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迢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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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水迢迢-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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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琰眉头轻蹙:“听子明的意思,她所中之毒,要用‘仙鹤草’来解?”

“正是。”崔亮抬起头:“相爷,不知相爷可愿救小慈一命?”

“小慈?”裴琰轻声道,又看了崔亮一眼。

他想了片刻,慢条斯理地饮了几口茶,终开口道:“这事只怕很难办。‘仙鹤草’,宫中仅余三株,圣上好丹药,子明你是知道的,这‘仙鹤草’又是炼丹的良药,要想从圣上手中求来一株,我看十分困难。再说,我与江姑娘无亲无故的,圣上若是问起,我也不好开口啊。”

崔亮默然不语,良久方低声道:“我也知道极困难,但,小慈她―――”

“没有别的方法救她了吗?”

崔亮摇了摇头:“就是‘神农子’前辈来此,也只有此药,方可救她。”

裴琰放下茶盅,皱眉想了片刻,只听崔亮又道:“相爷,小慈她,只有十七岁,您若是能救,子明求―――”

裴琰抬了抬右手,止住崔亮的话语,他站起来,负手在室内来回走了数圈,抬头望向崔亮:“子明这般相求,我便尽力一试,至于能不能求得圣上开恩,就看小丫头有没有这个造化了。”

崔亮眼神一亮,心中欢喜,忙站起来长揖道:“子明谢过相爷!”

裴琰忙过来扶住他的右臂,笑道:“子明可不要和我来这些虚礼,再说了,要谢,也应该是那小丫头来谢我,岂有让子明代谢的道理!”

崔亮微微一笑,正待说话,裴琰已把着他的右臂往东偏厅走去,边走边道:“子明定是还饿着肚子,来,我们一起用早点,我正有些事,要子明帮我参详参详。”

崔亮一愣,轻轻挣脱右臂,在正厅门口呆立一瞬,却终随着裴琰往东偏厅走去。

江慈悠悠醒转,觉眼前昏黑一片,不由嘟囔道:“师姐,你又不点灯,老这么黑灯瞎火地坐着,有什么意思。”

崔亮正坐于床头,倚着床柱小寐,迷糊中听得江慈的声音,一惊而醒,这才发觉桌上的灯火已近熄灭。他忙走过去剔明了灯火,转回头见江慈正睁大眼睛望着自己,笑道:“你醒了!”

江慈半晌才恢复清醒,想起自己是在相府之内,她又努力回想之前诸事,茫然道:“崔大哥,我怎么了?好象睡了很久似的。”

“你脖子上的伤口有毒,昏睡两天了,幸好相爷替你找来奇药,现在你既醒了,就证明毒已解,没事了。”崔亮坐于床边,和声道。

江慈望了望:“安华呢?”

“她守了你两天两夜,我见她太疲倦,让她去外间歇着。”

江慈挣扎着坐起,崔亮忙取过绣枕,垫于她身后。

江慈看了崔亮数眼,见他似有些消瘦,原本明亮的双眸也似有些黯然,不由垂下头,低声道:“崔大哥,都是我不好。”

崔亮笑了笑:“说什么呢!你又没做错什么。”

江慈想了想,抬起头来:“也是,我又没做错什么。我只不过是爬了一回树,又没做伤天害理的事情,他们要斗,自己去斗个你死我活好了,为什么要把我扯进来,一个二个,都不是什么好人!”

崔亮已得裴琰告知诸事,尽管心中担忧江慈,面上却仍平淡,和声道:“你刚醒,别想这么多。相爷正在想法子,让你不再被那人追杀,他又费尽心机为你求来了‘仙鹤草’,救了你一命,你不要再怨他了。”

江慈心中仍对那‘大闸蟹’恨恨不已,更不相信他安了好心,只是不好反驳崔亮这话,便在喉间嘟囔暗骂了几句。

崔亮见她满脸愤愤之色,笑着摇了摇头,又看了看窗外天色,道:“小慈,你先歇着,差不多日旦时分了,我得去应卯。”

江慈一愣,望了望房中沙漏,道:“礼部撰录处怎么这么早就点卯?你以往好象是辰时才去的。”

崔亮微微一笑,并不作答,走到门口又转身道:“记得辰时初服一次药。若是感觉好些,能走动了,就去给相爷道声谢吧。”

十三、风卷秋浓

皇宫,弘德殿。

这日小朝会,议的是三日后将与桓国签订的和约细则。

礼部官员将抄录的和约细则呈上给皇帝、太子、庄王和静王,又各发了一份给丞相、龙图阁大学士、各部尚书及御史台、监察司诸大夫。

静王展开折子看了一眼,不由赞道:“真正一笔好小楷!”

皇帝听言将折子展开细看,也微微点头:“不错,结体严密而不失圆润,劲骨于内而超然于外,精华内蕴,丰润优雅,庄重劲美,实是难得的缜流小楷。”

他望向礼部尚书王月雄:“这执笔撰录的是何人?”

王月雄忙下跪禀道:“启禀皇上,执笔撰录此细则的乃礼部撰录处执笔崔亮,平州人氏,曾中解元。昨日方书处程大人因方书处人手紧缺,已向微臣借调了此人至方书处当差。”

皇帝微笑点头:“原来是平州解元,难怪一手好字。在你礼部当执笔确也委屈了他,调到方书处甚好,这样,朕就可以每日见到这崔解元的妙笔了。”

他转向静王和声道:“静王,前日朕还赞你的字体有进步,但和这位崔解元比起来,你可得再下些功夫。”

静王躬身道:“儿臣谨遵父皇教诲!”

一旁的庄王面上隐有不悦,轻不可闻地哼了一声。

礼部侍郎将和约细则高声诵读了一遍,话音甫落,右相陶行德跨前一步行礼道:“皇上,臣有异议。”

“陶卿但奏无妨。”

陶行德瞥了面带微笑的裴琰一眼,道:“此和约乃裴相一力促成,和约细则,臣等也是今日方才知晓。按理说,裴相近年来主理与桓国间一切军政事务,臣不应多心。但这和约中有一条,臣实是有些疑惑。”

皇帝面色和悦:“陶卿有何不明,裴卿就详细解疑吧。”

裴琰低头道:“臣遵旨。”他又转向陶行德,笑得十分谦和:“陶相请直言。”

陶行德横了眼裴琰,展开手中折子,道:“和约中,涉及月落山脉的归属问题。自我华朝立国以来,月落山脉便一直是我朝附属夷地,月落一族上百年来,也一直以附属夷族的身份,向朝廷进岁纳贡。

裴相此次拟定的这份和约中,却与桓国将月落山脉一分为二,以桐枫河为界,北面归桓国,南面归我朝。如此一来,岂不是将我朝附属夷地割了一半让给桓国,更等于间接承认,以往我朝与桓国间为了月落山脉而起的数次战事,我朝竟是战败一方。本相实是有些不明,还请裴相解释。”

他话音一落,裴琰未及答话,庄王点头抢道:“陶相言之有理,本王也有些不明,这岂不是将我朝领土拱手让敌?可年前我朝与桓国的战事,是我朝胜出,实不必如此,还请裴相解释。”

见右相与庄王都如此说,各部尚书及御史大夫们也纷纷轻声议论,殿内一片嗡嗡之声。

裴琰面上挂笑,不慌不忙道:“和约中为何将月落山脉一分为二,两国各取一半,考虑有三。

其一、月落山脉桐枫河以北,乃火石地貌,地产贫乏,民谚中素有‘桐枫北,三尺焦,童稚子,双泪垂’之说;而桐枫河以南,物产丰富,土地丰饶。所以看似是一分为二,实是舍贫脊而取富庶,我朝并不吃亏;

其二、月落山脉桐枫河以北,因物产贫乏而致盗贼横行,纷乱不断。月落族长为平息纷乱,多年来数次请求朝廷派兵支援镇压。但这些盗贼擅长纷扰战术,往往朝廷驻军未及赶到,他们便已隐匿,军队一撤,他们又出来作乱,驻军若是有落单的,便惨遭盗贼毒手。自承平三年以来,当地驻军如此死于盗贼之手的竟达数千人,朝廷不堪其扰。此番将桐枫河以北归于桓国,实是将一个烫手的山芋丢给了桓国,至少可以牵制桓国数万兵力;

其三、月落一族,内部争斗近年来有加剧的趋势。星月教在其族内势力渐大,该教矢志于建立月落一国,摆脱我朝附属夷族地位,并妄图以月落山脉为根基,向我朝及桓国扩散。此番我朝与桓国将月落山脉一分为二,而和约中划分边界的疆线,恰好经过星月教圣地,两国分治之,可以削弱其势力,免其作乱势大。

综以上三点考虑,将月落山脉一分为二,以桐枫河为界,实对我朝有利无弊。且可保长治久安,并减少朝廷驻军开支,减少我朝将士伤亡,又可与桓国和平相处。至于陶相所说国体问题,上百年来,月落一族虽进岁纳贡,朝廷却一直未下诏封其属号,并不存在丧权辱国,割让疆土之说。”

裴琰侃侃说来,句句在理,殿内大半官员纷纷点头,低声附和,只右相陶行德一系官员默不作声,均将目光投向右相与庄王。

庄王瞄了陶行德一眼,陶行德一时想不出话来驳斥裴琰,情急下道:“裴相打的倒是如意算盘,难道桓国君臣就是傻子,看不出这和约对他们并不利吗?”

裴琰笑容渐浓:“桓国君臣并不是傻子,他们自有他们的目的。”

“裴相请说。”

“桓国肯与我朝休战,订此和约,东线退回岐州,而取月落以北,实是意在桐枫河。”

“何解?”

“桓国位处北域,河流稀少。域内仅有流沙河,不能保证全国的农林灌溉用水,所以稍有旱情,便粮食绝收,百姓要忍饥挨饿。桓国多年来与我朝的数次战争,看似是其他起因,其根本还在于争夺水域。此次和约订后,桐枫河以北我朝再无驻军,桓国可修渠开槽,将桐枫河的水引入其境内,而解该国多年缺水之忧。”

陶行德冷笑道:“既是如此,那为何裴相还要将桐枫河拱手让人?岂不是让桓国得利,他日国富兵强,更加势大?”

裴琰微微一笑,从袖中取出一本奏折,躬身递上,内侍取过折子,又奉给皇帝。

皇帝和蔼的目光看了裴琰一眼,展开奏折细阅,脸上逐渐露出赞许的笑容,掩上奏折道:“裴卿好计策!如此一来,桓国虽得桐枫河水源,却又制肘于我朝在上游修建的堤堰,妙极!”

裴琰躬腰道:“谢皇上!臣恭请皇上准户部向工部拨发工银,征有经验的河工,在桐枫河上游、定幽一带选址建造堤堰。”

皇帝有些兴奋,笑道:“准了,裴卿就看着办吧,户部、工部一应听其差遣,不得有误。”

裴琰再行礼道:“臣还有一事需奏禀皇上。”

“奏吧。”

“此番与桓国的和约,实际上是给桓国下了一个圈套。桓国得引桐枫河之水,定会在下游以北修渠开槽、广辟良田。所以我朝要在上游定幽一带建造堤堰一事,需得十分保密,待桓国明春耗费巨力、广开渠槽良田之后再进行此事,期间不得泄露任何风声。还请皇上下旨,今日殿内之人,不得泄密,以防桓国并不上当。”

皇帝点了点头,面色一肃:“诸卿听着,今日所议之事,若有泄密者,诛九族!”

众臣知兹事重大,忙皆下跪磕头:“臣等谨遵圣谕!”

陶行德与庄王对望一眼,无奈地磕下头去。

裴琰从弘德殿出来,已近正午。天上云层浓厚,秋风卷起落叶,衣袖生寒。他立于盘龙玉石柱旁,想起方才与右相陶行德的一番激辩,忍不住冷冷一笑。

脚步声响,他并不回头,听得静王悦耳的声音道:“少君辛苦了!”

裴琰微微仰头,望向天空中浓浓的乌云,默然良久,道:“终于起风了!”

静王也负手望向天际,点了点头:“是,晴了这么久,南安府大旱,可不是件好事。看看这场雨,能不能解解旱情。”

他默然片刻,又道:“少君,星月教一事,不能再拖了,今日看朝中景况,只怕该教正在京内渗透其势力。”

裴琰点点头道:“是,萧无暇多年筹谋,此次定不甘心其根基所在被一分为二,只怕反击手段将会十分激烈。我得尽快把他给找出来,彻底将该教铲除,才能安心。”

静王低声道:“那为何少君今日还要在朝堂上公开你建造堤堰的妙计?就不怕方才众臣之中有被星月教渗透之人?”

裴琰微微一笑,并不作答,转身拱手:“王爷,我先走一步。后日我母亲四十寿辰,她本是不喜热闹张扬的人,但我还是想替她操办操办,还望王爷能给我几分薄面,拨冗驾临,回头我会命人送上请帖。”

静王讶道:“原来后日就是令堂的寿辰,少君怎么不早说,本王也好准备寿礼。届时,本王一定会亲来给夫人祝寿。”

裴琰再拱拱手,步下台阶而去。

静王负手立于廊下望着裴琰远去的身影,正出神间,肩头被人拍了一下,他忙转身行礼道:“大哥!”

太子颇觉无趣,略显圆胖的脸上一抹苦笑:“三弟你也太精了吧,不回头就知道是大哥我。”

静王稍稍低头躬腰:“敢直拍我肩膀之人,定是大哥与二哥,二哥这两日正生我的气,是万万不会搭理我的。”

太子嘻嘻一笑,全无长兄风范,凑近道:“三弟,二弟他究竟为何生你的气?”

静王苦笑一声:“前日父皇召我与二哥考较功课,夸赞了我两句,二哥心里吃味,看见我就瞪眼睛。”

太子听到‘考较功课’四字,打了个寒噤,忙道:“不行,我得赶紧回去准备准备,万一父皇想起要考较我的功课,可就大事不妙!”说着匆匆而去。

太子走远,静王方抬起头来,笑了一笑。

裴琰回到相府,风愈发大了,夹着雨点潇潇落了下来。

他一出轿,随从们忙撑起油伞。入正门,过回厅,穿长廊,踏入慎园,正待脱去风披,却倒退两步,望向坐于回廊栏杆上、不停甩着双腿的江慈,微微一笑,也不理她,踏入房去。

江慈嘻嘻笑着跟了进来。裴琰任侍女们替自己解去风披,换下蟒袍,着上浅紫色丝衣,外罩淡青纻丝长袍。又有侍女轻手替他取下官帽,将黑发拢起,系上浅紫色抹额,愈显丰神俊秀,气度高华。

江慈在心中撇了撇嘴:又不是孔雀开屏,比谁更美,你再装扮,也还是只大闸蟹!

裴琰并不理她,在紫竹摇椅上躺下,举起一本《清尘集》在眼前细看,悠悠摇摇,还跷起二郎腿轻轻抖着。四个清丽侍女立于他身后,或捧巾,或端茶,或执拂,或添香。

江慈狠狠地在心里鄙视了一阵,清清嗓子,步到裴琰椅前,裣衿行了一礼,正容道:“江慈谢过相爷救命之恩。”

裴琰从书后瞥了她一眼,鼻中‘嗯’了一声,并不说话。

江慈脸上绽出无比灿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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