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地狱之沉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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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过地狱之沉沦- 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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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慢地带走深入骨髓的疲倦。 

  怎麽会这样呢?十几年的调教师生涯让他深信童年被养父侵犯的经历绝对会造成羽严重的心理阴影,左思右想也觉得自己挑选羽的养父作突破口没有做错呀。 

  突然经历丧母的伤痛,养父就是羽唯一的亲人,却被至亲背叛、伤害,这痛苦必定非常人所能忍受。从羽的自述来看,这的确是他长达十年的执念,为什麽会在一朝之内看破? 

  得知自己被爱恨纠缠、身心备受折磨,而对方却完全不在乎你,生活得那麽快乐,一般说来只会让人更加沮丧,被嫉妒和仇恨煎熬得几欲发狂,为什麽羽竟会突然放手,不再痴迷? 

  真是个很奇怪的人呢。 

  当然了,放过别人就等於放过自己,这句漂亮的话谁都会说,可是真正能做到的,忍还真没见过几个。经过了大悲大喜,被伤心的火细细烤过,才会知道能果断放手是多麽困难的事情。 

  佛家讲在人的眼、耳、鼻、舌、身、意这六识深处,还有第七识末那识,即人的自我意识,以及第八识阿赖耶识,即如来藏。 

  如果说阿赖耶识是我们清净自在永恒常在的真如本性,那麽末那识就代表著我们为世事所污的痴迷与执著,由此诞生出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等人生诸苦,如能看破,那已经接近涅磐了。 

  传说,这纷纷扰扰的物质世界不过梵天的一个梦。一旦梵天清醒过来,这世界便将归於寂灭。 

  传说,这无常变换的世事不过是因陀罗大神的一张网,一切有情众生都粘附在这张网上。可怜的人类便象坠入蛛网的昆虫,再怎样挣扎也无能为力,只能慢慢地看著生命渐渐枯萎。生有何欢,死有何惧,无非缘起缘灭。这层层无尽的因陀罗网便是缘起,蕴含著世间的一切悲苦与寂寞。 

  近乎死亡的窒息快感如闪电般掠过全身,忍猛地探出头,黑发扬起一串水珠。他精疲力尽地搭在木桶边缘,肩部以上浮出水面,慢慢地调匀呼吸,对著窗外漆黑的夜空微笑。 

  不,他不认为羽有这样的智慧。 

  看破?若真的能看破,这世间都会随著梵天的清醒而化为乌有。 

  那麽,究竟是什麽事,不,更准确地说,究竟是什麽人,能让羽摆脱过去,欣然放手? 

  吉野茂是羽的养父,是他十岁以前心目中的完美父亲,那麽最大的可能是羽已经找到了他的真正父亲,才能代替吉野茂的地位。 

  但忍并不认为浅见平一郎就是这个人。亲身父亲并不等於羽心中的真正父亲,这是两回事。 

  “我也没有办法把浅见平一郎怎麽样,甚至母亲重新活过来,也不可能把他怎麽样,因为那是母亲爱的男人。” 

  “这财产我不偷不抢,别人送给我,我接受。” 

  从这些淡漠的表达来看,羽就算原谅了浅见平一郎,对他也没有什麽好感和亲情。那麽,是谁占据了吉野茂的位置,成为羽心中的父亲呢? 

  当然,还有另外一个可能,即羽虽在亲情上留下了遗憾,却从其他人身上找到了新的寄托,才有勇气告别过去,专心去营建自己的幸福。种种迹象显示,这种可能性极大。 

  “你怎麽知道没有人爱我?”说这句话时他那略带著悲哀的幸福表情真能看得人发狂。 

  虽然调查资料显示出羽并没有情侣、亲人、和密友。在调教初期,忍也确实感觉到那具身体对情欲的陌生。但忍坚信,一定有这麽个人存在,这就是羽的精神支柱,支持著他能够笑对过往,也支持著他撑到现在。也许,他正盼著这个人来救他吧。 

  忍冷冷地笑了。如果是这样,他迟早会意识到这想法有多天真。这世界,谁又会是谁的神? 

  那麽自己要做的事情就很简单了,找出这个人,帮羽打碎神像,帮他清醒一下。 

  That’s all。 

  忍抹了一把脸,拖过旁边的移动茶几,在浴巾上拭干了手,随手在便笺上写下几个字: 

  真正的父亲? 

  新的精神寄托? 

  他凝视著这两行字,陷入了沈思。 

  也许……两者兼有? 

  那也无所谓,只是需要耗费更多的时间和心力而已。占据了外部环境的绝对优势,他不觉得这会是问题。 

  忍笑了笑,再度潜入水中。 

  调教以来的过程一幕幕在他脑海中飞速闪过。刚开始一切顺利,羽很倔强,但仍在状况内,意外发生在什麽时候呢?应该是他一会儿“偶尔”一会儿“只有一次”、看起来明显矛盾的说法,把自己激怒了吧。催眠之後才发现,原来他说的都是实话,是指养父偶尔强暴他,但叫他“贱货”只有一次。 

  但自己的错误也许在那之前就犯下了,看见他突然被揭破幼年往事呕出鲜血,自己也吓了一跳,让他休息了一天,怕他承受不了。毕竟原意只是想把他打破後重塑,并不想把他打碎变成疯子,医生可以接续好断骨错位生长,但再高明的医生都无法把一滩肉泥重塑为人。 

  事实证明忍低估了他的底线,他的精神比自己想象的强韧得多。那口鲜血大概只是他为了强忍住情欲咬破舌尖喷射出来的吧,倒被自己误会了。 

  同样的错误也发生在他被自己施以木马之刑後,也是让他在调教台上休息了一天一夜,给了他充分的时间缓解压力、思考对策。有些人就是这样,压力越大,反弹越大,只有连续毫不停歇的打击,不给予他思索的时间,才能彻底击溃他的意志。 

  错误不只这一处。忍露出水面吸了口气,自己在催眠时太急於求成,对自己太有信心,以至於忽略了奴隶的心理变化,在问到羽下体鞭痕来历的时候逼迫太急,导致了他中途自醒。 

  可是,他的反应为什麽会这麽奇怪,承认了养父的性侵犯,却不承认性虐? 

  水珠沿著忍的胸膛向下滚落,略略有些发痒。忍瞑目沈思著,幽暗的灯光下,浴室里弥漫著如烟如雾般潮湿的水汽。 

  偶尔…… 

  只有一次…… 

  下体的鞭痕…… 

  你一定看错了…… 

  他没有打我…… 

  忍脑海中灵光忽现,他一直认为鞭打羽的是吉野茂,但羽死不承认,但如果羽说的是实话呢? 

  吉野茂原本是异性恋,可能惑於羽和母亲极为相似的容貌而克制不住,可他从哪里学来的性虐手法呢? 

  因此执鞭的完全可能另有其人,羽并非不承认,而是自己的提示出了错,才导致了羽的自醒? 

  仿佛一滴新鲜的墨迹滴落在洁白的云纸上,鲜明而光润,忍精神一振,长久以来的疑虑一扫而空,不觉笑了起来。 

  是啊,自己就是太自信,太依赖於过去的经验和主观直觉,才会认为羽是为了逃避养父将他视为禁脔的命运被逼出走,才会认为羽在自相矛盾的说谎,跳出习惯性思维,换个角度去看,一切都会迎刃而解。 

  忍微笑,在便笺上写道:不要太相信自己的经验和直觉。 

  想了想又在下面加上一句:信任这个奴隶,他说的可能是实话。 

  忍回想起他和羽打交道的一幕幕场景,毫无疑问这个年轻人有极强的道德感和羞耻心,虽然他掩饰得很好。口口声声说商场上的尔虞我诈是常态,但显然仍让他感觉痛苦,所以他才会说他过得不快乐。养父的背叛也让他难以忍受,只有当他把吉野视为陌生人时,才能真正释怀。这样看来,他倒是个待人宽厚、责己甚严的人呢,对於自己和自己亲爱敬重的人怀有那麽一点点并不讨厌的道德洁癖。 

  这样的人,说的话应该是可以相信的。细细想来,他至今还没有真正骗过自己。到底还年轻啊,即使知道必要,还是很难生活在谎言中。 

  忍微笑著叹息著,看著便笺上那几行字。突然,他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不要太相信自己的经验和直觉。 

  ──信任这个奴隶,他说的可能是实话。 

  任何一个调教师都知道,调教奴隶最重要的部分就是打击奴隶的自信,让他失去对事物的掌控力,怀疑自我,否定自我,最终放弃自我,转而信任调教师,心甘情愿地化为调教师所代表的绝对力量的一部分。而他现在在做什麽? 

  ──不要太相信自己…… 

  ──信任这个奴隶…… 

  忍双手抓住木桶的边缘,指节已因过於用力而发白。万籁俱静的深夜里,仿佛有小虫子啃噬树叶的沙沙声,这声音越来越大,一点一点地逼近,仿佛就在自己的血脉里灵魂里啃噬。 

  不要太相信自己…… 

  信任这个奴隶…… 

  他只觉一阵晕眩,令他震惊的是他不仅这麽想,而且真心实意地打算这麽做。这个奴隶,竟然动摇了他对自己的信心,而且让他信任和安心! 

  他和他…… 

  主人和奴隶…… 

  调教师与受训者…… 

  引导者与接受者…… 

  究竟谁在调教谁?谁在破碎谁? 

  苍凉的夜空里,仿佛有谁在放声大笑。那宛如泼墨般的天之尽头,有种他从未意识到的、更深沈、也是更本质的东西,带著他所不了解的巨大的恐慌,缓慢、沈重、然而毫不停顿地向他步步逼近,没有谁能阻止,没有谁能挽回。 

  ****************** 

  杯里还有一点酒,殷红的液体,就像血。 

  忍端著酒杯,轻轻摇晃,看著大屏幕上那个被缚的人体。 

  那是羽。 

  双手照例被反铐在背後,用一个短链条连接在项圈上,迫使胸部向前突起。整个人像狗一样趴跪在地上,臀部被天花板上垂下的铁链拉扯,不得不高高抬起。他侧著头睡著,没有戴眼罩,面部正对著镜头,可以很清晰地看见他的脸。 

  他的面容苍白,苍白中隐泛玉青,青涩都已经褪去,眉间微颦,坚强中隐含脆弱,精致得仿佛玉雕。脖颈、双肩、臀部,线条历历,宛如名画。雪色的肉体,在黑暗中闪映著微弱的光,象这混沌荒谬的世间一闪即逝的希望。 

  忍目不转睛地看著,仰首饮尽杯中酒,把酒杯往台上重重一顿,反手拔出了常年系在後腰的手枪,对准屏幕上羽的面庞连开三枪。 

  三声枪响,羽的面庞开始裂开,接著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火花四溅,昂贵的电子屏幕化为漆黑一片,子弹打裂的地方露出丑陋的电线和集成板。 

  这一连串巨大的声响在深夜里听来尤为恐怖,过了一会儿,木户惊慌失措地跑进来,叫道:“老板……” 

  他一呆,忍正坐在吧台边好整以暇地看著他。 

  木户咽了口唾沫,困难地解释道:“我在监控室值班,突然看见……” 

  看著忍平静得让人恐惧的脸,木户顿了顿,聪明地决定转移话题:“呃,老板,发生了什麽事,需要我帮忙麽?” 

  “没什麽,手枪走火了。你打电话给浅见龙介先生,让他再送一个新的电子屏幕来。”忍淡淡地道。 

  像是想起了什麽,又补充一句:“对了,以後我想专心调教那个新奴隶,没什麽要事的话,俱乐部的主要事务就交给杉下处理吧。” 

  他起身,拂了一下衣上的微尘,大步走了出去。 

  ************************** 

  夜雾凄迷。天地间仿佛有风,伸出手臂,可以清晰地感知五指间空气的流动。 

  羽叹了口气。又是同样一个诡异的梦境,又是同样一个他急於逃避的幻象。 

  黯淡的舞台,苍白的聚光灯,飞舞的皮鞭,有谁在哭泣? 

  鞭子如同灵蛇般跃动,跳跃的青铜面具在黑暗中浮沈,前额四菱形的武田家徽被奇异而阴郁的微光映照,闪动如鬼魅。 

  那带著青铜面具的男子蓦然欺身向前,整个身形从阴影中凸现,仿佛画中的妖魔突然脱离了纸卷,直直地逼近,他的眼神…… 

  他的眼神…… 

  那样熟悉的眼神,是谁?是谁? 

  羽转身欲逃,却完全迈不动脚步,只能眼睁睁地男人向他步步逼近,高大的身形遮挡住所有的光线…… 

  羽流著冷汗从梦中惊醒,重重地喘著气,这个梦他不是第一次做,但这次却显得异常清晰。每一个细节都如此纤毫毕现,几乎像是真实发生的事件。就连挥鞭击中自己下体的疼痛,都强烈分明得宛如现实。 

  “这里有一道很清晰的鞭痕。” 

  他想起忍曾逼使他看著镜中的自己,拨开体毛,那里确实有一条极淡极淡的白色痕迹。 

  那……的的确确很象一道多年前留下的鞭痕。 

  那麽这到底是真实?是梦境? 

  如果是真实,为何他全然没有印象? 

  如果是梦境,为何确有鞭痕存在? 

  在这漆黑的夜里,他突然感觉很冷,很冷。 

  那个布景拙劣的舞台,岂非正是他少年时就读的寄宿学校那间破败的礼堂? 

  樱之吹雪,岂非正是事故发生前,一家三口去东京观看的歌舞伎演出?那是他们一家享受的最後一次天伦之乐。剧中讲述兵败绝望的武田胜赖,发现妹妹松姬竟然企图投奔情郎,也就是自己的仇人织田信忠,於是把她缚在樱花树上,斥责她忘却家族大义所在,被情欲冲昏了头脑。 

  羽还记得观看这一幕时父亲坐立不安的样子,他原本以为是名伶鹤川的表演太过传神,现在想来,大约是父亲借这一幕劝说母亲珍惜这个家吧?可惜,一切还是无可挽回地发生了。 

  於是慈爱的父亲变成了冷酷的暴君,温馨的家变成了冰冷的寄宿学校,华丽的东京大舞台演变成了狭小昏暗的学校礼堂…… 

  他的人生,从此彻底颠覆。 

  无数碎片在羽的脑海中掠过,孤独、绝望、被忽视的悲伤、被侵犯的痛苦……忍永远都不会知道,那些话对他造成了多大的伤害。尽管理智告诉自己一切已经过去,他也准备好了潇洒放手,重新开始,然而即使剜除腐肉,那种连皮带肉活生生撕扯下来的痛苦,实不足为外人道。所幸他性格坚韧卓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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