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峥笑着揉揉她的头发：“没什么。”
夏夕那天八点三刻到的办公室。她和平时一样向同事们打过招呼，道过早安后就坐在电脑前面查看信件，顺便看两眼新闻。大多数同事也是如此。突然同事莫妮卡发出一声骇人的尖叫：“哦！天哪！”
其他人被她的举动吓了一跳，她附近的几个同事从自己的隔间出来去查看她的状况，然后无一例外地发出尖叫或惊呼。大家一拥上前，看到电脑屏幕上的新闻图片尽皆骇然。
大家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怎么发生的？”“是不是飞机发生故障了？”“是不是没油了？”“那是什么飞机？”
不知有谁说了句：“电视。”大家恍然大悟一般涌向会议室打开电视，没过多久就见到了事情同样发生在第二栋大厦。大家面面相觑：“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有人小声说：“这一定不是意外，一定不是。”“那会是什么？”
新闻中说“五角大楼也遭受了袭击”。有人喃喃道：“恐怖袭击。”从别人眼中他们看到了惊恐。有人小声说：“我们这里会不会有事？”没有人回答他。
几个女同事抽泣起来，夏夕脸色苍白地盯着电视，身子发软，手用力地按在会议桌上支撑着自己。旁边的同事安妮见到她的异样，赶紧扶住她问：“夕，你还好吗？”
夏夕用力很大的力气才挤出一句话：“我男朋友……”
安妮小声地发出同情的惊呼：“对不起，他在那栋楼里吗？”
夏夕点点头，脸上是凝固了的表情：“他……”
安妮声音颤抖地安慰道：“不会有事的。”
夏夕摆摆头：“我不能坐在这里，我要去看看。”说完朝外走。
安妮赶紧拉住她：“你不能去，太危险了。”
夏夕回头看她一眼，握住她的手：“你知道，我必须去。”
安妮愣愣地看着她的背影，回到会议室。会议室里的空气很压抑，到处都是此起彼伏的抽泣声，还有不停拨打电话的声音。
夏夕茫然地走在街上，她此时已不会思考，只知道朝那个方向走。远远的，她可以看见那两栋大楼正冒着浓烟，漫天的纸片从那个方向飘来。大家都在朝外跑，从她身边惊呼着哭泣着跌跌冲冲地跑过，夏夕走得很困难。夏夕从包中拿出手机，不停地拨打着顾峥的号码，但是网络一直不通。
越接近那个地方烟越浓，已能闻见空气中烧焦的味道。更多的人向外面涌出，夏夕就这样跌跌撞撞地走着，不断有人告诉她不要再往里走了。这边的天空已被烟尘覆盖，从天而降的是大片小片的飞灰。
终于，夏夕被路障拦住，一个穿制服的人很严肃地对她说：“女士，请你赶紧向外走。”
夏夕摇头，指指里面：“我男朋友……”
“所有的人都在向外走。”那人沉默一会儿：“上帝保佑他，他会没事的。”
夏夕不能往前，却也不肯走，她就这样站在街头期望能见到顾峥从里面跑出的身影。就这样，她远远地见证了那栋楼的倒塌，就像内部发生了爆炸一样，她的心中也有什么东西坍塌了，压抑了许久的泪水夺眶而出。
警察和消防队员忙碌着，还不忘指挥疏通人群，现场一片嘈杂。
夏夕就这样跟着人群缓缓向外走，远离那个悲剧现场。她心中忽然有一个念头，这从天而降的飞灰和纸片多像飘舞的冥纸，这是一场多么大的葬礼啊。
夏夕发现自己没有目的地，她只是木然地走着，不停地按着手机键盘，心中不断地重复“不会有事的”。
夏夕不知自己走了多久，突然她被一个有力的臂膀抱在怀中。夏夕一惊，定睛一看，原来是顾峥，她张大嘴愕然地看着他，心中的紧张被狂喜代替。一旦松懈下来，她浑身变得乏力，软软地靠在顾峥怀中哭泣。
夏夕勾着他的脖子，哽咽道：“我好害怕，我以为我会失去你。顾峥，我爱你，不能没有你。我已经失去了米维，不能没有你。”
四周很嘈杂，顾峥几乎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但是他没有错过那句“我爱你”。顾峥紧紧搂着她，眼眶潮湿。他们相拥在兵荒马乱的街头，仿佛拥有了对方就拥有了全世界。一会儿后，顾峥揽着夏夕朝外走：“这里还不是很安全，我们赶紧离开这里。”
他们俩对视着，跌跌冲冲地走着，谁也不肯把目光从对方身上离开。夏夕的头发上满是飞灰，脸上也全是尘土，眼泪在脸上划出几道雪白的痕迹。顾峥想，她从来没有这么难看狼狈过，可是这一刻她多么美。这一幕深深地刻在顾峥脑海中，以至于很多年后想起来仍然是那么清晰。
地铁已经瘫痪，公共汽车也停了，他们俩走了将近五英里才回到家。关上门，所有的纷纷扰扰都被关在外面，他们回到了自己安宁温馨的港湾。刚进家门，他们热烈地拥吻，刚才的经历仿佛耗尽了他们的一辈子，而他们却隐忍了一世的渴望。
良久，夏夕离开顾峥的怀抱，看着他的样子笑：“你这个样子真脏。”
顾峥理理她的头发，笑道：“你也是。”
夏夕惊呼一声，赶紧跑到浴室查看，埋怨道：“你也不提醒我。”
顾峥从后面环着她：“可是你这个样子真美。”
夏夕从镜子里嗔怪地看他一眼：“我得赶紧洗个澡。”
顾峥小声道：“我和你一起。”
那天，夏夕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热情。顾峥看着她疲惫后沉睡的脸，孩子般的睡颜，他不禁想，不知是否这两栋大厦的倒塌成全了他。
顾峥挂念其他人的情况，虽然经历过生死的他也十分疲乏，却还是忙着与相熟的同事联系，打听大家的消息。他也不忘给自己与夏夕父母报平安。好在手机网络虽然不通，家里电话却是可以用的，只是比较难打。
所有这些都做完后，他靠在床头看电视中的报道。他怕吵着她，把电视调成无声，开了字幕。夏夕依偎在他身旁，海藻般的头发散落在枕头上。阿佛洛黛荻不识愁滋味地蹲在窗台上看街景，外面的世界对她来说只不过是一部电影。
夏夕醒来时已过中午，她睁开眼看见顾峥面色凝重地看着电视。夏夕钻到他怀中：“情况很不好吗？到底是怎么回事？”
顾峥简短地把情况对她说了。夏夕此时才回到残酷的现实中，她紧紧地搂着顾峥：“好在你没事。虽然我希望大家都没事，但你是不一样的。对了，你怎么跑出来的。”
顾峥苦笑了一下：“我今天比较幸运，想心事错过站了，等再坐回来已经差不多九点，从地铁口出来就见到第二栋大厦出事。我在那里站了会儿，跟着人群向外疏散。我去了你公司，他们告诉我你去找我了，那时我才吓坏了。我不知道你走的哪条路，但是我怎么能不去找你。我想如果找不到你，我就回家等，你总会回家的。好在找到你了，我们很有默契是不是。”
夏夕喃喃道：“是啊。我现在想起来都害怕，我不可以失去你，答应我，永远都不要离开我。”她抬起眼看着他，眼中充满着后怕和脆弱。
顾峥柔声道：“我答应你。”
他们都没有精力做饭，煮了点面条胡乱吃了。吃过饭后，夏夕不肯与顾峥分开，一定要赖在他怀中，仿佛只有抱着这具温暖的身体才能真切感受到他的存在。
夏夕皱着眉头看电视新闻，小声问：“我们怎么办？”
顾峥叹气：“我这几天是不用上班了。”
“你们那些同事怎么样了？”
“联系上了几个，其他人的情况还不知道。”
夏夕突然惊呼：“哎呀，出了这么大的事都忘了给爸爸妈妈报平安了，他们一定担心坏了。”
顾峥拍拍她：“我都做好了。”
夏夕微笑着依回他怀中：“没有你我怎么办。”是啊，没有他她该怎么办。一直以来都是他默默照顾她，家里的事大到要添什么东西，小到所有的账单都是他来处理。他为她收拾好乱丢的东西，为她做可口的饭菜，纵容她的所有喜好。他就这样等了她这么多年，等她醒悟。
夏夕喃喃道：“顾峥，谢谢你，对不起。”
她说得没头没脑，可是顾峥明白了她的意思，他揉揉她的头发：“夕夕，我乐在其中。”
两人一起做晚饭时，夏夕忽然问起：“好在你早晨错过站了，对了，你想什么心事呢？”
顾峥拍拍她的脸：“晚上再告诉你。”
吃过晚饭后，顾峥揽着夏夕坐在沙发上。阿佛洛黛荻在房中转来转去，转到他们脚边。顾峥笑：“她等着你抱呢。”
夏夕嘟囔着：“她就爱撒娇。”
“不像你吗。”
夏夕弯下腰抱起阿佛洛黛荻，轻轻挠着她的肚皮。阿佛洛黛荻翻过身，伸出爪子和她嬉戏着。夏夕突然看见阿佛洛黛荻脖子上挂着什么东西，疑惑道：“这是什么？……啊！”她取下来，双目含笑地看着顾峥。
顾峥低声问：“想不想戴上？”
夏夕递给他，小声道：“你来。”
顾峥小心地为她套在中指上。夏夕小声问：“你什么时候准备的，我怎么一点也不知道。”
“准备很久了。”他轻轻捏捏她的鼻头：“你这个小糊涂，家里的事你知道些什么。”
顾峥在她耳边低声问：“我们早点办了好不好？”他灼热的呼吸喷在夏夕耳边，低沉的嗓音在黑夜中听来无比性感。夏夕觉得脸发烧，低下头小声说：“总要先告诉爸爸妈妈，还得回国办才行，不然妈妈不答应。”
“好，都听你的，老婆。”
夏夕白他一眼：“还不是呢。”
顾峥拉拉她的手：“怎么不是？已经套住了。”
那天晚上，夏夕查看信件的时候看到一封来信，标题是“你有没有事？”三年来的第一次，她点开了来自那个邮箱的信，里面内容很简短：你有没有事？求求你一定要告诉我你没有事。她想了想，回了几个字：我很好，勿念。
夏夕在电脑前静静坐了会儿，把所有来自那个地址的信件选中，删除。除了最后这封信，其他所有的邮件她甚至从未打开过。
夏夕在家陪了顾峥两天才回去上班，有些同事的朋友不幸了，办公室中的气氛一片低沉。伴随悲剧而来的是各种追思仪式，夏夕和顾峥经常点着蜡烛参加这些仪式，哀悼不幸的人，感慨自己的幸运。
顾峥公司又过了好些天才正式开工，他们公司失去了几名员工。顾峥想，我会记住这个日子，不仅仅因为我的幸福，更因为大家的不幸。
那个日子后，经历过险些失去他的后怕，夏夕对顾峥无比依恋。顾峥很高兴，他想，她终于属于我了，不是吗。
回家
几个月的感情发展让顾峥感觉一切都那么水到渠成，可是他很快又为另一件事情犯难。
一日晚饭后，夏夕问顾峥：“有什么难办的事吗，我见你最近好像有心事。”
顾峥皱眉，摇头，又叹口气。夏夕取笑：“什么事，居然会难倒你。我还以为你是万能的。”
顾峥想了半天，终于说：“夕夕，我想回国做点事。但是……我不想离开你。”
“回家吗？是不是家里有什么事？”
顾峥皱眉：“不是回家，是回国工作，赵亮和方墨约我一起干。你知道，现在国外的设计公司在国内接活的越来越多，但是他们不是很了解国内的情况。我们几个想专门做这一方面的事情。”
“很好啊。”
“但是，我不想和你分开。”
夏夕笑：“我也想回国啊，而且爸爸妈妈也很希望我回去。我们一起回去好了。”
顾峥松一口气，伸手搂住她：“夕夕，你真好。你在这里做得这么好，就这么离开岂不是太可惜了。”
“顾峥，这些只是暂时的，我们最终还是要回国的。”
经过商量后，他们决定顾峥先回国，夏夕把手边的事情处理完再和他会合。顾峥临出发前问夏夕：“夕夕，真的不和我回国过圣诞吗？”
“这次就算了，反正不过几个月我就回去了。”
顾峥叹气：“这次要你来做这些琐事，真不想让你这么辛苦。”
“也没有很多事啊，你的东西不是自己都收好了吗，我只要把自己的东西打包好就行了。”
顾峥看她这个志得意满的样子，忍不住笑：“还是不放心你。”
夏夕佯怒：“我有那么没用吗。”
顾峥取笑道：“没有吗？”
最后还是顾峥把他所有的东西寄走，还不忘叮嘱夏夕该扔的扔，不要什么东西都留着。夏夕唯唯诺诺地答应，顾峥笑着摇头叹气，知道她不会听，不过白嘱咐一声。
顾峥的创业阶段自然是忙得脚不沾地，可是再忙他每天也要抽空给夏夕打个电话，时常说不到两句就得挂了。夏夕有时也会给他打电话，不过打过去不是他正在忙就是没听到电话，后来夏夕干脆只等着他的电话。
夏夕边在这边公司做些善后工作边往国内投简历。等她把这边事情结束，东西都整理好寄往国内已是将近五月。
夏夕面带微笑步出新机场海关，想到她也曾参与这个工程不禁有点自豪，可惜的是她并没有完成这个项目。整整四年了，虽然这几年她回来过好几次，但是只有这一次才是真正的回归。
顾峥已等在海关外，他接过她手中的行李车：“路上顺利吗？”
夏夕懊恼道：“其他还好，就是阿佛洛黛荻被留下了。”
“没关系，我们找找人让她早点回家。走吧，爸爸妈妈在家等着，一定做了一桌好吃的等着你。”
夏夕乜斜着眼似笑非笑地看他：“你刚才说什么？”
“做了好吃的。”
夏夕笑：“不是这个，前面的，你叫他们什么？”
顾峥也笑：“难道不是吗？”
夏夕笑着白他一眼，没说话，只是挽住他的胳膊，头轻轻靠在他肩头。
夏夕回来后，和顾峥一起创业的那两个人赵亮和方墨嚷嚷着要给她接风洗尘，他们约在一个周五，顾峥回来接了夏夕再去与他们会合。
都是老朋友了，见面也不拘束。恭喜过他们俩后，赵亮笑道：“顾峥你们这也算是有情人终成眷属了，你小子狗屎运，跑到那么远夏夕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