她的团员们那样硬要装男人,却越发显得深不可测。

“晁小姐有事尽管吩咐。”

“对不起,忘了对您讲,小女子娘家姓高。”晁天王似是无意地摸了摸大红绣袄宽大的袖口。宝义知道,她的袖中一向收藏着一段铁线,长短刚够从后面勒住人的脖子。“不知道您能不能改个主意,把那个活儿派给另外一个人,石秀毕竟经验有限。小女子刚出嫁,今天带着夫婿回门,不大方便,要不,这件事我得亲自去做。南京临时革命政府交派下来的活儿,我们不能轻忽。”

金善卿站起身来,理顺了皮袍坐皱的下摆,对晁天王笑道:“您的好意在下心领了,只是恕难从命。”他可不想这么快就让汪洋死,因为,他跟汪洋不仅仅是个玩伴,他从心底里怀疑汪洋仍是个真正的革命者,只是对他眼下的所为不大理解。南京下这么个命令,其中也许是有误会。

“你可别……”宝义的插言被晁天王的眼神像刀锋一样割断。

“谢谢您的茶点,告辞。”金善卿面上的笑容像是刚刚谈成一笔有利可图的好生意。“不介意的话,在下还有借重她们二位的地方,让她们先跟我走?”

晁天王并未表示反对,送他们到暖房门口,没再往外送,道:“刚才忘记告诉您,劫法场的那批人,在日租界给日本驻屯军抓住了,没有一个人脱身。”

金善卿此时越发坚定了自己的看法,这个晁天王一点也不招人喜欢,远不如宝义和石秀来得可爱。

金善卿:齐万成想要谋我的钱财,这是明摆着的事,可我还不能就此翻脸,扯下面皮硬讨。身份所关,他是青皮,我是缙绅,要是硬碰硬,甭管钱能否要回来,我这脸面先丢尽了。所以我一点也没着急,对他说:“我就是觉着奇怪,怎么往常好好的,一下子就弄跑了这么大的两注子钱?没道理呀?你会不会弄错了?”齐万成把脑袋笼罩在一团蓝色烟雾中,含着烟杆的嘴里,口齿不清,说道:“这才叫一颗苍蝇屎,掉在油瓶里。要多巧有多巧。咱们外边还有四千多块钱的帐,十五以前还得赶紧催上来,要是再跑个一两家,这个元宵也就别过了,光等着喝西北风吧。”

喝西北风我倒不至于,可是让这混蛋平白骗去这么一大笔钱,不是我金某人该吃的亏。早几年金大少在天津卫那是响当当的少爷,哪一路人物不得敬着,如今混了革命党,怎么着,反倒要受人欺侮?谁想到那齐万成竟还得便宜卖乖,嘴里嘟囔着:“钱是没了,你想拿齐大爷怎么办?”

“你得把钱还上。”说这话时我有点动气。也许我还是眼力不够精到,没看清这小子是个真正的混人。只见他狂吼一声:“操你妈的我还你钱。”就把被子一甩,光着眼子跳下炕来,一手把辫子往脖子上一盘,另一只手便揪住了我的辫子。“我早就看着你小子不地道,合伙做生意,有出钱的,有出力的,鞋我跑飞花了多少只,人情、茶钱搭进去多少不算,今天你敢让我给你还倒帐,你也不在这门口扫听扫听,镇关下是干嘛的?”

许是他把我的辫子给挽在了胳膊上,无论如何是挣扎不开,就这样,让他给拉到了大街上,口中骂声不断,兼以拳打脚踢。街上的闲人像看撂场子摔跤的,围了一圈,没有人上来解劝。为什么?我明白,因为这齐万成是老街旧邻,大家伙儿都认得,而被打的人,也就是我,看穿着打扮便知道是正经人,打了白打。若是两个混混儿在街上撕掳起来,早有其他混混儿上来说和了。正撕掳着,大洋马买早点回来了。一见这场景,二话没说,撇下水壶,上来一屁股坐在我的头上,一边的齐万成依旧光着眼子,对着我的胸膛、小腹猛踢猛踹。周围的闲人袖手而观,似是看春节照例上演的吉庆戏码。

与两位姑娘分手后回到家中,金善卿并不想因为劫法场的同志被捕而太难过,这倒并不是他没有同情心或是不负责任,他心里边很明白,这件事情并不是由他来主持,分派给他的任务只是打探消息,放放信号而已,有点小瞧他的意思在里边。同盟会北方支部里有些人从未把他当作革命同志,也并不信任他,所以,他知道自己在这件事里边再没有责任可言了。被捕的人想必关在海光寺日本兵营里,他没有本事救他们出来,当然,也轮不到他来救,这事不归他管。

所以,当汪洋找到他的门上时,他正弄个日本三弦在那里拨弄,虽不成曲调,却也有几分韵致。

“金老弟好雅兴。”汪洋宽了外边的长衣服,便抄起支曲笛来信口而吹,两个不成曲调的调子,仿佛两个互相倾慕的恋人,一点一点地靠近,渐成和谐。这是他们在日本时惯常玩的游戏,每每令日本国人惊异不已。

“多日不弄,手生得很。”金善卿突然间停手不弹了,拿着拨子在头上骚痒,心中盘算着汪洋的来意。

“你怕不是手生,而是心生。我们分别得太久了!”汪洋将笛子吹完了最后一个低回的转折,说。

旧友重逢时,相对无语最让人难堪。金善卿倒了两碗茶,给汪洋推过来一碗,茶氛如烟。

还是汪洋先开口道:“这样的好盏,用来喝香片可惜了。”茶盏是定瓷中的精品,金善卿喜爱这类精巧玩意儿。“以老弟的才学、人物,又何必听命于汪兆铭呢?”汪兆铭就是汪精卫,因刺杀摄政王而名动天下。这次暗杀任务据说是他下的命令。

汪洋点明他革命党的身份,莫非是要摊牌?金善卿未置可否。

“推翻满清,创建民国,有功有力者甚多,各成体系,各占地盘,都是为了成大业。老弟这样的干才,到了哪里,都会受欢迎,受重用。”字缝里的意思是:何必跟着汪精卫,那个人靠不住。

金善卿不想谈这个话题,问:“你为什么要到天津来?”你怎么就投了袁世凯呢?

“我想建成民国第一支真正的警察队伍,天津这个地方最适合。”大丈夫抱负得展,何必恋栈家乡?

“天津离北京太近了,不安全。”替袁世凯做事,随时有被革命党暗杀的可能。

“如今哪也不安全,革命党往北边派人,袁世凯往南边派人,都有动作,可作用都不大。不如真刀真枪地干。”主要是目前的局面让人失望,再者说,在南边干也同样可能被暗杀。

金善卿似是突然想起什么,问:“你认得汪精卫?”

“打过交道。”

他跟汪精卫之间有什么事?金善卿觉得他可能接近了这件事的真相。

汪洋来也突然,走也匆忙,穿上皮袍,停在门口,沉了一会儿,又道:“来劫法场的那批人已经移交给巡警道,我能保出来,得有人安排他们远走高飞。但是,该行刑的人犯是上边批下来的,改不了。抱歉。”

“承情之至,我给上传下达。”金善卿抱拳拱手。他知道,从此双方身份明了,反倒是好相处了。

“晚上青年会见?”

“不见不散。”金善卿心里明白,汪洋故意不提暗杀的事,是给他留个再见面的余地,当今各党派中的秘密像漏勺一样,而巡警道的暗探又多如牛毛,他不可能不知道石秀这件事。

6

齐万成:我那大侄子几场热堂滚下来,身上、腿上那伤就别提了,幸亏是冬底下,若是伏天,这人早就没了,神仙也救不下来。皂班上刘头过来找我,站在门口说话,不进屋。这也是规矩,以街头好汉们来说,他属于“上角”,我是“下角”,据说是早年间有两个大混混儿套事,把天津卫的耍人儿的都邀齐了,就此两大帮分为上下角,互不往来不说,还是个解不开的世仇。就是如今民国了,不兴这个了,所以两边见面才不像乌眼鸡赛的,可仍是不亲近。噢,对了,他来提起给大侄子延医治伤的事,天冷,腿上的棒疮给冻了。他奶奶的,这年头再没真手艺人了,买身裤褂也是洋布的,衙门口打人少了,这治棒伤的大夫也没了。想当年,咱爷爷“开逛”,遭了黑手,打得多重,汪小壶的药是连洗带涂,内服外敷,好了!可这小子也不地道,受人钱财,给咱爷爷的两条断腿留了个残疾。咱爷爷是谁?找到汪小壶的医馆,言语上还是客客气气,外场的爷儿门,就得有这“缸口”,说:“汪大爷您是老江湖,总不至于给姑子看出喜脉来吧?我这两条腿今个就卖在您这儿了,您说说怎么个要法吧?”汪小壶是成名的老混混儿,天津卫耍人儿的没有不知道他的,可是,越是这种人物,越怕后生小辈来“栽”他的脸子,这个时候他早过了好勇斗狠的年纪,得能维持住一辈子的威名,全靠的是一张嘴,他说:“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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