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陀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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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陀罗-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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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别转了头。
  她轻轻的说:〃别忘了,有人叫我曼陀罗。〃
  我轻笑重复,〃但女人都是曼陀罗。〃
  〃看样子咱们又多了一项罪名。〃她微笑。
  〃你寂寞吗?〃
  〃为何追究?〃她合上琴盖,〃是不是要告诉我,你打算为我解除寂寞?〃眼神中有一丝嘲弄。
  我悻悻的说:〃何必小觑我?〃
  她不言语。
  我原想索性撒赖,加上一句:设试过别下定论,太武断了。终于没出口,幽默与下流,就那么一线之隔。在她面前,我无论如何得留个好印象。
  〃阿琅要见你呢。〃她站起来。
  〃我也刚要见她。〃
  琅站在门口,双手叠在胸前,美丽的脸上写着〃我早知你们不会放过我〃。
  我问:〃你见到你的大块头了?〃
  〃见到了。〃
  〃他现在怎么样?愿意用一百头牛加锦缎千匹来买你回乡?〃我嘲弄的问,一边用手摸着脖子上的伤痕。
  琅睁大了眼睛望着我:〃小人、小器。〃
  我冷笑,〃你要是试过尼泊尔刀板面的滋味,你就会说:大人、大量。〃
  宁馨儿在一边笑出来,摇头。
  我说下去,〃大块头为你痛哭流涕,很应该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呢。〃
  〃我没有空,《婀娜》杂志订下我的期,下星期往纽约去做展览。〃
  〃你要走天桥了?〃
  〃正是。〃
  〃恭喜恭喜,〃我皮笑肉不笑,心中很替大块头不值。
  我说:〃你现在是脱胎换骨,从头开始,但是也得对敏敏哲特儿有个交代才是呀。〃
  〃要你急什么?〃琅老大的白眼投将过来。
  〃我是为你好,〃我唉声叹气,〃他是个粗人,说不定几时浊气上涌,可就上演《六国大封相》,许多碎尸案就是在这种情况之下发生的。〃
  宁馨儿没有理我的碎嘴巴,她走到露台,一心一意的喂起金鱼来。
  太阳晒在她的头发上,扬起一层金边,薄薄的白衬衫照成半透明,背着光来看,她还正年轻着,然而此刻与她作伴的,只有一堆堆的钞票。
  她的内心世界究竟是怎样的呢。〃……〃琅推了我一把,〃……
  〃什么?〃我回过神来,〃你说什么?〃
  〃婀娜希望你也跟着到纽约去一趟。〃琅说。
  〃我不去,〃我心不在焉,〃婀娜经费不足,老要我贴机票贴酒店,我何必劳这个神。〃
  〃好没义气。〃
  〃你又不是没有抹脖子的朋友,〃我说,〃那么大一个敏敏哲特儿尚不够,〃
  琅转过身子去,过后问:〃婀娜与你,不是男女朋友?〃
  我都懒得答,〃下星期我母亲筹备的一个慈善餐舞会要开幕,这一次说不定她会串演哪吒,以正视听,我还得赶了去替她拍造型照——咦,太太团对封神榜上的人物太感兴趣了。〃
  〃你是肯定不去了吗?〃
  〃不去。〃我摇着头。
  宁馨儿自鱼缸边转过头来,〃你们去纽约?〃
  〃是,〃琅说,〃顺便见见二哥。〃
  宁馨儿沉吟,微笑:〃我也要见见他,还没谢他送的曼陀罗呢。〃
  琅说:〃你知道二哥哥,他神经病——〃忽然煞住了嘴。
  宁馨儿深深看了琅一眼,说道:〃阿琅,阿琅。〃
  〃是。〃琅低下了头。
  这里边又有什么故事?
  宁馨儿说:〃那么我也走一趟好了,反正纽约那边有事待办,顺便也捧你的场,阿琅。〃
  〃啊,太好了,〃阿琅禁不住拍起掌来,〃如果你答应捧场,我们就不愁没出路了。〃
  宁抿住嘴矜特地笑,〃你以为我法术无边,谙七十二变?〃
  我反悔得吐血——谁会知道奇峰突出、波诡云谲呢?这
  件事本来根本没有宁馨儿的份,现在她倒要到纽约去了……
  我脱口而出,〃你们都去了,我一个人留在城里干什么?〃
  宁馨儿忽然一反常态,笑嘻嘻地俏皮地问:〃咦,你不是要替哪吒拍造型照的吗?〃
  我顿时啼笑皆非,巴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呵,这个聪明慧黠的女人,在她面前耍把戏真得小心翼翼,否则吃不消兜着走。
  我去跟婀娜说项。
  我在她面前晃来晃去,〃组队往纽约也不跟我说一声。〃
  〃乔穆你少装蒜,〃婀挪劈头骂过来,〃你自家醉翁之意不在酒,就别拿我来做幌子,求你去不去,现在敬酒不吃吃罚酒,告诉你,纽约市不是我婀娜的,你去不去不干我的事。〃
  〃你只会骂人。〃
  〃我一见到你就光火,〃婀娜又着腰,〃乔穆,我发誓要把杂志搞好,聘大卫贝利做摄影,把你一脚踢到珠穆朗玛峰去。〃
  我做一个吃惊的样子,〃这么恨我?〃
  〃去去去。〃她把我扫走。
  〃你一年生气三千六百次,〃我喊,〃你当心老得快。〃
  可是在我的生命中,女人占太重要的地位,求完一个,我再去求第二个。
  母亲。
  老好母亲,我恳求她赐我一张来回飞机票。
  〃你是观音大士菩萨心肠,妈妈,数千元对你来说,是什么一回事呢。你就成全了孩儿吧。〃
  母亲却在想别的事,〃……观音大士?扮演观音大士不知是否会引起部分宗教人士的不满?〃
  她心中只有那化装舞会。
  我直叹气,开口求人真难。
  〃——你又去纽约于什么?〃母亲疑惑的问。
  〃去拍照。〃我理直气壮的说。
  〃我不相信,去追求吧?〃知子莫若母。
  〃问那么多干什么?〃我不悦。
  〃穆儿,你那放浪的生活过够了没有?几时收心养性回家来帮爹爹做生意呢?〃母亲恳求。
  我良心发现了,用手搭着母亲的肩膀,轻轻的哄她,〃爹要我也没用,我不是不会做生意,而是受不了那班生意生意人,一个比一个蠢,要我跟他们平起平坐,给我金山银山也不干,你就原谅我吧。〃
  母亲白我一眼,胖嘟嘟的脸上居然还带着往日的娇憨,〃你借口最多,赚大钱的人算蠢人?你父亲是蠢人?〃
  我竖起一只手指,〃人赚钱,当然需要头脑,当钱赚钱的时候,情形不可同日而语,老爹现在就算不做生意,将财产换了美金放在银行里定期,三年间也就获一倍本利,他那生意是做来玩的,为只为消磨时间,跟你办慈善舞会一样。〃
  〃说起我的舞会,你是不来的了?人家曾家三公子迪臣,还有杨家的玛姬,孙家两个小姐,以及地产王郑氏的公子——〃
  〃我与他们也谈不来。〃我笑,〃我不来了。〃
  〃你到底跟谁谈得来?你这个小于,你再跟慕容家那只野狐狸来往,你爹不放过你。〃
  〃是你先提到她的,不关我事。〃但我心中却暗暗牵动,一种微微酥麻的感觉传遍全身,甜丝丝地,像中了迷魂香,说不出的受用,还没有踏进温柔乡,只在门口张望一下,先醉倒了。
  〃——不是说要飞机票吗?〃
  〃哦是。〃我又回到现实世界来,〃钱在哪儿呀?〃
  〃这里六千块。〃
  〃那我岂不是要坐三等机舱?〃我非常失望。
  〃你还想包一架私人喷气机去?〃背后有声音传出来。
  我马上把钱放进口袋,肃立,〃爹爹。〃
  老爹不出所料,连声冷笑,倒牌菜地反问:〃你还记得我是你爹呀?〃永远是这一句,历久不衰。
  老爹这人毫无想像力,缺乏新意境。
  他厉声说:〃你去跟那只狐狸说,我乔老头不是好惹的,我不姓慕容,不受她摆布,她若惹恼了我,我自有办法治她。〃一副法海和尚模样。
  老爹完全搭错线了,宁馨儿跟我一点瓜葛也无,她根本不愿意——说到哪里去了?但好汉不吃明亏,我并不敢向老爹分辩,一味唯唯诺诺。
  〃你今年几岁了?〃爹责备问,〃一天到晚向你妈要钱。〃
  妈妈也恼我:〃廿五六岁的人,也不学好。〃
  我咕哝,〃学好就是一百万一百万的向你拿是不是?三哥做纸厂,一年蚀掉五百万。二哥的出入口,如今还是赔本生意……可是你们尽挑剔我。〃
  母亲一怔,因觉我说的完全是事实,故此不出声。
  父亲顿足道:〃不由得你来挑哥哥的坏。〃
  〃太不公平了。〃我说。
  〃你那三十万还了没有?〃父亲问。
  〃还掉了。〃我说:〃人家要给我,作为摄影费,我都还不收呢。〃
  〃想用金钱来打动我儿子的心,没那么容易,〃父亲说:〃她打错算盘,我家的儿子长了那么大,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
  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这是一场误会,但我也懒得解释。
  我说:〃这里没我的事,我走了。〃
  母亲说:〃你回心转意的时候,就来看妈妈表演吧。〃
  我说:〃妈妈,看与不看,我永远是你的影迷。〃 
 


  
 
 
  
 

第4章 
 
  我得了机票,马上拖着行李到机场,订的是她们同一架飞机。
  婀娜带着两大箱衣裳,都是所谓〃东方吉卜赛〃款式,慕容琅做台柱,她们两人与宁馨儿都坐头等机舱。
  婀娜存心与我过不去,我走上去与她说句话,她都叫空中小姐把我赶了下来。
  她骂我:〃你瞒得了慕容琅,瞒不了我。〃
  但是我并没有蓄意要瞒什么人,我那司马昭之心,正是路人皆见。
  坐三等舱的滋味不好受,三个人一排座位,我左边近窗口的是一个势利的女孩子,装出一副〃我是老乘客〃的姿态,动辄翻白眼,一小时上三次厕所,叫我让路。右边坐一个老乡,胸前悬一个牌子说:〃不谙英语移民〃,我得事事照顾他,帮他填表,帮他叫茶……他就会咧开嘴巴笑,黑漆漆面孔,不像是文明社会里产品,也不知道到了纽约打算干什么,总有办法活下去吧,真叫人心酸。
  连阿琅在西藏都过了那么久。不过她有敏敏哲特儿。
  敏敏哲特儿这土包子财雄势大,罩得住,阿琅大抵也没吃什么苦,仍然那么细皮肉肉、天真可爱的……真是,美丽的女人,大都匪夷所思。
  廿多小时的飞机坐得我脊椎都断了开来,腿部关节全肿成一团,以后坐长途飞机,非买卧铺不可,除非人类进化得可以将身体折成一叠,否则这种旅程绝不人道。
  飞机降落纽约的时候,我追上去问阿琅:〃订了酒店没有?〃
  婀娜抢白;〃谁还包你吃住?〃
  我的忍耐力再好,也受不了她的穷追猛打,我板起了脸,低声说:〃我不是跟你说话,用不着你来答我,你自己尊重一点。〃
  婀娜面孔发绿,顿时避了开去。
  琅责备我,〃你不该这样说话的。〃
  我很得意,〃我这次跟了来纽约,与她完全无关,何必要她看不过眼?〃
  阿琅不语。
  〃住华道夫吗?〃我问,〃我身边没有那么多钱。〃
  〃不,住宁的公寓,她在五街有房子,在罗拔烈福楼上。〃
  〃我能搬进来吗?〃
  〃当然可以,乔穆,这还用问吗?我会为你做一切事。〃阿琅抬起脸,恳切的说。
  我微笑,报恩的时间到了。
  对于婀娜,我只有痛快,她终于停止了那冷嘲热讽。
  洋司机开着林肯来接我们,宁馨儿从头到尾保持那种冷冰冰的温文,不发一言。
  一行四人到达公寓。
  房子的式样间隔与陈设几乎与香港的公寓一模一样,太懂得享受了,这样子来到异乡也丝毫没有做异客的感觉,妙不可言。
  我们各被安排在套房里,阿琅淋了浴就来找我。她悄悄对我说:〃你能来,我很高兴。〃
  我在拭抹相机,〃不要客气了。〃
  〃那些瓶瓶罐罐拍妥了没有?〃
  〃七七八八了,底片已交给宁馨儿转交出版社。〃
  〃好极了,那么你可以专心为我拍照了。〃她喜悦。
  〃阿琅,我住在这里,全凭你的关系,你要支持我,不然的话,婀娜这种小人就会尽情乘机欺压我,明白吗?〃
  〃乔穆,我也不准你欺侮婀娜。〃琅说。
  〃天真的慕容琅,纯情的慕容琅,男人唯一可以欺侮女人的一招是抛弃她,我又不是她的爱人,这辈子也报不了仇,你放心了吧?只有她欺侮我的份儿。〃
  阿琅腼腆地笑,她笑得那么奇怪,那么美丽,像天上忽然出现一道彩虹般的艳丽,我衷心地欣赏她这股单纯的美,没料到误会日益加深,引起了大悲剧。
  然后她离开了我的房间,还替我掩上了门。
  宁馨儿订了台子,我们在纽约的福临门吃上海菜。
  每上一道菜,老板娘都亲自解释菜的来龙去脉,猪脚烧狮子头叫〃猪八戒踢球〃诸如此类,生花妙舌,我听得胃口好起来,吃了三碗大饭。
  因为实在气婀娜,只当她不存在,表面上装得若无其事,实际上眼睛插着一枚钉子。
  婀娜平时是个八面玲珑的好女子,不知如何,最近对我,却向刺猬学习,有事没事都刺我几下,实在痛了,怪不得我乘势反击。
  宁穿件黑色的丝旗袍,一副独粒头钻石耳环,淡妆,配一黑鲸皮半高跟鞋。衣服穿在她身上不知多舒服熨帖,更衬得她脸若芙蓉,色如春晓。
  一边阿琅顶着头鬈发,圆眼睛圆嘴唇圆鼻头,可爱得像只洋娃娃,更引得外国人啧啧称奇。就算是我的敌人婀娜,她也刻意打扮过了,直发如瀑布般撒肩上。
  我忽然飘飘然起来,此刻除出韦小宝,谁还像我似威风,男人有这一刹那,虽死无憾,坐在三等机舱受的鸟气,自然消失无踪。
  慕容氏在纽约的排场与在香港处一模一样,平凡处特见功力。
  第二天清晨,婀娜与阿琅到中央公园去跑步,我睡得很晚,呻吟着不肯起床。
  等我出房门时是十一点了。
  宁馨儿在会客,脸色凝重地对牢一个年轻男人。
  她已换过一套银灰色的便装,头发梳一条肥的辫子。
  如果没有外客,也许我会鼓起勇气伸手拉一拉那条可爱的辫子。
  既然有客人,我决定躲在屏风后偷偷看她。
  她向男客说:〃……既然你要各管各,我也没意见,虽然慕容先生是希望我们在一起的。〃
  我原本以为是普通的客人,没想到谈话内容这么私秘,这时候也知道不该偷听下去,己来不及了,我太想知道有关宁馨儿的事,我的双脚不听命令,钉牢在地板上,决意偷听。
  我不是不知道我的行为卑鄙,因此作贼心虚,一颗心突突的跳起来的。
  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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