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迢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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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水迢迢- 第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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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都司洪夜站了起来,一通急促的鼓点敲罢,他将手一压,朗声道:“月神在上,我月落族族长虽受奸人所害,却得脱轮回,得归仙界,实是我族至荣。现在,我们要用我们的鲜血敬谢神明,大家诚心祝祷,愿月神永佑我族人!”

他转身端起一碗酒,奉至旌旗下的大祭司身前。大祭司脸绘重彩,头戴羽冠,身披青袍,手持长茅,吁嗟起舞。舞罢,接过大都司手中的禾酒,一口饮尽,又猛前倾身,“噗”的一声,白色的酒箭喷在台前的火堆上,火苗蹿起,直冲夜空,山头山脚,上万人齐声高呼,拜伏于地。

高亢深沉的吟哦声中,故族长木黎的棺木被缓缓抬出。八名彩油涂面、上身赤裸,下身裹着虎皮的精壮小伙抬着棺木,踩着深深的积雪,步向云雾缥缈的“登仙桥”。

火光照映下,上万双眼睛,齐齐盯着那具黑色棺木,盯着那夜雾笼罩下的“登仙桥”。

八名小伙走至桥边,大祭司高唱一声,八人齐齐停步,将棺木放置于地。

大祭司似歌似咏,声音直入云霄:“请仙族长!”

大都司与二都司互望一眼,齐步上前,运力推开棺盖,台上的少族长木风与乌雅放声大哭,在数人的搀扶下拜倒于雪地之中。

木族长的尸身已做防腐处理,被两位都司从棺中抬出,他裹在长长的白色月袍之中,容颜如生,只双目圆睁,仰望苍穹。

山顶之人看得清楚,齐声大哭,带着山路上的月落族人同放悲声,江慈听得心酸,也抹了一把眼泪。

大都司与二都司一人扛肩,一人扛腿,抬着木族长,缓步走上“登仙桥”。

寒风渐盛,吹得火把明明暗暗,“登仙桥”对面的“孤星峰”,黑幽沉寂。

清冷的星月隐入云层之中,不知从何处激起一股强风,“登仙桥”上的积雪忽地剧烈爆开,激起一团巨大的雪雾。

那雪雾腾地而起,“天月峰”头,也忽有一阵寒风,卷起雪雾,众人齐齐眯眼。却都听到一声惊呼,迷蒙中见扛着族长遗体的大都司洪夜单膝跪于地上,他肩头一歪,二都司猝不及防,族长遗体滑落,眼见就要倒在桥上的雪雾之中。

这一瞬间,山头山间上万人齐声惊呼,众人只恨雪雾遮眼,看不清楚,眼见族长似是不能顺利落谷,刹时都涌上一股强烈的恐惧感,似已见到月落族大难临头,永沦苦海。

就在这一瞬间,“孤星峰”再涌来一股寒风,雪雾更盛,整个“天月峰”上的火光为之一暗。众人抬眼望去,只见迷蒙雪雾中,族长木黎的尸体在将要倒在桥面上的那一刹那,凌空飞起,似一道白色的流星,冉冉自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直隐入“登仙桥”对面的黑色苍穹之中。

这一幕来得太快,众人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便已不见了族长的尸身,瞠目结舌间,不知是谁大喊一声:“族长登天了,族长回归仙界了!”

这声呐喊,如同掉落在烈油中的火星,整个“天月峰”一片沸腾。

“族长登天了,族长回归仙界了!”

“我月落族有希望了!”

“果然是月神下凡啊,教主是月神转世,拯救我族人来了!”

雪地上,山道间,响起如雷的欢呼与祝祷之声,月落族人们向着“登仙桥”的方向,齐行拜礼。冰冷的积雪将他们的膝盖浸湿,他们浑然不觉,又齐向傲立于峰顶的那个白色身影磕首俯身。

卫昭飘逸的身影淡淡立在“登仙桥”头,眼神掠过大都司洪夜,洪夜微微一笑。卫昭又望向对面的黑深,缓缓抬手,待众人肃静,他清冷而激昂的声音回荡在山峦之间:“族长升天,星月之神将佑我族人,再无苦痛,永享康宁!”

淡雪与梅影喜极而拜,眼泪汹涌而出。江慈并未下拜,整个山头,除却少族长和卫昭,就余她一人青纱蒙面,孤身而立。

她长久地凝望着那个白色的身影,忽觉此人便如同明月下的一团烈焰,将这上万人的心头点燃,但同时,也在灼灼地燃烧着他自己。

数百年来只在传闻之中出现过的族长“升天”之象出现,月落族人群情激涌,少族长木风的即位大典和“圣教”的册立大典便在一片欢呼声中结束,卫昭从新任族长木风的手中接过象征着无上权威的“圣印”,飘然下山。

身后传来接天的欢呼声、歌唱声,卫昭嘴角轻勾,带着程盈盈等人回了正围子,江慈仍在淡雪梅影的陪同下回后围子“雪梅院”。

程盈盈转身将栊门关上,与程潇潇一同行礼:“恭贺教主!”

卫昭淡淡道:“我说了,你们在我面前不用这么多规矩。”

程盈盈掀起面纱,酒涡盎然:“不知道苏俊他们何时可以出洞。”

程潇潇笑道:“总得等‘天月峰’这边的人都散了,他们才好出来。”

卫昭微微点头:“大家都干得不错,配合得好。”

程盈盈还欲再说,程潇潇却将她一拉,二人行礼出房,程潇潇低声嗔道:“姐姐,你是真不知吗?教主若是和我们客气,我们便不要再呆在他面前。”

卫昭缓缓走到桌前坐下,思忖着数件大事。

眼下,“天葬”终于顺利结束,自己和苏俊苏颜及大都司洪夜悉力配合,又利用雪雾和特制的“天蚕蛛丝”,让族长似是“登天而去”,恢复了族人的信心,也奠定了星月教“圣教”和自己“月神下凡”的形象。

但如何面对紧接着要来的严峻形势,能不能熬到明春,裴琰会不会与自己充分配合,那老贼又是否会一直被蒙在鼓里,实是未知之数。得及早将族中的兵权掌控于手中,及早作出部署才行。

夜,逐渐深沉。卫昭听得“天月峰”传来的欢呼之声渐渐淡去,知兴奋的族人们终相继散去,嘴唇轻轻一牵:“月神下凡?我倒不知,自己还有没有资格做那―――”

他刚宽去外袍,“笃笃”的敲门声响起,他迅速将假面戴上,冷冷道:“谁?!”

娇怯的声音传来,卫昭认得是少族长木风生母乌雅的贴身婢女阿珍:“教主,圣母请您赶快过去一趟。”

“何事?!”

“少族长,不,族长似是受了些风寒,情形有些不对,圣母请您过去看一下,说您―――”

卫昭拉门而出,飘然行往乌雅及木风居住的山海院。

行到山海院的前厅,阿珍行礼道:“教主,圣母在后花园。”

卫昭面无表情,随着阿珍而行,此时已是丑时末,一路行来,山海院内寂静无人。后花园西沿,有一小小暖阁,竹帷轻掀,阁内铺着锦毡,炭火融融。

阿珍掀帘,卫昭冷面而入,只见乌雅一人坐于阁中坐榻之上,一袭绯衣,微笑望着自己。帘幕放下的一瞬间,微风拂过,卫昭闻到一缕若有若无、如兰如麝的清香,这清香扑入鼻中,如同温泉的水沁过面颊,又似烈艳的酒滑过喉头。

他转身便走,乌雅唤道:“无瑕!”

卫昭顿住脚步,背对乌雅,冷冷道:“还请你日后称我一声教主!”

乌雅慢慢站起,轻步走到卫昭身后,仰起脸来,轻声一叹:“无瑕,老教主当年在我面前提起你,便是满心欢喜。这么多年,我总想着,你何时会真正出现,让我明白,老教主当年为什么那么喜欢你。现如今,总算是见着你了,也算了了我的心愿。”

卫昭沉默不语。乌雅眼帘低垂,轻声道:“现下大局已定,我也能放下这一肩重担,想起老教主对我说过的话,这心中―――”

卫昭缓缓转过身来:“师父他,曾说过什么?”

乌雅面上笑容似蜜如糯,声音轻柔如水,低头叹道:“老教主当年授了乌雅一首曲子,他说,若是异日教主大业得成,便让乌雅为您弹奏这首曲子,也算是他―――”

卫昭迟疑半晌,终返身在木榻前坐定,低声道:“既是师父的曲子,就请弹奏吧。”

乌雅右手卷起云袖背在身后,莲步轻移,巧笑嫣然,在琴案前坐下。依次勾起月落琴的十二根长弦,喉里低低地唱道:“望月落,玉迦花开,碧梧飞絮。笑煞春风几度,关山二月天,似山海常驻,叹意气雄豪,皆隐重雾。”

卫昭低头静静听着,依稀记起,当年在“玉迦山庄”,姐姐与师父在月下弹琴抚箫,奏的便似是这首曲子。耳边琴声婉转泣诉,歌声粘柔低迴,他渐感有些迷糊,阁内香气更浓,心底深处,似掠过一丝麻麻的酥滑,让他轻轻一颤。

这种从未有过的感觉让他有些不自在,正待挪动双腿,琴音越发低滑,似春波里的水草,将他的心柔柔缠住,又似初夏的风,熏得他有些懒得动弹。

乌雅抬眼看了一下卫昭,眼神有些迷离。待最后一缕琴音散去,她端起青瓷杯缓步走至卫昭身边跪下,仰起脸,娇媚的面容似掐得出水来:“无瑕,我敬老教主如神明,奉他之命,忍了这么多年,盼了这么多年,终于能见你一面,为你效命。你若是怜惜乌雅姐姐这么多年的隐忍,就将这杯酒喝了吧。”

她的脸上涌起一抹红晕,端着酒杯的手却皓白如玉,酒水潋滟,卫昭低头望去,似见师父的面容正微漾于酒面。

他缓缓接过酒杯,在鼻间嗅了嗅,仰头一饮而尽。一股热辣划胸而过,他放下酒杯,乌雅的纤指却已抚上了他的胸前。

卫昭身躯一僵,乌雅的手已伸入了他的袍襟,她手指纤纤,顺着袍襟而下,卫昭只觉先前那麻麻的酥痒再度传来。鼻中,乌雅秀发上传来的清香一阵浓过一阵,他尚不及反应,乌雅已贴入他的怀中。

她的绯衣不知何时已由肩头滑下,如浓丽的牡丹花,刹时绽放于卫昭眼前。那葱白似的嫩,流云般的柔,白玉般的光华,让卫昭吸了口冷气,双手本能下推出,乌雅却腰肢一扭,将自己胸前的轻盈送入他的手心。

手心传来温热而柔软的感觉,那是一种仿佛与生俱来的掌握感和控制感,卫昭双手一滞。低头间,那盈盈腰肢的线条晃过眼前,让他不自觉将头微仰。

乌雅右手沿他小腹而下,脸却仰望着他,柔舌似有意、似无意在唇边一舔。阁内炭火盈盈,映得她面颊的红润与眼中的迷离之色宛如幻象。而她的身子似在轻颤,喉间也发出隐约的低吟―――

卫昭觉手心如有烈火在炙烤,身子也象被燃烧,而眼前的乌雅就似那一汪碧水,能将这烈火溶化,让体内的汹涌平息。

乌雅的手继续向下,卫昭不自禁地抬头,眼光掠过一侧的月落琴,身躯一震。忽然暴喝一声,反手扼住乌雅双臂,将她往木榻上一甩,身子旋飞而起,穿帘而出,跃入阁外的雪地之中。

足下的雪,迎面的风,传入丝丝冰寒之意,卫昭右臂剧烈颤抖,反手拍上院中雪松,松枝上的积雪簌簌掉落,激起漫天雪雾。他在雪雾中数个盘旋,消失在后花园的墙头。

寒冷的夜风中,卫昭奔回自己所居的“剑火阁”,他的四肢似冻结于冰中一般僵硬,偏自胸口而下,仿若有一团烈火在腾腾燃烧,如淬火炼剑,青烟直冒。

周遭一切似渐渐褪色,他眼前再现那一抹白嫩,手心似还残留着那一团温热,心头还晃着那一丝轻盈。十多年来,他只识屈膝忍辱,却从不知,原来世间还有可以让他愿意去掌控、渴望去征服放纵的温柔。

他不停击打着院中积雪,眼前一片迷茫,不知是看不清这漫天雪雾后的景致,还是看不清人生歧路后的坦途。

雪花慢慢落满他的乌发假面,他跪于雪地之中,剧烈颤抖。

天空中,孤星寒月,冷冷地凝望着他。他脑中一片空茫混沌,一种难以言述也从未体验过的欲望却正在胸口腾腾燃烧,如烈火般灼人,又如毒蛇般凶险―――

五六、翻云覆雨

次日清晨,天放晴光,竟是个难得的冬阳天。

卫昭枯坐于榻上,胸口如被抽空了一般难受。他已想明白,昨夜被乌雅暗下迷香,琴弹“媚音”,自己虽将那团火熄灭,但这药物加上媚音的双重作用仍让他有些真气紊乱。

更让他难受的是,那从未有过的感觉,从来没有面对过的事实,像一记重拳把他击懵,又像一条毒蛇一般时刻噬咬着他的心。

他长久地坐于榻上,直到曙光大盛,才惊觉今日是少族长即位后的首次都司议政,也关系到能否执掌兵权,顺利熬过今冬,遂将体内翻腾的真气压了下去,前往山海堂。

他缓步走入山海堂,众人都已到齐。新任族长木风坐在宽大的檀木椅中,有些不安和拘束,见圣教主入堂,回头看了看阿母乌雅。

乌雅面上露着温婉的微笑,稍稍点了点头。木风站了起来,稚嫩的身影奔下高台,在欲扑入卫昭怀中时听到乌雅的一声低咳,忙又顿住脚步,装出一副老成的样子,眼中却仍有着崇敬的光芒,抬头道:“圣教主,请归圣座。”

卫昭微微低头躬腰:“族长厚爱,愧不敢当。请族长速速登位,都司议政要开始了。”

木风本恨不得能即刻散会,拉住教主,求他教自己武艺才好,听了卫昭所言,只得回转座位之中。

他踌躇片刻,才记全阿母所授之话,却因被十余名成人目光灼灼地盯着,声音有些颤抖:“蒙月神庇佑,仙族长得归仙界,我族振兴有望,也望各都司们同心协力,爱惜族人,共抗外敌,使月神之光辉照遍月落大地―――”

卫昭抬头看了木风一眼,木风便觉有些心惊,话语顿住。

大都司洪夜忙道:“族长所言甚是,眼下最要紧的事情,还是要防备华朝派兵来袭,毕竟我们杀了谷祥及八千官兵,华朝只怕不会善罢甘休。”

二都司正为此担忧,他的山围子位于月落山脉东部,与华朝接壤,一旦战事激烈,他的部属和领土便首当其冲,听言道:“依我所见,族长现方登位,我月落兵力不足,还是不宜与华朝开战。不如上书朝廷,请求修好,并多献贡物及奴仆,让朝廷不再派兵来清剿我们,方是上策。”

六都司向来与二都司不和,冷笑道:“二都司此言差矣,仙族长得归仙界,这是上天让我们月落族人从此不用再听华朝人的指令,不用再为奴为婢。圣教主乃‘月神下凡’,正是在他的带领下,我们才全歼了谷祥及那八千官兵。现在正是我们洗刷耻辱、振兴月落族的大好时机,又岂能再牺牲族人,向华朝屈辱求和呢?”

大都司点头:“六都司说得在理,现在先不说打不打得过华朝,在仙族长得归仙界、天意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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