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蓉岛之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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蓉岛之春-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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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机震惊,他说:“我是孤儿,三岁自广东跟表叔来到蓉岛生活,在此娶妻生子,我在故乡再无亲人,我回哪里去?”
  “你可以留下。”
  “届时蓉岛面目全非,容得下我吗?”
  “你是好司机。”
  “在许家做司机,由英资赫昔逊发薪,粮期准,福利佳,年年加薪,许先生太太对我客气友善,你们几兄弟又谢前谢后…我还往什么地方去?”
  司机无比沮丧。
  家真恻然。
  车子驶进赫昔逊停车场,守卫走出来检查过放车子过去,家真松口气。
  他在父亲带领下参观电脑部,原先像衣柜那样高大的电脑忽然变得像小小电视机,工程师当场表演搜索资料储藏文件,叫家真叹为观止。
  可惜局势起了变化。
  电脑工程师忽然说:“IBM估计东南亚至先进设备并非在日本,他们外语水准较低,固步自封,再过十年会吃苦头。”
  另外一个同事取笑他,“是IBM说还是你说?”
  他叹气,“可惜时不我予。”
  “什么意思?”
  “蓉岛民智渐开,近日我在公路车上看见有学生让位给孕妇,又这两年市民似养成排队习惯,这些都比先进科技更难能可贵。”
  大家都欲言还止。
  “家真学成回来又是另一番局面。”
  “家真也需留在硅谷发展。”
  “树高千丈,叶落归根,留在人家的国度有什么意思。”
  “说到底,蓉岛也不是故乡。”
  “你的家乡在哪里?”
  “我的家,在山西,过河还有三百里。”
  家真讶异,这是一对他所见过最多愁善感的电脑工程师。
  “家真,明年我会跳槽到新加坡置地工作。”
  “整家移民?”
  “不错,阿邓会迁往多伦多,从此各散西东。”
  这般人才,走了不知社会是否仍有能力栽培更多。
  “家真,你可知光纤一事?”
  “知,本校有一组博士生正致力研究…”
  题目又扯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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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月天言情小说书库||人间书馆||亦舒《蓉岛之春》
        字体大小 大 中 小 颜色 …

        第六章

                  第二天一早,母亲走到他房间,轻轻拧他面颊,他睁开双眼,“妈妈”,握住她的手。


  他们忽然听见后园传出炮竹声。
  家真诧异,“啪啪声,干什么?”
  许太太叹口气。
  家真推开窗户看出去,只见家英在后园练枪。
  每发都中红心,百发百中。
  他脸色凝重,全神贯注,全身肌肉紧绷,像是在生死存亡之间挣扎。
  忽然他看到小弟,放下枪,笑了。
  家真说:“二哥,不如我们也考虑移民美加。”
  家英回答:“都走光了,谁留下做事呢。”
  “你舍不得?”
  “我们只有这个家,清明重阳,许家没有扫墓习惯,因为蓉岛没有祖先,已经是移民,还要在移民?”
  “至少让我把妈妈带走。”
  “你怎么照顾她?”
  家真语塞。
  “母亲身体欠佳,不能操劳,到了外国,势不方便,留在蓉岛比较好。”
  家真只是个学生,没有能力,说不过父兄。
  第二天他得到意外惊喜,门一开,站着罗一新。
  “家真,我来看你。”
  连许太太都十分高兴,“一新,欢迎。”
  一新“嘘”一声,“父母都不知我来蓉岛。”
  蓉岛在外人心目中,地位已大不如前。
  隔了几天,不该发生的事终于发生。
  一间华资果园欠薪倒闭,工人包围办公室要求赔偿,东主致电警方求救。
  警车一赶到不由分说立刻放催泪弹,引起工人不满,冲突越搞越大,办公室被民众占据,谈判无效。
  许家注视电视新闻。
  家英说:“英人无能,应以武力夺回办公室。”
  “英人讲面子。”
  “最终面子不能挽回,还是得用武力。”
  罗一新轻轻说:“我想回家。”她害怕起来。
  许先生马上说:“叫司机送罗小姐去飞机场。”
  一新低着头离开许家。
  家英看着她背影,“不能共患难。”
  许先生笑笑,“小孩子,不懂事。”
  个多小时后门铃又响,罗一新折返,脸如死灰,呜咽着说:“往飞机场马路封锁不通。”
  家英一听,立刻去拨电话。
  了解形势后他问老佣人:“家中可有储藏粮食?”
  一新吓得哭起来。
  许太太哄她:“你喝杯热牛奶早点睡。”
  家英向父亲报告:“四处都有骚乱火头。”
  “警方如何处置?”
  “已调动军队前去镇压。”
  “我们这一带如何?”
  “住宅区如一只瓶子,一头守住,闲人不得进出,十分安全。”
  “叫司机等人警惕。”
  司机立刻说:“我去添汽油。”他匆匆出去。
  除出一新,许家上下人等齐心镇定。
  “明早也许不能上班了。”
  “看情况吧,当时台风袭蓉,三日后保管雨过天青。”
  深夜,家英接到消息:“芭辣区开枪了。”
  大家维持沉默。
  电视荧幕上火光融融,人群被警察追赶,四散奔逃,有人中枪倒地。
  家真看得手足冰冷。
  忽然片段中断,记者说:“警方劝谕记者为安全起见离开现场,并且宣称,防暴警察所用只是橡胶弹头……”
  许太太凝视荧幕,不发一言。
  家真轻轻说:“妈妈请去休息。”
  许太太终于说:“不知是谁家子女。”
  那一夜其实谁也没有睡好。
  住宅区静寂一片,深夜,花香袭人。
  家真悠然入梦,他拨开浓绿芭蕉走入树林,看到满月像银盘般挂在半空,一个耳边配戴大红花穿纱笼的少女转过身子笑说,“你来了。”
  家真轻轻答:“确是我。”
  可是少女声音突变,似在饮泣。
  家真睁开双眼,发觉是一新伏在他身上。
  “咦,你怎么了,真没想到你如此胆小。”
  “家真,我爸叫我想尽一切法子逃离蓉岛。”
  “路一通即时买头等飞机票送你走。”
  一新痛哭,“家真,我们可是要分手了?”
  家真无奈,“你又不愿留下。”
  “爸叫你我一起到香港去。”
  家真失笑,“我也有父母,怎可跟你走。”
  “许多男人都会顺女方意思与岳家亲近。”
  “我真奇怪他们做得到,我会忠于养育我的亲生父母。”
  一新双眼通红。
  家真劝说:“我们仍然是好朋友。”他拥抱她。
  “你会有危险吗?”
  “蓉岛仍是法治地区。”
  连接两日两夜骚乱,蓉岛成为世界头条新闻。
  警方施用铁腕政策,引致联合国不满,公开呼吁双方冷静谅解约束,并且,英方应考虑予人口已超过五百万的殖民地独立自主。
  许惠愿力保镇静,每日上午仍然上班,家英影子般伴他身旁,寸步不离,连吃中饭都坐在父亲身后。
  蓉岛四季都像夏天,许家英除下外套搭椅背,腋下配枪清晰可见,杀气腾腾。
  一新最怕那把抢。
  家英却有事找她。
  “这是一张返回香港的头等飞机票,一新,这几天叫你受惊,真不好意思,回到家里,请代问候伯父伯母,下午三时,司机会送你到飞机场。”
  说得客气,其实巴不得送走这名客人。
  讲完他转身就走。
  罗一新这时也清楚明白她不适合做许家媳妇,垂头丧气。
  就在这个时候,门铃响了一下。
  家真抬起头来。
  谁?私家路守卫森严,谁进得来?
  这一下门铃同所有其他铃声没有什么不同,但是许家真的寒毛忽然竖起。
  家英也走出来,他似乎更有预感,立刻问佣人:“我妈在哪里?”
  “太太午睡。”
  “别吵醒她。”
  家英吸进一口气,伸出手,打开门。
  门外站着一男一女两名警官。
  “许惠愿先生可在家?”
  他们身后有人应说:“我是。”
  “许先生,可以进来说话吗?”
  许先生吩咐两个儿子,“你们也一起到书房。”
  警官报上姓名,“许先生,你可认识该名男子?”
  他俩出示一张照片。
  许惠愿只看一眼,脸色转为死灰,他点点头。
  “这名男子,可是你的长子许家华?”
  许惠愿又点点头,这时,他已浑身颤抖。
  家英把照片接过一看,忽然靠到墙上,相片落在地上。
  终于,家真也不得不面对世上最残酷的事,他拾起照片。
  他认出他敬爱的大哥家华。
  家华躺在一张床上,双目紧闭,面色平静,双手交叉叠胸前,颈项有一搭紫血,他已无生命迹象。
  家真一时没有反应,耳畔嗡嗡响。
  大哥,他在心里叫了一声。
  像家英一样,他要靠住墙壁才能站得稳。
  警官轻轻说:“前日芭辣区骚乱,他率领群众攻击厂房,被防暴警察用橡皮子弹击中,很不幸,到今日才追朔到他的身份,请跟我们到有关地点办理手续。”
  书房内死寂一片。
  过了不知多久,似衰老了十年的许惠愿先开口,声音低不可闻:“别让你们母亲知道此事,那会杀死她。”
  他拉开书房门。
  警官叫住他:“许先生---”
  许惠愿转过头来,摆摆手,非常疲倦,“我没有那样的儿子。”
  他头也不回的走出去。
  警官冷静地看着许家英,等他回应。
  家英开口:“我没有那样的兄弟。”
  他跟在父亲身后离开书房。
  警官看牢许家真,“年轻人,你呢?”
  家真站稳,吸进一口气,可是眼前仍有金星。
  他说了两个字:“我去。”
  “好,”警官说:“那么,请跟我们走。”
  走近大门,家真听见有人哭泣,原来是一新。
  他伸出手,恳求一新:“与我一起。”
  这是他至软弱一刻。
  一新退后,“不,不管我事,我这就回香港去了。”
  “一新,请陪我走一趟。”家真再次恳求。
  “不,我不去。”
  家真心死。
  他低着头,走上警车。
  到了派出所,许家的律师迎上来,指示他签署文件。
  许家真像机械人一般办妥手续。
  “许先生,你可以走了。”
  家真忽然说:“我想见我大哥最后一面。”
  律师迟疑:“家真---”
  “那在另外一个地方,请这边走。”
  另外一个地方。
  那地方冷得叫人颤抖,四处都是不锈钢设备,一重门推开,经过走廊,又是另外一扇门。
  家真冷得牙齿打战,他咬紧嘴唇,走进一间大房间。
  一个穿白袍戴口罩的女子迎上来。
  警员报上姓名。
  “这边。”
  在走进一间房间,家真看到白布罩。
  女子轻轻问:“准备好了?”
  她掀开白布。
  家真看到他思念已久的大哥。
  呵,家华神色平静,似熟睡一般。
  近距离接触,又看到他颈项乌溜溜一个洞,什么橡皮弹头,分明是一枚真枪子弹。
  家真眼泪涌出,他伸手过去,握住大哥的手。
  忽然之间他浑身痉挛倒地,牙齿碰到舌头出血,眼泪鼻涕一起不受控制淌下,接着,裤子也湿了。
  家真不住呕吐抽筋。
  要紧关头,有人扶起他的上半身,用温和肯定的声音说:“不怕,不怕。”
  她正是那名穿白袍工作人员。
  她取来一支木条塞进家真嘴中,“咬住,莫伤害自己。”
  家真神智清醒,可是四肢不听使唤。
  “放松,吸气。”
  她把他扶到会客室坐下,见他肌肉渐渐恢复能力,喂他喝温水。
  家真汩汩落泪,忘记羞愧,只觉心痛如绞,像是利刃穿心。
  那白袍女子耐心等他复原。
  这时医护人员也赶到了,立刻替他检查注射。
  家真乏力地向那位女士道谢。
  她摘下口罩,原来是一个十分年轻的女子,面目秀美,一双大眼充满智慧同情神色。
  “没关系,不要怪自己,这种反应,十分无奈。”
  这时许家律师进来扶住他。
  家真挣脱。
  他已见过大哥,再无遗憾。
  他只想一声不响离开蓉岛。
  但终于忍耐地向父母道别,他怪自己迂腐。
  许太太讶异,“家真,你脸容憔悴,嘴唇为什么破损?”
  “打球受伤。”
  “回去好好用功。”
  父亲仍然是那句话:“下学期费用已经汇出。”
  许惠愿照常上班下班,象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一个人想存活下去,真得有通天彻地本事,家真应该怨恨父亲吗,当然不,他已尽其所能,做到他认为最好。
  他还需要照顾他的家。
  就在那几日之间,家真醒来,发现枕头上有一搭搭脱发,他的头皮出现一吋直径圆形秃斑,俗称鬼剃头。
  即使睡着,神智也半明半灭,他看到一个人蹲在墙角哀哀痛苦,那人太阳穴有子弹孔,汩汩流血。
  他缓缓过去问:“大哥?让我帮你,我不会离弃你。”
  那人抬起头来,他看清楚了,那人却是他自己,那人是许家真。
  他颤声说:“不怕,不怕。”
  伸手去扶自己。
  然后醒了。
  枕头上有更多脱发。
  母亲送他到飞机场,一路上疮痍满目,工人与工程车正努力收拾残局。
  车上漆着赫昔逊字样。
  母亲问他:“一新可有找你?”
  家真转过头来,“不理她了。”
  许太太也感喟,“没有缘分。”
  家真点点头,是,只好这么说。
  离开蓉岛,像是离痛苦远些,功课忙,他埋头苦干,在同学家车房做实验,往往只穿短裤汗衫,不修边幅,胡子头发老长。
  他不再想家,家真只挂念母亲。
  一日下午,他们实验又告失败,一声轻微爆炸,前功尽弃。
  同学母亲捧来柠檬冰茶及巧克力饼干打气。
  “你们到底在做什么?”
  家真据实答:“不知道。”
  “不知道!?”
  他们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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