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陀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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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陀罗-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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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继母呢?〃
  〃是,我还有她,她是一个勇敢的女人。〃慕容琅的声音出乎意料地激动,〃这五年来,全靠她一个人在支撑。〃
  〃你与她之间——没有什么吧?〃
  〃她待我很好。〃
  〃我马上来。〃我挂上电话。
  我没有通知婀娜,一个人驾车往慕容家。 
 


  
 
 
  
 

第2章 
 
  满心以为至少是金碧辉煌的独门独户洋房,却是再普通没有的大厦公寓,连大门铁闸都是最普通的一种。为什么不是余氏古堡那样的房子呢?更加可作小说的题材了。
  我伸手去按铃,女佣人来替我开门。
  进到屋子,才略为看到一点的气派。
  公寓起码是四幢打通的,并没有刻意装修,长窗面海,风景怡人,地方很宽阔,半新旧家具,放置得很随意,就像爹爹的家一样,凌乱中明显地看到主人生活习惯,这是一幢活生生住着人的房子,不是电影布景。
  女佣人嘱我坐,递上香茶。茶是最好的龙井,淡绿色嫩叶清香扑鼻,盛茶的是一只宜兴旧茶盅。我诧异了。
  爹爹老说妈妈不懂享受,身家全挂在身上,看来年轻的慕容太太,也真懂得生活情趣,在最日常的事情上见真功夫。像露台上停着的一辆〃银豹〃脚踏车,没想到真有人肯花两千多美金买一辆脚车,又不能招摇,简直如锦衣夜行。
  我的眼光随而落在客厅中的几张字画上,暗暗吃惊,顿时坐立不安起来。
  女佣人跟我说:〃太太请你到图画室。〃
  我跟她走入内堂,光线渐渐暗下,别有洞天。
  图画室中有一架镶螺甸的小风琴,一张波斯地毯,一列米色路易十七丝绒沙发,一张玻璃小茶几,茶几上放一只水晶碟子,里面浸满了一朵朵的白兰花,香气袭人。墙上孤零零地挂着一幅蒙奈的《荷花池》,印象派的色彩水溶性地在粉墙上化开,我看得呆了。
  这样〃普通〃的几件常见的家具,〃无意〃地搁在一起,竟有如此惊人的效果。室内很大,有很多的空间,大方怡人。
  我靠墙坐了下来,对牢小露台外一只蓝白的大缸,我好奇,走出去张望,却是茂盛的水草内映着十来对金鱼,其中一条水泡嗒嗒的浮上来,以为有熟人来喂食物。
  我回到墙角坐下。
  这里是这么恬静,完全与世无争,城市之声远远传来,交通声、修路声、叫卖声,但却完全与这屋子里的人没有关系,这里的一切都已经停顿了。
  〃久候了。〃
  我转过头去,看见慕容太太,连忙要自地上爬起来。
  〃你请便,〃她说,〃不要紧。〃
  我于是又坐下。
  〃乔先生,阿琅本来要见你,但是她乍闻父母去世的消息,有点不好过,故此由我与你说话,也是一样。〃她的谈吐比她年纪大得多。
  〃什么事呢,如果我帮得上忙,我会努力。〃
  〃谢谢你把阿琅送回来,当年他父亲悬过赏,为了尽一点心意,我现在把这笔款项交给你。〃
  她手中拿着一只黄纸袋。
  我诧异,〃如果纸袋中盛着的全是一千元钞票,可真是一笔巨款,足够买一辆劳斯莱斯跑车,但我不能接受,这太像绑票的赎金。〃
  她忽然笑了。
  她笑起来没有不笑的时候好看,因笑容牵动,精致的五官突然失去平衡,但一双眼睛眯在一起,与我看惯的冰冷有太大的对比,这双眼睛充满了媚态,真能够使男人神魂颠倒。
  她的头发仍然拢在脑后梳一只堕髻,一袭夏布旗袍,看上去冰肌无汗,身上并无首饰。
  过了一会儿她说:〃我很欣赏你,乔先生,你有真性情。〃
  〃谢谢你。〃
  〃你把这笔款项收下吧,这是先夫的意思。〃她说。
  〃可是我并没有到处去把阿琅找回来呀。〃心中一边盘算着可以买多少部莱加与哈苏,我的面孔发赤。
  〃照阿琅对你的形容,我只有更加感激。〃她说,〃我替你存入户口罢。〃
  我忸怩地说:〃我没有户口。〃
  她又笑了,薄薄的嘴唇,嘴角露出无限俏皮。
  我终于收下了钱。
  我老老实实地说:〃看来没我的事了,我想我该走了。〃
  她点点头。
  我被她送到门口,我说:〃你们很懂得生活情趣。〃
  〃是,我承认我们生活得很舒适。〃她很客气。
  我说:〃我父亲也是这样的一个人。〃当然,每个人对于舒适的观感亦是不同的,有些人不停的赚钱,汗流浃背,别人看他个苦,他自己挺满足。也有小家庭主妇,这里扫扫,那里抹抹,乐趣无穷,并不觉得闷气。
  幸福有什么标准呢,想那样得到那样,就是幸福。
  走到客厅,阿琅叫住我,〃乔——〃
  我转头,她已重新打扮过了,长发修剪到齐肩,穿一身运动装,神情很倦,脸上只抹一层润肤油,大眼睛仍然鬼影幢幢。
  我如看到一个老朋友似的趋向前,〃阿琅,你也不必伤感,从来岁月不饶人,年事老了总要去的。〃
  阿琅眼睛闪着泪光,楚楚动人,并不言语。我看得出她有许多内疚,心中矛盾。
  慕容太太说:〃阿琅认为父母的逝世与她有直接关系。〃
  〃但事情已经过去了。〃我说,〃将来才是重要的。〃
  阿琅憔悴地坐下,不言语。
  她年轻的继母轻轻地说:〃要不要出去跟乔先生散散步?我相信他有空,睡醒了老困在屋子里无益的。〃
  阿琅还是低着头。
  〃对呀,〃我附和她打蛇随棍上,〃出去走走。〃
  阿琅跟我下楼,她很沮丧。
  我责备她,〃你离家出走那一日,就该知道回家的时候一切都会不同了,难道失去了女儿,他们还能照常吃喝玩乐不成?既有今日,何必当初。〃
  她默默忍受我的责备。〃但是,当时一股浊气涌上心头,逼得我离家出走……〃
  〃为了什么?〃我问。
  她不肯说。
  我冷笑一声,〃为了一个男人,是不是?〃猜也猜得到,她衣食不缺,不是为感情,还为了什么?
  〃乔,你没有失过恋吧?〃她有点生气。
  〃没有,〃我笑,〃我尚未恋爱过。〃
  〃你不知道那种滋味,当时我没有死掉已属万幸。〃这样激烈的话由温婉的人说出来,已是不易。
  〃但你死了我也不会原谅你,我们在世上有许多责任,我们不只为感情活着。〃
  她更加落寞,头越垂越低。
  〃过去的事算了,你不爱提,我也不会问,将来呢?你要是情愿自怨自艾地坐在豪华住宅里悲秋,谁也不能救你。〃
  〃我能做什么呢?〃她彷徨地问,〃我不能到写字楼去找一份秘书工作呀。〃
  我既好气又好笑,〃为什么不能?〃
  〃我不会打字速记。〃她简单的说。
  我笑出来。阿琅的天真。
  我到银行去将款项存好,带着阿琅去选看照相机,因发了一笔小财,非常意气风发。
  我跟阿琅说:〃你看婀娜,她多能干,一个人搞一本一百七十多页的杂志,管十多个职员,还打算写一本小说,天天忙得透不过气来,杂志去印刷房的时候,她有三天三夜不眠的纪录,真不容易啊,她对这社会有参预,所以她有满足感。你有什么?这不是钱的问题,坐在家久了就坐懒了。〃
  阿琅让我骂得狗血淋头,暂时忘了她原有的痛苦。
  〃想不想找工作?我替你介绍如何?〃我试探她。
  〃我能做什么?〃
  〃最低限度可以做模特儿,你长得那么漂亮。〃
  〃不大好吧?〃她犹豫。
  〃有什么不好?〃我又生气,〃职业无分贵贱,总比在西藏流浪好一点。〃
  〃你怎么老损我。〃阿琅可怜巴巴的。
  〃我为什么不损你?世人都把你宠坏了。〃我说,〃你觉得我说得没道理吗?若不是那名族长拿着弯刀逼你嫁他为妾,你还在尼泊尔不事生产呢!五年了!〃
  阿琅哭起来。
  我把她骂哭了。
  我递手帕给她抹眼泪。
  她呜咽着说:〃我要回家,我不要再见到你。〃
  〃哭宝宝。〃我咕哝,〃哭出来心里宽敞点。〃
  她伏在咖啡厅的茶座上哭了许久时间才停,我替她叫一客番石榴冰淇淋,她擦干面孔,却都全吃下去了。
  〃你明天出来见一见婀娜,看她能介绍什么工作给你消磨时间——最好是不必动脑筋的那种,嗳?〃我拍拍她的头,〃明天下午三点,我在楼下接你。〃
  我送她回家,送到门口,看着她进去。
  晚上见了婀娜,她却大发雷霆,怪我不守信用,将写字台上所有纸张都扫到地上。
  她从来没发过这样大的脾气,杏眼圆睁,拉扁了嘴唇,整张脸都歪了,为了这样的小事!女人的潜质真不容忽视,我整个人慌了。
  我怪叫:〃我做错了什么?只要你愿意,她可以成为《婀娜》杂志的基本模特儿,我不是替你约了她明天下午出来吗?〃
  她吼叫:〃那是为了你受了慕容氏的钱,不得不为她出点力,你由头到尾只晓得利用四周围的人,你这个卑鄙的小人。〃
  我悻悻然,〃好,算我是小人,可是我害了谁呢?〃
  〃你不该接受人家的钱。〃她指着我。
  〃这是我私人的事情,我用日本相机用腻了,我受不了
  这种引诱。〃
  〃你为什么不为一套哈苏镜头去卖身?〃婀娜越说越难听。
  〃你这个泼辣的妇人,我告诉你,那是因为没有人要我的身体。〃
  她气结,跌坐在椅子中。
  我随即用手掩住了嘴巴,〃我怎么会说出这种话来?婀娜,我简直跟你半斤八两嘛,太可怕了。〃
  〃乔穆你这个人是要落拔舌地狱的。〃
  〃天呵,〃我立刻说,〃在你之先抑或在你之后?〃
  〃你少气我。〃婀娜双眼都红了。
  〃婀娜,也许我不明白女人,如果你是男人,一定会对我这样的安排表示满意,我实在不明白我错在哪里。〃
  〃因为我不是一个男人。〃她捶着写字台。
  〃你不是男人?〃我作吃惊状,〃噫,我没有注意到,对不起,对不起。〃
  她长长的叹口气。
  我摊摊手,〃我是你的生死之交,婀娜,你不能骂我是个卑鄙小人。〃
  〃我识错了你。〃她说道。
  〃对不起。〃我说。
  〃没有用,〃她说,〃一声对不起后面隐瞒了多少眼泪。〃
  〃好,那么明天我把慕容琅送到你办公室之后,我就在你的世界上消失,好不好?〃
  〃你认为你的消失对我会有益处?〃她问我。
  〃喂,你到底要我怎么办?〃我着恼了。
  〃也好,你失踪好了,我不要看见你。〃
  〃那明天你自己去接慕容琅。〃我转头走。
  才称赞她有多能干,却一般的蛮不讲理,我气鼓鼓的开车回家,将自己大力地掷在床上。
  自尼泊尔回来尚未好好休息过,这班女人将我搞得头昏脑涨。
  女人,你不把她们当男人看待,她们说你歧视,你当她们是男人,她们又伤心至死。我不知道她们到底想要什么?我放弃。
  也许我应该去度假,巴西的风光应当很好,或者可以更远一点,到冰岛去拍摄极光。
  我一骨碌起身,打电话到航空公司订机票,进行得不很顺利,因为我的荷包干涸,而机票一天比一天贵,如果不愿动用别人的馈赠,就只能够到新加坡去。
  新加坡就新加坡,我决定今夜动身。
  只要离开这块地方,离开啰嗦的婀娜,到哪里休息都差不多。我因赌气,并没有告诉谁我上新加坡,挽起一只轻便的包包就走。
  我跟着旅行团走,沿途拍照片,旅行团成员多数是中年女太太与女教师,非常爱热闹的普罗大众,嘻嘻哈哈玩成一团,开头我觉得她们无聊,后来认为真正的幸福属于她们,就开始拍摄旅行团众生相,收获不浅。
  因为我喜欢溜达,故此也不寂寞。太太团开始不喜欢我,后来听到我老爹的姓名,就忙不迭的要为我做媒,我耐心的抄下她们的电话、地址。
  一星期过得快,出乎我自己的意料,我并没有想念婀娜。坐在热带的街头吃大牌挡不知多滋味,我喜欢一种叫蚝烙的食物,简直巴不得连碟子一起吞下肚子。
  这是我最愉快的旅行,因为什么都不必做,自由最可贵,吊儿郎当也是值得的。
  回程那一日,我终于打了电话给婀娜。
  我一开口就说:〃怎么,有没有很担心?有没有想念我?〃
  那边先是一怔,大概有点意外,然后冷冷的声音,〃你是谁?〃
  我说:〃不必装佯了,还在生气?我明天要回来了。〃
  婀娜说:〃神经病!〃挂了电话。
  〃喂,喂。〃完了。
  我没精打采,看样子我是完全没希望在短期内与她恢复邦交,我的问题并没有解决。
  我寂寞地回到香港启德机场,往日婀娜会开一辆小车子出来接我,今次我光是等计程车就四十分钟。
  刚要上计程车,就听见身后响起车号,我转头,一个满头长鬈发的女郎在车上向我招手,我犹疑了一刻,计程车司机已经对我破口大骂了。
  我只好提了两包行李向女郎走去。〃上车。〃她说。
  我将行车放在车子后面座位。
  她问:〃什么东西那么臭?〃
  〃榴链。〃我反问,〃你是谁呀?〃
  〃你糊涂了,我是阿琅,〃她大笑。
  〃你是阿琅?你的头发怎么了?〃只见连绵不尽的波浪,〃还有你的脸,怎么那么浓妆?〃
  她眨眨眼睛。
  〃我的天,你像横滨的吧女。〃我惊呼。
  〃婀娜把我改造了,时装模特儿要有个流行款的。〃
  我心痛,〃婀娜暴殄天物,你皮肤本来像羊奶般白美,现在怎么变巧克力了?〃
  〃晒的,又用紫光灯补照。〃
  〃天!〃
  〃婀娜说她跟你是耗上了。〃阿琅说,〃所以我也不怪你事事针对她。〃
  〃真莫名其妙。〃
  〃你们是爱人吗?〃阿琅问。
  〃慕容琅,这问题你在尼泊尔的时候已经问过了,我不想再回答一次。〃
  〃你们看起来很像一对恋人。〃
  〃不是的。〃
  〃为什么不是?〃
  〃阿琅,这叫我怎么回答?〃我服了。
  她也笑。
  〃嗳,看样子你的心情好多了哇,〃我问,〃想开了?〃
  阿琅横我一眼,〃婀娜说你轻佻,果然不错,一切天大的事一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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