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行健(第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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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行健(第一部)- 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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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皱起了眉,道:“是高参军?” 

“对!”他的左拳猛在在右掌中一击,“正是这个人!” 

我的身上一阵阵凉意。伍克清那天告诉我,他正在怀疑一个人是内奸,只是没有证据。难道,他也怀疑是高铁冲么?可是为渊驱鱼虽是文侯定下的大战略,但具体实施的四将合围之计却是高铁冲做出的。如果他是内奸,为什么又不遗余力地帮助帝国军破城? 

也许,蛇人和共和军的确没有关系,蛇人更希望看到帝国军和共和军的双败俱伤吧。可是蛇人取胜后,高铁冲又有什么把握断定胜利后的蛇人不会对他不利? 

我想得头昏脑胀,嘴里犹自说道:“那可能是因为高参军和蛇人的母语是同一种吧。蛇人会说帝国话,肯定是学来的,说不定最早学的却不是帝国话,而是另一族的语言。” 

郑昭道:“楚将军,我跟你说过,不管人想的是什么,用读心术,大多都读得懂。一个人不会是只用文字来想的,你难道想什么事时,想到的都是一个个字么?” 

我有点怔怔。这种事实在太过玄妙,不过想想也对,想和文字确实没什么关系。不识字的人,难道不会想么?和语言也没关系,天生的聋哑人也一样可以想。那么郑昭说的“读不懂”又是什么意思?读不出还能说是因为那人意志太强,可读不懂,难道…… 

我已不敢再往下想了。我隐隐觉得,郑昭也很为读不懂这种事觉得苦恼,因为他从来没碰到过这种事吧。如果读不懂,说明的,也就是想的方式和人完全不同,所以才会读不懂。可想的方式和人完全不同,难道高铁冲是蛇人么? 

我记得高铁冲虽然常坐在轮椅上,可也走下地来过。我第一次杀死那个蛇人,把尸体拖到武侯帐外时,便是高铁冲来看过。那时我见过他走到那蛇人尸体边,绝对是两条腿。 

我已没法再想下去了。这时,听得郑昭有些胆怯地说:“楚将军,我可以走了么?” 

我想了想道:“郑先生,好吧。对了,你能肯定蛇人和那人思考的方法是一样的么?” 

“是那个高参军?”他想了想,“不能说完全一样,但他们的想的方法非常接近,一定是有某种关联的。好比……” 

他有点说不太清,似乎想打个比方,顿了顿,他忽然道:“对了,楚将军,你看见那些树么?” 

城中的树树皮多半被剥光了,那是共和军绝粮后的成绩,看过去,只是一连串的奇形怪状的木柱。我道:“怎么了?” 

“那些树样子完全不一样,但你不管看到哪一棵,再看另一棵就知道那是棵树。蛇人和高参军心里想的方式,也象那样子。” 

我冷笑了笑,没有回答。现在我手头没有一点证据,当然不能证明高铁冲是内奸,就算拉着郑昭去禀报武侯,他也绝不会信。我虽然现在虽很受武侯重用,但接连发生的几件事肯定让我在武侯心目中的地位大减,绝对比不中军中第一谋士高铁冲的。 

可是,他一定会有所行动的。 

我走出营帐,郑昭也跟了出来。我看着难得放松一下的龙鳞军,心头不觉沉重。 

龙鳞军现在实行由吴万龄制定的军规,纪律已好了许多。因为年纪都很轻,精力旺盛,几乎没有停的时候。 

在这些人中,过些年,也许会出现武侯的后继者吧。不管怎么说,为人为己,现在的首要任务其实是把这内奸挖出来。 

如果内奸真是高铁冲,我实在想不通他为什么会不遗余力地献计献策。他所献计策都相当有成效,如果我是武侯,也一定不信他会是内奸的。 

天已近黄昏。南疆的黄昏,祥和宁静。碧蓝的天际,夕霏半敛,明天怕又是个好天。这在雨季是很难得的,不过也只是难得的晴天。蛇人已经有两天没有攻城了,仍在城外调度,不知道到底有什么打算,但不去看它们,倒有种太平盛世的错觉。 

城中的尸臭味因为下过雨,已被冲淡了。那也是从古传下的规矩,焚烧死尸时的味道虽然不好闻,但尸首一旦腐烂会产生瘴气,那时便不是一点味道难闻的小事了。大帝得国时,最后在攻打西疆伽洛国时,伽洛国国都石虎城被围两月,正值酷暑,城中死人无算,破城时才知道,战死的只是小部,大部份都染上时疫病死,以至于大帝也不敢入城,显赫一时的名城就此败落,直到百年后,石虎城才重新恢复生机。 

石虎城所处,雨水还不多,但高鹫城地处南疆,雨水极多,如果不是不停焚烧尸首,我们甚至都不敢入城了。事实上,即使我们不再攻城,共和军也已守不了一个月了。进入雨季后,他们也没有人手去焚烧尸首,肯定会爆发一场大疫。武侯也是不愿让高鹫城就此成为死城,才要赶在雨季前攻入城中。 

郑昭跟在我身后,道:“楚将军,那我要走了。” 

我点点头道:“好吧,多谢你。” 

的确,郑昭帮我很多忙了。我道:“见到白薇,代我问个好。” 

虽然她们曾是俘虏,但我好象从来没把她们当作俘虏。说到白薇时,我的心头又是一疼。 

雪白的手指,泉水铮淙般的琵琶声。她依然在武侯帐中,作为俘虏中精选出来的女乐,班师后要献给帝君的。 

我不禁伸手掩住胸口。每次想到她,我都会有一种心痛。 

也许,她根本不知道有我这个人吧? 

郑昭也看见我的样子,道:“楚将军,你怎么了?” 

在他心目中,我大概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军人,一定猜不到我在想什么。我道:“你不许对我施读心术了。” 

“当然。”他笑了笑,“今天我恐怕也用不出读心术了。” 

我叹了口气。郑昭也许也曾参加过共和军,但此时他却在帮助帝国军了。对于他来说,共和也罢,帝制也罢,都不关他的事吧。我道:“可你这读心术不用于战争,实在太可惜了。” 

“如果没有战争,那不是更好么?” 

他的笑意里有些苦涩,我也苦笑了一下。 

如果没有战争,我能干些什么?叶台可以去开医馆,薛文亦是个高超的木匠,张龙友也可配出奇奇怪怪的丹药来,那种火药用于狩猎、开山都很有效的,他们说不定还能够发财。可是我呢?我除了战争,还能干些什么?我识字,也许可以开个蒙童馆,教小孩识字为业吧。如果她也在,每天,当我教完孩子回家,她给我准备好一些朴素而不失美味的饭菜,又有什么不好? 

可是,现在只是战争。 

我笑了。尽管也只有苦笑。 

这时,一个传令兵过来,在龙鳞军营盘门口大声道:“龙鳞军统领楚休红速到中军,岳将军召。” 

岳国华叫我去么?我对郑昭道:“郑先生,告辞了。祝你好运。” 

岳国华的中军是新搭起的一个营帐。我到门口,跳下马时,一个护兵大声道:“龙鳞军楚休红统领到。” 

我看了看四周。周围并没有另外将领的座骑。难道岳国华只召见我一个么? 

这时,新任中军官胡珍迎出来道:“楚将军,你来了,岳将军正在等你。” 

他们都是从中军过来的。右军这次减员不算多,但失去的高级将领却是最多的。我想起了以前的中军田威来了。胡珍和田威完全是两种人, 

我走进了营帐时,岳国华正背着手在看壁上的一张地图。 

那是城中左军驻防各部的分布图,岳国华正看得入神,周围一个人也没有。我跪下道:“龙鳞军统领楚休红,参见岳将军。” 

岳国华转起身,道:“楚将军,你来了,请坐。” 

我坐了下来,他也坐到我对面。岳国华在中军时便以平易近人著称,到了右军,仍然这样。我道:“岳将军,不知召见我有什么事?” 

岳国华沉吟了一下,道:“楚将军,有件事得靠你用心了。” 

“什么事?” 

他站起身,叹了口气,道:“军中余粮,已只够维持十日。” 

这我也已有所闻。在武侯当初的班师会议上,德洋说过,那时军粮便只够维持一月。北门撤军遭袭,后军伤亡惨重,辎重也损失了近一半,到现在,也该只能维持十天左右了。 

         ※       ※       ※ 

我道:“君侯不是从五羊城调粮了么?明天就该回来了。这批粮一到,我们大概便可以顺利班师。” 

只有十天余粮,即使能顺利班师,一路上就算偶有补充,也得有一半人饿死在路上不可。 

他苦笑了一下,道:“五羊城调粮军使今日已回,五羊城主拒绝调粮。” 

“什么?”我大吃一惊,“五羊城主不怕我们扫平他那五羊城么?” 

他只是苦笑:“青黄不接,余粮已尽,总之,五羊城主尽是些堂皇的理由。我想,五羊城的余粮一定也不多了,我们南征以来,五羊城的人口也将近多了一倍,南征时路过五羊城,已调走他一大半余粮,现在恐怕也的确调不出余粮来了。军使刚回,君侯怕动摇军心,命我单独通知右军各部将领。今天的口粮发放恐怕也要减少,楚将军,若士兵鼓噪,你可要弹压下去。此事万分机密,万不可泄漏风声。” 

我有点茫然。大军至今无法班师,可在高鹫城里过得一天,余粮便少似一天。再过得几日,一旦粮尽,那大溃败已在所难免。到得那时,只怕城中还剩的九万大军,一个也剩不下来,便是逃命也未必能够。 

我都不知怎么走出中军帐的。在路上,昏昏沉沉的恍如梦寐,满脑子想的都是吃的。 

在帝都时,我虽然也吃不到什么好的,但一日三餐饱食总有。现在想想,以前实在没什么可抱怨的,能吃饱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回到龙鳞军营中,郑昭已经不在了。他大概已经离开军队,去五羊城找白薇去了。到了营中,天也黑了下来,我们今天轮休,我倒头便睡,睡梦中,依然尽是吃食。 

当我醒来时,天还没亮,外面已是一片争吵。我推开身上盖着的毯子爬起来,外面正值分发食物。现在是一天一人三张饼。三张饼对于一般人来说已经不太够了,对于精挑细选,身强力壮的龙鳞军士兵来说,更是不够。我走进营中,那些士兵边啃着干饼边骂骂咧咧。金千石和几个士兵正和分发干饼的粮官理论,那粮官正大声辩解,手底下仍是一人三张,一个也多不了。 

金千石一见我过来,便大声道:“楚将军,昨天还一人四张,今天就成了三张,这粮官一定是克扣了我们的口粮。统领,我们去向岳将军禀报。” 

那粮官道:“金将军,你这话可不能这么说,这是向君侯请示过的。” 

金千石愤道:“今天不是从五羊城调的粮食要到么?为什么还要降低口粮?” 

“五羊城调来的口粮也不是太多,若现在吃光了,日后班师时怎么办?” 

那粮官说得振振有辞,倒也自圆其说,恐怕他也不知道调粮失败的事。我道:“金将军,谅他也没胆克扣我们的口粮。反正调来的粮食一到,这些天总还不愁,咬咬牙熬过去吧。今天的操练,就暂停一天,别人见了,还要以为我们的口粮比别人多,要心生妒忌的。” 

金千石这时也心平下来,道:“统领说得是。他妈的,这两天我也饿得惨了,再过些天,只怕人肉也吃得下去。” 

说到“人肉”二字时,他忽然舔舔嘴唇。我吓了一跳,道:“金将军,你要做什么?真要吃人肉么?” 

他笑了:“楚统领取笑。人肉我吃不下去,蛇人肉总可以吃吧。南边人平常也爱吃蛇肉的,常说‘秋风起,三蛇肥’。现在是春天,蛇不是太肥,肉总还有的。” 

我这才想起抓来的那个蛇人,心头不由一动。如果能把蛇人当口粮,倒也不失为一方。只是蛇人是吃人为生的,一想到要吃蛇人,我就想起了在那蛇人肚子中看到的那些残肢和人头,不由一阵恶心。我道:“那蛇人你们放哪儿了?” 

金千石道:“关在一个空帐篷里。统领,你已经没用了吧?” 

看他那样子跃跃欲试,似乎随时都要动手。我道:“还没到那时候,说不定还能问出些什么来的。” 

这话也是敷衍了。金千石亲眼见我问了半天也问不出什么,他也不知道,连郑昭用读心术也读不通那蛇人在想什么,关在那儿充其量也只是饿死它而已。只是我总觉得,就算是吃蛇人,也有些象在吃人肉。我不让他们动手,仅仅是点莫名其妙的恻隐之心吧。 

他也有些颓唐,这时,城中突然又传来了一阵欢呼。听声音,也是从东门传来的。 

“那是什么?” 

我想翘首望去,可什么也看不清。这时,虞代道:“我上去看看。” 

他三步并作两步,冲上了那放置望远镜的箭楼。忽然,他欢呼起来:“是粮车!粮车到了!” 

金千石也一阵欢呼,道:“有几辆?” 

“好象有二十辆。” 

一辆大车足有七八千斤米可装,二十辆的话,那起码也有十五万斤米。虽然对于帝国军来说也仍是杯水车薪,按人头算,一人只分得到一斤多。掺些别的做成干饼,最多也不过一人分到七八个而已。但毕竟让人鼓舞起来。可是,我却知道,那绝对不是粮食,就连这一点希望,也不过是假象而已。 

岳国华和我说过,五羊城没能调来一粒粮食,这大概也是武侯为了不堕军心设下的计策吧。可这样做,不啻饮鸩,一旦事情败露,军心只怕便不可收拾了。 

我正想着,只听得雷鼓的声音又在营帐外响起:“龙鳞军统领楚休红听令。” 

我抢出营去,雷鼓勒着马,道:“楚统领,火速至君侯帐中召开紧急会议。” 

我对金千石道:“金将军,这里由你负责,我开完会就来。” 

跳上马,打马向中军奔去,我不知武侯到底又有什么事要吩咐。 

一进中军,才下马,便有人将我的座骑牵去,我走进帐中,跪下道:“龙鳞军统领楚休红听令。” 

帐中的人已有不少,最惹眼的是苍月公也坐在最前边。他的位置和陆经渔他们一排。但罗经纬没来,坐在他位置上的是后军中军胡仕安。 

等到齐后,武侯道:“列位将军,先有个不好的消息要告诉大家,后军主将罗经纬将军因伤重不治,于凌晨过世。” 

罗经纬死了?我倒也没什么震惊,大概是听到这类消息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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