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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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风-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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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明已是十二月,他却开着他那侧的窗,任寒风吹在脸上,她偷望他冷凝的侧脸,知道他此刻心情极差。
  识时务者为俊杰,她决定不再过问,免得又被他驳得体无完肤。
  一直到她的住处,他都没有跟她说半句话。
  等车停下,她看向他:“我自己上去就可以了,你早点回去休息。”
  他面无表情地点头,只淡淡叮嘱了一句:“洗脸时小心点。”
  她轻轻一笑,拉开车门下去。
  慢吞吞地走出几步,她又转身,双手在嘴两边划出一道弧度,示意出一个笑脸,然后飞快地跑进楼。
  他坐在车中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目光深沉。
  ——哥,你又不开心了。
  我喜欢看你笑。
  记忆中,也有一个小小的人儿,每回见他沉着脸,就伸手做这个示意他笑的动作。
  细嫩的手指放在嘴两边,然后划出向上弯的弧度。
  不知道她是哪里学来的,可每次都能让他成功地弯起嘴角。
  还记得十岁那年的一晚,他又带着一身伤回到那个黑漆漆的小巷,矮棚里有微弱的烛光。
  那个小人儿捧着一小块蛋糕,一脸雀跃地看着他:“哥,生日快乐。”
  那块支离破碎的蛋糕,明明是他留给她的早餐,她却自己没吃留了起来。
  “你不饿吗?”他问,从来打架伤得再重都不掉泪,那刻却视线模糊。
  她摇头:“哥的年纪比我大一倍哦,所以吃的也要多一倍。而且,生日一定要吃蛋糕的。”
  她说得理直气壮,可是肚子却不争气地咕噜一响。
  那晚,直到他沉下脸生气,她才肯咬了一口蛋糕。
  观雨,他的观雨。
  那个倔强的,善良的温柔女孩。
  他发誓要让她一生无忧的妹妹。
  他以为她会幸福,却不知上苍这样残忍。
  叫他如何不恨。

  十八、夜宴(上)

  自那夜之后,他消失了半个月,仿佛人间蒸发。
  她自以为是地认为,是因为她越矩了。
  人总是这么贪心,得到了一些,却还是想要得更多。
  走出教室时,学校古老的钟楼正敲响,声音低沉悠远。
  冷欢抬头看向天空,一群鸽子应声飞过,一到冬天,天就黑得特别早。
  混在下课的人群里,她无意识地行走。淹没在这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会有一种格外安心的感觉,可以轻易地藏住自己,然后任情绪流泄。
  掏出口袋里的电话,翻到已接电话的那页,那个熟悉号码的日期,显示在很多天前。
  最后三位,512。
  勿要爱。
  明明知道他是绝对不会以中文来理解,她却偏偏认定了这个意思。
  手指轻轻放在拨打键上,她望着脚下的水泥格。
  走到十字路口,如果是偶数,她就打给他。
  数到二十五的时候,她停住脚步。
  “你在干什么?”他问,语气轻淡得似乎他只是刚刚离开了一会。
  她怔怔地看着他。
  黑色大衣,黑色西裤,利落的短发,棕色的眼睛,冷峻的表情。
  是他,没错。
  可是,为何这一刻她竟有历尽几世方重逢的沧桑感?
  如果离开,为何又要回头。
  其实,用不了多久,她就可以忘记这个人,不用在某个瞬间,想起他淡定的笑容,想起他温暖的怀抱,想起他促狭的玩笑,想起他在她耳边轻轻地唤她宝贝。
  她想很拽地对他说句“我不记得你了”,然后擦身而过。
  可是,双手却不受控制地插进他大衣口袋里。
  “好冷。”她轻轻开口,把脸贴在他胸口,淡淡的烟草味,让她眼里微酸。
  他的手伸进口袋握住了她的,果然很凉。
  “为什么不戴手套。”他蹙眉,一路走来,看见那些女生都戴着各式各样的手套。
  “总是丢,”她撅嘴,“买了好多,最后都找不到了。”
  “改天送你一箱。”他撇嘴浅笑。
  “不,”她娇俏地一笑,手在口袋里蜷在他的掌心,明亮的眼睛望着他,“我喜欢这副手套。”
  他的眼里眸光一闪,不动声色地看着她少见地撒娇。
  “接下来没课了?”他问,牵着她的手往前走。
  “嗯,”她点头,依依不舍地把另一只手自他口袋掏出来,“明天开始圣诞假了。”
  “跟我去趟伦敦吧,我义父生日。”
  她惊讶地望着他,本想开口问为什么带她,但话到嘴边又生生地吞了下去。
  “好。”她安静地回答。
  他意外地看了她一眼,似乎很满意她的柔顺。
  “明天就走。”
  “这么快?”她一愣,“那我回去收拾行李。”
  “不用,那儿什么都有,缺什么买就是了,”他笑着看她,眸色渐深,“今晚去我那。”
  她脸一烫,低头不看他。
  伦敦华埠。
  冷欢看着牌坊上四个金漆大字,转头忍不住央求:“下去走走。”
  他点头,吩咐了一下司机,下车牵着她步行。
  伦肆遥临英帝苑,敦谊克绍汉天威。
  她望着两边的对联满意地赞道:“还是觉得后面一句大气。”
  他淡笑:“爱国主义泛滥。”
  “我有大中国情节。”她不肯相让。
  唐人街格外热闹,行人接踵磨肩。
  冷欢好奇地看着旁边的饭店,一一念过去。
  金龙轩、翠亨屯、大家乐,利口福,佛笑楼……不由眉开眼笑:“就只有中华美食能弄出这么多名堂,八大菜系还没凑全就这么大阵仗,不像鬼佬,千百年都面包,牛奶,不知进化。”
  回头看见某人脸上似乎有些挂不住,随即想起他有一半的蛮夷血统,便尴尬地一笑,凑过去挂在他胳膊上。
  “别乱跑,”他轻斥,“走散了怎么办。”
  “我会一直站在这等你,”她哀怨地,“一直等一直等。”
  “我不来找你,你等有什么用。”
  她扁嘴,半真半假地嗔怪:“枉我对你一片痴心。”
  “哦,痴心?”他笑,表情邪气,“在哪里?让我看看。”
  说着,手便往她领口探去。
  “喂!”她慌忙避开他的魔爪,正要数落,旁边有人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句:“叶先生。”
  她转过头,看见几个人站在身前,对叶听风鞠躬。
  他淡然颔首:“走吧。”
  冷欢规规矩矩地跟着他走,到了唐人街尽头拐进一个巷子,里面居然别有洞天。
  古香古色的大宅院,雕栏玉砌,水榭楼台,却是江南水乡之色,苏州园林之风。
  直到看见回廊里有几个金发碧眼的老外拿着酒杯相谈甚欢,冷欢才知这一切不是幻觉。
  看来这院子里住的是念旧之人。
  刚跨进大厅,便有人迎了上来:“听风回来啦。”
  眼前是个温婉如玉的女子,虽年过半百却眉清目秀,微笑似春风拂面,不失精致的容颜可窥昔时绝代风华。
  “郑姨。”叶听风难得地温暖一笑。
  “你走了几个月,我就觉得跟好几年似的,你义父也是,他嘴上不说,心里是很挂念你的。”
  她的目光落在一旁的冷欢身上,顿时笑逐颜开,“还知道带个人回来,长进了。”
  冷欢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她却上前拉住冷欢的手,转身对叶听风道:“你快去,他在书房等你。”
  叶听风淡笑着看了她们一眼,转身离开。
  冷欢郁闷地看着他背影,不由微恼——她还云里雾里呢,他居然就扔下她不管。
  硬着头皮,她向那女人微笑点头:“郑姨你好,我叫冷欢。”
  郑姨眼里闪过一丝讶异:“小姐姓冷?”
  “嗯。”冷欢点头。
  郑姨随即微笑:“这一冷一热的,名字倒是别有味道。大概冷小姐本人也是耐人寻味,才会让那个眼高于顶的孩子另眼相看。”
  冷欢听见她对叶听风的形容,不由失笑:“郑姨叫我小欢就好。”
  “我叫郑闲歌。”郑姨边回答边带她往二楼走。
  “咦,”冷欢惊讶地轻叹,“郑姨的名字与老先生的真是凑巧——独酌劝孤影,闲歌面芳林。”
  之前听叶听风提到,他本姓陆,老先生叫叶独酌,他便随了他姓,以报答他养育栽培之恩。
  郑姨一怔,面露欣赏:“倒是好多年没遇到能发现这巧合之处的人了,在这地方,国学本就难以发展,当今的年轻华人,都是洋派作风,像你这样的女孩子实在难得。”
  冷欢笑道:“我幼时被父亲逼着读诗练字,后来居然也就成了自己的喜好,不过也只是皮毛而已。”
  上了二楼,迎面的墙上挂了一幅字。
  谁能书阁下,白首太玄经。
  冷欢忍不住赞叹:“飘若浮云,矫若惊龙,这行书的功夫绝非一般。”
  郑姨不由微笑:“这是二爷的字。”
  见冷欢疑惑,她解释道:“独酌家中排老二,出来闯荡后大家就一直都称他二爷,连我自己也叫惯了,改不过来。”
  冷欢点头,跟着她继续往前走。
  进了一个房间,冷欢环视四周,房内布置得清静幽雅,却又不失大气。
  “这是我和二爷的房间。”郑姨笑着看她,从衣橱里拿出一件衣服来,“一会有晚宴,听风把你交给我,定是要我帮你打扮打扮。你看这件旗袍可好?”
  冷欢这才仔细打量她手中的衣服,月白色的旗袍,袖口和襟口都绣着粉紫的梅花,格外优雅秀气。
  她微笑点头:“真是好看,比那些老外的晚装不知漂亮上多少倍,有劳郑姨费心了。”
  “客气话,”郑姨笑着摇头,“不过是旧物而已,当初二爷送给我的六十岁生日礼物。”
  “郑姨已过六十了吗?”冷欢又是一惊,不置信地望着眼前姣好的容颜。
  郑姨微笑:“我今年六十八,二爷都八十了。”
  冷欢惊叹:“真是看不出来,”她将着手中的旗袍推回,“这么多年您还将它保存的崭新如初,定是极为珍贵的,我不能穿。”
  郑姨笑道:“我是最喜爱这件,可是这几年养得太好,穿上了难受得紧,放着又可惜,我看你比我清瘦一些,正能穿,你要是再推辞,我可就生气了。”
  冷欢拗不过她,只好换上,郑姨又从桌上的锦盒里拿出一对耳环替她戴上,白嫩的耳垂上,两颗珍珠莹润夺目,发出柔和的光。
  “宝髻松松挽就;铅华淡淡妆成。”郑姨看着镜中的她忍不住轻叹,“听风真是寻着个宝,一看就想让人掬在手心里疼。”
  冷欢看着镜中的自己,双颊微红,她真能成为他手心里的宝吗?
  站在楼梯转角,叶听风正与一干人应酬。在人群中,他永远是最亮眼的,伟岸的身形,俊逸的面容,浑然天成的王者气势。
  “听风。”她轻唤,水眸眼波流转,成功地赢来众人的目光。
  月白色的旗袍,随意却不失精致的发髻,有些迷蒙的双眸,她似一株开得幽雅的冬梅,散发出清冷却撩人心弦的香气。
  他怔了几秒钟,静静地看着灯火辉煌里的她,眼里有讶异,惊艳及……恼怒。
  他又怎么了?冷欢有些不解。
  他向她走来,搂过她腰的那刻,俯身在她耳边低语:“我应该把你藏在家里。”
  冷欢的脸一烫,他却已撇过头,神色自若地望着人群,只有嘴边有丝淡淡的笑意。

  十九、夜宴(下)

  大厅正中,有一位身着旧式长袍的老人,一眼望去,十分儒雅。
  叶听风领着她走过去,叫了一声:“爸。”
  老人和正在交谈的几个老外打了声招呼,便转身看向他们。
  冷欢瞥了一眼正客气离开的那几人,个个有头有脸,是常在媒体出现的面孔。
  离得近了,才发现眼前的老人看似温文,却目光锋利,不怒自威。
  冷欢不卑不亢地对上他的视线,微笑向他伸出手:“老先生好,我叫冷欢。”
  叶独酌眼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后一笑同她握手:“冷小姐好。”
  冷欢听出他有些口音:“老先生是上海人?”
  叶独酌爽朗一笑:“四八年辽沈一役国军大败,上海也是人心惶惶,我当时还是个穷学生,却被误抓进军队,后来跟随着汤恩伯的部队弃上海,退厦门,逃到台湾,自己又辗转至英国。我的确是上海人,如今乡音无改鬓毛衰,却还未曾回去过,冷小姐又是如何知晓的?”
  冷欢回答:“我母亲是上海人,老先生说话和她有相似之处。”
  “这么说来,我们算也半个老乡,”叶独酌笑道,“宴席开始了,你随听风坐我们旁边。”
  冷欢说了声谢谢,抬头看了一眼叶听风,他正看着她,表情深沉,却是若有所思的样子。
  晚宴开席,菜色是中西合璧,大厅也是富丽堂皇,宾客满座。
  郑姨硬是拉着冷欢坐她身边,盛情难却,冷欢便随了她,坐下才发现叶听风正好在她对面望着她,目光灼热,想起他方才的话,她脸一烫,低头避开他的视线。
  一顿饭下来,不少人走来敬酒恭贺,叶听风身为义子,也少不了替叶独酌应酬,倒是冷欢,一直安安静静地吃饭,听他们交谈,有时附和地一笑,不张扬也不腼腆,乖巧得恰到好处。
  “冷小姐歌唱得不错吧?”郑姨替她布菜,笑着低声问她。
  冷欢一愣,以为是叶听风跟她说了什么,于是诚实地回答:“大学时有在乐队唱,不过水平也就一般。”
  “那你知道《花好月圆》吗?”她又问。
  冷欢笑道:“可是红遍上海滩的那首?”
  “正是,”郑姨笑着指指厅正中放着的一把琵琶,“一会我抚弦,你唱曲可好?就当给二爷助兴。”
  冷欢此时才知骑虎难下,只好忐忑地应了下来。
  两人一走上场,厅内顿时安静下来。
  冷欢有些紧张,但此时不知谁竟把灯关了,只留着一盏水晶灯,莹莹地照着她们,她这才平缓下来。
  浮云散
  明月照人来
  团圆美满今朝醉
  清浅池塘鸳鸯戏水
  红裳翠盖并蒂莲开
  双双对对恩恩爱爱
  这软风儿向着好花吹
  柔情蜜意满人间
  范烟桥的词,本就迤逦动人,软润小调配着琵琶声声,更是高山流水,相得益彰。
  一个淡雅脱俗,嫣然浅笑,妩媚中藏着一点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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