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春---派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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斩春---派派- 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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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晖笼罩在她身上,影子被拖了很长,双肩快要垮下去一般,只撑一口气倔强地挺着。

  杨慎心里一动,脚下不由自主追回去,随着她爬上山顶。山顶东面有一座活泉,小瀑布自上倾泻而下,夏天的时候他们最爱来这里玩水乘凉。

  伊春跑到水潭前,全身脱力似的,“噗通”一声整个人直接砸在潭子里,水花噼里啪啦炸开,下雨一般溅了杨慎一头一脸。

  他也不恼,抹了一把也跟着坐在潭边,舀水洗脸,一面说:“天还没很热,师姐小心着凉。”

  她整个人沉在水底,过了老半天才扶起来,挺尸一样漂在水面上,隔了一会儿才把身子转过来,嘴里吐出一口水,长叹:“真凉快……”

  话刚说完,就见两颗馒头送到了自己面前,杨慎别过脸去不看她,只望着远方尚未褪色的晚霞,声音里有一种故作自然的平淡:“快吃吧,没人知道的。”

  伊春大为感动,捏着馒头吸了吸鼻子:“……刚才好不容易不拉肚子了,吃下去会不会又开始拉啊?”

  杨慎回头看她一眼,忽然笑了笑,道:“你稍等一下,我马上回来。”

  他一溜烟跑了个没影,过了片刻又跑回来,兜里装了一捧野草,碧绿的叶片,上面结着紫色小果子。

  “我家乡有个治拉肚子的秘方,所幸山庄里也有这味药草。你把果子摘了,只拿叶子熬汤,早晚喝一碗,保管你不会再拉了。”

  他将药草放在潭边,见伊春抬手来拿,他立即一拦,露齿笑道:“虽说是师姐身体不佳才让我侥幸得胜,但胜就是胜,师姐欠我十文钱来着。咱们既是同门,我也不会让你吃亏,给我十文钱,这药草就算我卖给你的,还会教你怎么熬制。”

  伊春和他接触不多,这孩子平时看着可老实了,实在想不到他居然贪财到这种地步,不由瞠目结舌。

  杨慎见她半天没反应,就把药草一收:“不要就罢了。”

  就听“哗啦”一声水响,伊春早已跳起来掩住药草,急道:“好好,我给你钱!”

  她湿哒哒地站在潭子里,在破旧的衣服里掏了半日,才掏出两个铜板来,塞给他:“我身上只有两文钱,你先拿着吧,剩下的钱等我回家拿了再给你。你得了钱财也别和守财奴似的死存着,多买点好东西吃,把自己养胖点。回头短了什么,就告诉我,我替你张罗。”

  杨慎捏着那湿漉漉的两文钱,听见她这么一串絮叨,不由又笑了。

  “师姐,你跑了几圈?”他半躺在水潭边,靠着石头把药草拿在手里反复的玩。

  “还差一圈。”

  “你不是还打算继续跑完吧?”

  “为什么不跑完?”伊春对他这个问题感到很奇怪。

  杨慎笑着说:“反正也没人监督你,只跑一圈师父也不知道。何苦这样折腾?若是我,只怕早就回屋睡觉了。”

  伊春摇了摇头:“我不会这么做。”

  杨慎便转头看着她:“人活着都不懂变通,你再这样下去,会很累。”

  伊春还是摇头:“和变通没有关系。我只是想,很快我就要十五岁,该下山历练了。江湖上只怕再也不会有人叫我绕山路跑五圈,山上这些景色,也再见不到了。”

  他居然不知该搭什么话,总之是没想到她会这样说。

  杨慎突然有些好奇,这看上去傻乎乎的师姐,平时脑子里都想些什么稀奇古怪的道理?

  入了江湖,不会有人再每日催你练武,不会有人因为你剑法不精勃然大怒。以前觉得无比痛苦愤恨的责罚,到后来只会变成甜美略涩的回忆。

  确实,与叵测的人心相比,这些事情又能算得什么?

  伊春就着潭里的水把头发拆了洗。天快要热起来,她只穿了一件破旧的外罩,看着像是她父亲的旧袍子,一浸水就全贴在身上,透过那暗灰色的料子,能见到里面莲青肚兜的带子。

  被她握在手里的一蓬青丝往下滴着水,细小的涟漪一圈一圈绕开,从她纤细的腰身旁掠过。

  像是第一次看到她真容的模样,杨慎先没注意,跟着又一怔,等反应过来的时候,直觉地把眼光别开了。

  她头发湿透了贴在耳后,露出整张脸来的样子,并不难看,和那个脏兮兮又邋遢的葛伊春看着不像一个人。

  杨慎忽然有点心慌,从耳根那里觉得发烫,自觉眼前的情景尴尬的很,应当赶紧离开,偏还有些舍不得。

  伊春把洗好的头发编成一条长辫子,一面又说:“咱们在山上的日子不多了。师父不是说一寸光阴一寸金么?师兄弟们在一处练武学习,这种日子以后也不会有了。”

  杨慎飞快站起来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只说:“晚了,我走了。你继续跑吧。”

  伊春在水里朝他招手:“别走呀!你来都来了,咱们一起跑不好吗?都说一寸光阴一寸金了!”

  他只是发笑,自己也不明白的,从心底涌上许久不曾有的宁静欢愉,像两根小钩子,勾着他的唇角往上提。

  他说:“我才不要,你自己跑。”

  话没说完伊春早就从水潭里跳上来,湿漉漉地来抓他:“师姐命令你一起跑!”

  杨慎拔腿就奔,她就紧紧追在后面不放,大叫:“一起啦!”

  那时光像黄金的碎屑一般,细细密密落下,终有一日要将这清脆的叫声覆盖。

  但那也没什么,现在这样就很好了。

  有风,有树,有月,有山,有一个还算秀气的母夜叉在后面穷追不舍。

  已经很好了。

  《孕中》

  午后略带了些热气,院里白花花一片日光,池塘里的荷花都奄奄一息地耷拉着脑袋,偶有鲜红的蜻蜓停留片刻,也很快躲在荷叶下面纳凉。

  伊春午觉醒来,背后全是汗。因已有了四个月身孕,动作笨拙了许多,吃力地从床上坐起,还没开口,舒隽早已从窗下走过来,拿着扇子替她扇风。

  “热得厉害么?”他替她把头上的汗擦干净,又将乱发拨到耳后去。

  伊春喝一口茶,脸上有点泛红,摸了摸脑袋小声说:“呃,我好像……又饿了。”

  睡觉前她可是吃了很多东西,再这么下去,不等孩子生出来,她就要变成猪了。

  舒隽一点儿都不介意她吃成猪,巴不得她多吃点,柔声问:“想吃什么?”

  伊春咳了一声,有点不好意思:“想吃碱面。”

  她自有了身孕后,饮食行动上和别人还不一样,寻常人的孕吐她是半点也没有,寻常人有了身孕,大多喜吃酸甜之物,她喜欢的偏是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比如碱面,比如胡瓜拿来拌糖,再比如把鸡胸脯用水煮了,白白的蘸酱吃。

  舒隽立即回头高叫:“小冬瓜!”

  很快就有一个眉目清秀的小男孩从外面跑了进来,看着年纪也就十一二岁,比小南瓜的机灵慧黠不同,他看着十分老实。

  这孩子是他俩在滇地遇上的,因为村里闹饥荒,父母只能忍痛把他放在外面买,换些柴米油盐,刚好他二人路过,小南瓜又不在身边,便把他买了下来当作小厮。

  他虽然不如小南瓜伶俐,却老实体贴,自有了新屋安顿下来之后,每日打扫,屋里屋外都干净清爽,舒隽十分信任他。

  “主子有啥吩咐?”小冬瓜对二人十分恭敬。

  “去外面买一碗碱面,要最好的。”

  小冬瓜微微一愣:“碱面?主子,这东西都一样,没什么好坏。我都会做呢。”

  伊春馋得厉害,赶紧说:“那你来做吧,多加点猪油和大葱,其他的别放。”

  小冬瓜手脚麻利,很快就给她端了一碗香喷喷的碱面来。

  伊春拿了筷子正要挑,舒隽忽然起身走到门边,轻道:“好像有客人来了。”

  说着便走出去,过了片刻,伊春忽然听见庭院里有爹娘的说话声,惊喜交加地跑出去,果然见她那一家子三口都来了,正对着院子里新长出的冬青树指指点点。

  “姐!”二妞最先看到伊春,惊讶极了,“你怎么变这么胖?简直像颗球!”

  舒隽笑嘻嘻地引着岳父岳母进屋,小冬瓜早已利索地去厨房烧水煮茶了。伊春娘一见女儿,眼圈便泛红,攥着她的手连声道:“姑爷把你养得真好,胖了这许多。日子过得还顺心吧?孩儿有没有闹你?”

  她母女三人到了里屋说悄悄话,舒隽便陪着伊春爹在外间聊天。

  且说当日伊春带了杨慎回家过年,陪老爷子下了几场棋,自那之后老爷子就对杨慎念念不忘。得知女儿要成亲,还是怀了身孕才成亲,老爷子对舒隽的恶感简直滔滔不绝,见到他就没好脸色。

  这次婚后第一次来亲家看女儿,伊春爹见房舍崭新,装帧舒适,倒也挑不出什么刺,只板着一张脸,一个字也不说。

  舒隽毫不在意,小冬瓜刚上了茶,他便含笑道:“伊春曾和我说,岳父最爱喝老君眉。这是今年的新茶,还请岳父品茗。”

  伊春爹哼了一声,端起杯子只轻轻一嗅,登时为那清香倾倒。

  他素来要强,不肯示弱,嘴里胡乱说:“茶也就这样罢了!并不出众。”

  舒隽还是笑,正要说话,忽见伊春爹皱眉盯着对面桌上一碗碱面,问他:“那是什么?”

  舒隽眼珠转了转,并没回答,倒是旁边的小冬瓜好心说:“女主子害喜挑嘴,想吃碱面,这是我刚下好的,还不及吃老爷太太就来了。”

  老爷子勃然大怒,跳起来指着舒隽的鼻子大吼:“我家闺女就给你这样糟蹋!她怀了身孕你只给她吃碱面?!”

  本来坐在里屋聊天的母女三人听见叫嚷,不知何事,赶忙跑了出来劝解。

  老爷子还在痛心疾首:“大妞在家里也没吃过半点儿苦!家里虽然穷,还不至于给她吃碱面!你把屋子弄那么好看有什么用?连鸡汤都舍不得给她炖?她肚子里不是你的孩子?”

  伊春急忙解释:“爹,是我想吃碱面。鸡汤我都吃得腻死了,还有什么鸽子汤乌鱼汤王八汤……天热,我想吃点清淡的嘛!”

  老爷子越发怒了:“我家闺女还好心替你辩解!王八汤是个什么汤?!听名字就不是好东西!”

  伊春急了,她老爹对舒隽恶感太强,做什么事都往坏处想,她张大嘴还要说。

  舒隽咳了一声,朝她使个眼色:这事儿我来。

  他笑着柔声道:“岳父岳母来得正好,伊春自有了身孕便常说想吃家里的饭菜,二老不如就在这里住段日子。岳母比我细心,伊春自然也欢喜。”

  伊春娘正拽着老伴的衣服朝他丢白眼,听这样说,急忙点头答应。

  她对这个女婿就挺满意的,俗话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这孩子品貌举止,比杨慎强了许多,处世也老练,对自家女儿也万般体贴的好,她要再不满意,天底下哪里还能找出更好的呢?

  何况,杨慎已经去世了。总念着个死人也没意思。

  “小舒啊,你岳父来的时候灌了几两酒,瞎说胡话呢,你别往心里去。这会儿青天白日的,你一定也有事情要忙,先去忙你的吧。”

  伊春娘忙着给舒隽台阶下。

  舒隽起身道:“既如此,晚辈就先告辞了,失礼。”

  他又朝伊春丢个含笑的眼神,径自出门,也不知忙什么去了。

  伊春爹余怒未消,叽叽咕咕也不知说些什么,伊春娘打了他一下,嗔道:“女儿明明过得欢欢喜喜,你老掺和什么?非搞得女婿心里厌烦了,对大妞冷言冷语的,你才开心?”

  她爹也说不出话,只好端着茶猛喝。

  伊春娘拉着女儿的手,又去到里屋,小声问她:“大妞啊,你上回说姑爷家里是做生意的,可我怎么看他大白天还赖在家里?做的到底是什么生意?”

  伊春心里暗笑,他做的是高利贷生意,手里握着大笔没收回来的款子,自然不用出门。但这种事不能和爹娘说,否则她爹真要把这里给拆了。

  她胡乱说了个名头,然后岔开话题,说到腹中的孩子,家人的注意力很快就被转移了。

  俗话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伊春跟舒隽住了些日子,好歹也学了点滑头,应付爹娘还是没问题的。

  到了晚间饭点,舒隽带了个盒子回来,饭后朝伊春爹温言:“前几日有一位世交送晚辈一套棋,据说棋子是碧玉玛瑙所制,棋盘乃千年紫檀木刻就,晚辈于这方面所知甚浅,不懂鉴赏,还请岳父帮忙过目。”

  伊春爹最爱下棋,一听说有这么高级的棋子棋盘,早就迫不及待想要见识,但少不得脸上装出“你个小子果然不行”的神色来,故意冷冰冰的说:“送什么棋!好好的棋到了俗人手上也俗了。拿来,我看看!”

  舒隽连忙请他去到书房,打了帘子让他进去,回头看一眼伊春,她正用手刮着脸皮笑话他投机取巧鬼灵精怪。

  他做个“你放心”的手势,气定神闲地进了书房。

  据说后来他俩下了一夜的棋,第二天早上伊春爹出来的时候,鄙夷已经完全变成了佩服,一扫先前的愤懑,竟拍着舒隽的肩膀大赞他:“后生可畏啊!不过我还未拿出全部实力,今晚再来一局。”

  舒隽连连点头:“自然,输了那几局,晚辈不服气的很。”

  匆匆两个月过去,伊春的肚皮和吹气球似的越来越大,请了大夫来诊,说是孪生子,喜得一家人又庆祝一番。

  因着爹娘家里还有事,不能久留,老两口万般不舍地打点行李要告辞了。

  与来的时候不同,伊春爹和舒隽好得简直恨不得称兄道弟,完完全全算得上是忘年交了。

  临走的时候,他拍着舒隽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我那闺女别的还好,就是脾气倔,小舒平日里要多担待着些了。不过女人总有不听话胡搅蛮缠的时候,不用顾忌,尽管给她几耳光,马上就老实了……”

  话未说完,胳膊上就被伊春娘狠狠揪了一把,他赶紧改口:“做做样子吓唬她就行,可别真打。小夫妻还是和和美美互相谦让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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