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3 色已成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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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3 色已成空- 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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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馨道:“就是,就是,新好男人的标准,是要出得厅堂,下得厨房。”
  傅青纶道:“还有更厉害的说法呢。胡适提出的男人三从四德听说过没有?太太命令要听从,太太出门要跟从,太太说错要盲从;太太花钱要舍得,太太化妆要等得,太太生日要记得,太太打骂要忍得。”
  程辉叹道:“我知道男人的辉煌时代已经过去,却想不到竟然已经沦落至此。”他左手舀了一勺豆腐,右手夹了一筷子肉丝,举起来做沉痛状:“让我们深切悼念三妻四妾,佳丽三千,左拥右抱,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黄金时代。”
  林之若同情地颔首:“的确应该悼念。”
  程辉诧异:“我以为你是女权主义者。”
  林之若道:“可是我也是你的朋友啊,怎么也得同情一下你的痛苦。你想想,一个皇帝就占了三千个女人,那些达官贵人,富商恶霸,每个也占几个到几十个不等。像你这样的平头百姓,几十个才能娶上一个老婆,剩下的,要么出家当和尚,要么只好去练葵花宝典。这么凄惨,当然应该致以认真沉痛深挚哀戚的悼念。”
  男生莞尔,唐馨却不解地问:“为什么娶不上老婆要去练葵花宝典?”
  林之若不慌不忙:“这个么,葵花宝典是一种威力极强的武功,一旦练成,天下无敌,想杀谁就杀谁,想抢谁的老婆,就抢谁的老婆。不过据说真的练成的人,境界也会变得高尚,不但不会乱抢别人的老婆,连自己的原来的老婆,都不想要了。”
  唐馨哦了一声,众人暴笑。唐馨迷惑不解,大眼睛瞪得圆圆的,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惹得大家笑得更厉害了。
  林之若忍住笑,向唐馨解释:“这葵花宝典啊,跟下厨房一样,在古代是只有女人才能练的功夫。男人练了,会被人家瞧不起,认为他男不男,女不女。”
  唐馨道:“这有什么好笑?程辉刚才就下了厨房,难道这样就会不男不女?”
  林之若看着程辉扭曲的脸,笑道:“程辉不同。欲练神功,那个,那个,先练刀功。程辉刀功练得不到位,无论下多少次厨房,也还是堂堂正正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程辉脸色铁青。孟繁星笑倒在李凯身上,傅青纶呛着了,一边咳嗽一边给自己倒水。李凯好不容易喘过气来,摇手示意唐馨不要继续追问了。
  林之若道:“为了让程辉同学神功早成,一统江湖,东方不败,西方跪服,从此所有厨房工作,都交给他负责。”趁着程辉不注意,拿起他手掌一击:“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这个契约自此生效,直到你神功练成,不再是大丈夫为止。”
  话音刚落,众人又是一阵大笑,只除了两个人。唐馨虽然附和着众人微笑,神情却显然还在困惑不已。程辉则恨恨地一会儿看着林之若,一会儿看看自己被她强迫订约的手掌,大脑高速旋转,寻觅着报复的机会。

  寄语东风着力吹

  望着窗外倾珠泄玉也似的大雨,孟繁星心乱如麻,犹疑不决。
  程辉早晨已经打了电话过来,说天气太坏,今天就不去林之若家了。
  可是,这雨下得天昏地暗,仿佛苍天在倾泻着所有的悲哀,让人潜藏在心底深处的一些暗淡情绪,莫名其妙地就钻了出来。最初只是一点点的,仿佛明媚蓝天中的一丝丝云影,渐渐地,水气堆积,天风卷聚,不知不觉地,已成黑云压城城欲摧之势。
  于孟繁星而言,生活中唯一的阴云,不过是对林之若浓浓的切近的思念,和对前途淡淡的遥远的担忧。压在林之若心头的,会是什么样的忧思呢?
  自从林之若罹病以来,除了怜惜和心痛,孟繁星一直下意识地怀着一份忧虑。他细心地观察林之若,密切注意着任何可能的蛛丝马迹。可是,究竟他在担忧什么,想要发现什么,他自己也不是很明了。
  他总是隐隐觉得,林之若并不像她外表显示的那样平和淡泊,坚强乐观。他始终无法忘记,初三一年中,林之若独处时偶尔流露出的那种忧愤,讥诮,冷漠,几乎有点愤世嫉俗的微笑。
  上一次对这异样神情的清晰记忆,还是高二刚开学的时候,班里的文学诗歌热方兴未艾。有人传抄一首小诗,程辉高声朗诵给大家听: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
  不是生与死
  而是我就在你面前
  你却不知道我爱你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
  不是我就在你面前 你却不知道我爱你
  而是明明知道彼此相爱
  却不能在一起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
  不是明明知道彼此相爱 却不能在一起
  而是明明无法抵挡这股思念
  却还得故意装作丝毫没有把你放在心里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
  不是明明无法抵挡这股思念
  却还得故意装作丝毫没有把你放在心里
  而是用自己冷漠的心对爱你的人
  掘了一条无法跨越的沟渠
  林之若评论道:“格式很新颖。不过精华都在第一段,后面全是画蛇添足。”唐馨反复低吟,感动得热泪盈眶。程辉笑道:“你的眼泪不是这么廉价吧,这样简单的煽情诗,我要多少有多少!”见大家都惊讶地看着他,得意地吟道:
  “世上最痛苦的事
  不是没有美丽
  而是分明眼前站着一个绝代美女
  我却无法与你相识
  世上最痛苦的事
  不是无法与你相识
  而是好不容易相识了
  你却挽着别人的手臂
  世上最痛苦的事
  不是你挽着别人的手臂
  而是当我终于击败情敌
  你却嫌我贫穷卑微
  世上最痛苦的事
  不是你嫌我贫穷卑微
  而是当我拥有了财富和高贵
  你却已经不再美丽”
  众人哄笑喝彩,唐馨啼笑皆非,林之若冷笑讽刺:“第一个把女人比成花的,是天才;第二个,是庸才;第三个,是蠢材。”
  程辉漫不在乎:“只要带个才字,我管它是天才还是蠢材?不如咱们就以‘世上最痛苦的事’为题,每人写一首,弄个集子,说不定一不小心,咱们也成现代诗人了呢。”
  傅青纶摆手:“得,我们可没有你那歪才。还是让林之若陪你单挑吧。”
  程辉也不介意,挑衅地看着林之若。林之若微笑道:“好,你不就是激我当这个蠢材么?” 略一沉吟,低声道:
  “世上最痛苦的事
  不是生老病死
  而是生命的旅程虽短,却充斥着
  永恒的孤寂
  世上最痛苦的事
  不是永恒的孤寂
  而是明明看见温暖与生机
  我却无能为力
  世上最痛苦的事
  不是我无能为力
  而是当一切都触手可及
  我却不愿伸出手去
  世上最痛苦的事
  不是我不愿伸出手去
  而是如果渴望从不曾生起
  我如何能够判定
  痛苦与快乐的分际”
  意外地,大家都怔怔地看着她,没有人喝彩。只有程辉评论道:“论功力也将就着有我一半水平吧,就是调子太灰暗了些。”
  的确,调子是太灰暗了些。那一天的林之若,情绪似乎有点低沉。额发下半垂的面容,纵然九月灿烂的阳光,也只照出淡淡的萧瑟。
  后来孟繁星从唐馨那里悄悄打听,才知道那天是林之若的生日。唐馨曾经鼓动她请客,她却一口回绝,并且严禁她泄漏这个消息。她的理由,是“十六年前的这一天,不过是一个生命痛苦的巅峰,和另一个生命痛苦的开始,有何值得庆祝之处?”
  别的同学,只当这是林之若偶然的心情起伏,只有孟繁星,似乎窥伺到了她从容淡定,谈笑风生的表面之下,冰压雪封的内心一角,暗暗疑惑,环绕着她的让同龄人几乎不敢逼视的灿烂光芒,究竟是来自太阳的炽热燃烧,还是南极雪野的冰冷反射?
  两年以来,尤其是家庭关系和缓之后,林之若已经很少再有这样的表情。偶然一现,也仿佛夏夜流星,他还来不及捕捉,就已经很快淹没在明朗的笑容里。如果没有意外,他相信有一天,林之若脸上的阳光会渐渐暖透她的内心,会渐渐地真正,而不仅仅是看起来拥有春天的温度。
  可是,意外发生了。在有可能引发冰原漂移,雪山崩塌的巨大压力下,林之若却表现得异乎寻常地正常和坚强。她一如往常地说笑,一如往常地照顾唐馨,迎战程辉。她不肯当着他们的面吃药,甚至有意回避任何关于自己病痛的话题。
  可是,她看起来越正常,孟繁星就越担心。那个愤而离家,游荡在清风山上,怒而学武,潜居于滨州武院的林之若,才是真正正常的林之若。林之若的性子,小事宽容随和,大事坚定果敢,受到屈折羞辱,坦然直面,刚烈不屈,挫而弥坚。如果她需要回避,需要掩饰,那必然是已经超出了她能够控制的范围。
  孟繁星突然下定决心,拿了把伞,径自出了家门,走进了茫茫雨雾里。
  雨下得极密,风极大,方向又旋转不定,吹得雨伞一会儿重如泰山,一会儿又直欲脱手飞去。到林之若家几个街区的距离,孟繁星已经浑身湿透,索性收了伞,以天为花洒,地为浴盆,洗了一个痛快的冷水澡。
  站在林之若家楼下,向上仰望,大雨打在眼睛上,虽然勉强睁开,视线中也只是白茫茫一片,什么都模模糊糊的,辨别不清。一阵强风吹来,他打了个哆嗦,忽然想起了林之若给他讲过的那个童年往事,想起了一个以前从来没有想过的问题。六岁的林之若,受了母亲的委屈,不争吵,不抗议,不哭闹,一个人默默地躲到野地里,穿着冰冷的内衣,坐在茫茫雪地中,对亲人的呼喊寻觅既不感动也不回应,她在想什么,在期待什么呢?
  即使林之若曾经坦言,大人的不公平的对待,曾在她幼小的心灵中激起过无法言说的痛苦和绝望,孟繁星却一直以为那是单纯的倔强冲动,孩子式的闹别扭,发脾气。可是此刻,身在茫茫大雨中,整个世界都被雨雾隔开,仿佛天地之间,只剩了自己一个人,连冷冰冰贴在身上的衣服,仿佛也成了这寒冷寂寞的,只有自己一个人对抗着的世界的一部分,他忽然理解了林之若的那首诗,理解了她当时的心意。
  生命的旅程虽短,却充斥着
  永恒的孤寂
  当一切都触手可及
  我却不愿,伸出手去
  他激泠泠打了个冷战。六岁的林之若,拒绝对触手可及的温暖和生机伸出手去。她选择了沉默,远离,选择了把生命交付给茫茫雪地。
  这,可能么?一个六岁的孩子,怎能对生命有如此之深的冷漠和绝望?
  那时候,孟繁星还不知道,人的心理基调基本上是在婴儿和童年期定型的,因而孩子远远比大人更脆弱,一旦留下创伤,便终生难以磨灭。他更加不知道,在多年之后,中国媒体曾经报道过一个七岁的男孩,因为对生命和生活的绝望,眼睁睁看着妹妹落入河水挣扎呼救直至灭顶,始终袖手旁观,既不援手,也不求救。面对他人的责难,他冷冷地道:“活着那么苦,救她做什么?”
  可是,纵然仅仅只是一个怀疑,孟繁星已经心魄震动。他呆立雨中,凝望着那扇窗子,想着窗后的那个女孩,忘了滂沱的大雨,忘了其余的整个世界。
  直到一个白色的身影,仿佛直接从茫茫雨雾中走出,向他满是雨水的脸庞凝望了一会儿,拉着他的手上了楼。
  林之若直接把孟繁星推进了浴室,自己去换了衣服,又从门缝里把一套林谦诚留在家里的休闲衣裤扔进了浴室。
  和林谦诚比,孟繁星要高一些,瘦一些。林之若见他袖口裤腿都短了一截,衣服飘飘荡荡的,很是滑稽,噗哧一笑,坐在沙发上并不起身,招手让他过来。孟繁星疑惑地走近沙发。林之若示意他俯下身,拿了一块大毛巾,给他擦着湿漉漉的头发,动作轻柔而专注。
  孟繁星半跪在沙发边上,低着头,看着林之若的一角衣襟,嗅着她身上淡淡的肥皂清香,听着林之若卧室传来的隐隐的歌声,感觉着她手的移动,不敢说话,也不敢动弹,生怕打破了这美好的瞬间。
  林之若扔开毛巾,道:“好了。别看是夏天,淋了雨,不及时擦干,很容易感冒。”指指身边,让孟繁星坐下,问:“下这么大雨,唐馨他们都说不出来了,你怎么还是过来了?”
  孟繁星想了想,坦白道:“我怕你一个人,心情不好。”见林之若凝视着自己,生怕她说出疑问或是感激的话,赶紧问:“你在干什么,怎么会看到我的?”
  “我在看书听歌。后来发现雨声很急,便到窗前去望望雨景,谁想到大雨中还站着一个人。”林之若微微一笑:“如今风雨西楼夜,不听清歌也泪垂。既有风雨又听清歌,要不是你来了,说不定我真的会哭呢。”
  孟繁星不知如何回答,两个人相对默然。窗外的雨声转缓,卧室的歌声清晰了起来,是Phil Collins 的“Against all odds”:
  How can I just let you walk away;
  just let you leave without a trace
  When I stand here taking every breath with you; ooh
  You’re the only one who really knew me at all……
  (我怎能就这样让你离去
  不留下一丝痕迹
  当我呼吸着你的呼吸,哦
  你是我唯一的知己……)
  孟繁星听了一会儿,不禁诧异:“这好像是傅青纶的那盘英文经典?”
  林之若敬佩地道:“这么远你也听得出?”
  孟繁星微微窘迫,道:“其实我对英文歌所知不多。这盘磁带,因为傅青纶曾经在宿舍放过两次,都是经典老歌,旋律特别优美,所以有点印象。”
  林之若道:“傅青纶说听舒缓的音乐,可能会缓解头痛,推荐我听古典音乐,什么古琴啊古筝啊洞箫啊什么的。我说又没有人唱,又没有歌词,还不得成催眠曲,他便借了这个给我。旋律优不优美我不知道,歌词倒是挺优美的。”
  “傅青纶很关心你啊。”话一出口,孟繁星就后悔了。有人关心林之若,自己应当开心才是,这话怎么听都透着点酸意。
  林之若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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