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行健(第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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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行健(第一部)- 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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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侯走了几步,道:“此番不是当然全军准备班师之时。当初外无来犯之敌,内无内奸,才能网开一面。” 

陆经渔抬起头道:“君侯此言,不免予人口实。记得当年君侯时常告诫卑职,为将之道,当令行禁止,一以贯之。如今栾将军虽然有罪,却尚未造成后果,依军律,可责其戴罪立功,也是为国家留下有用之材。” 

武侯站立着,也不答话。能这样和武侯顶撞的,也只有陆经渔一人了吧。我有点惴惴不安,于公于私,我也希望武侯能网开一面,放过栾鹏。连栾鹏也放过了,那么我这点随声附和之罪也就没什么了。 

过了好一会,武侯从案上取出一支令牌,喝道:“陆经渔听令!” 

陆经渔一怔,马上低头道:“卑职在。” 

武侯将令牌一掷,道:“栾鹏不识大体,扰乱军心,聚众哗变,其罪当诛,由你监斩。” 

陆经渔不由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栾鹏却道:“谢君侯。”站起身,道:“陆经渔,少婆婆妈妈的,走吧。” 

陆经渔还待说什么,栾鹏已大踏步走了出去。到帐篷口,转身对我们抱了抱拳,道:“列位弟兄,恕栾鹏害了各位,不要怪我。” 

他大声唱着《国之觞》,走了出去,只是那歌声不免有点上气不接下气。陆经渔道:“遵令。”站起来跟了出去。 

过了一会,陆经渔重又进来,跪下道:“禀君侯,栾将军首级在此,请君侯验看。” 

他身后的一个亲兵递上了栾鹏的首级。栾鹏的脸上,带着种迷茫,我看见在那已失去生气的眼中还带着两行泪水。也许到死,栾鹏也不认为自己是做错了吧。 

武侯道:“将他的首级号令,尸身好好安葬。” 

处置完栾鹏,他扫视了我们一眼,柴胜相不由打了个寒战,低下头。 

武侯会如何处置我们? 

我不敢抬头正视武侯的目光,低下头伏在地上。半晌,才听得武侯道:“经渔,你带来的人有用么?” 

陆经渔道:“卑职亲身试过,绝无虚假。” 

他们说的是什么?我偷偷抬起眼看了看,却也不见什么异样。过了一会,听得武侯道:“你们起来吧。” 

杀了栾鹏,剩下的都是可以不追究了吧?我想另外那些千夫长包括柴胜相也一定是这么想的。我们一站起身,武侯道:“大鹰小鹰,你们把他们一个个带过去。” 

带到哪儿? 

我有点奇怪,却见武侯那两个贴身护兵过来扶住柴胜相走到边上,在一幅军圣那庭天的画像前,那个不知是大鹰还是小鹰,道:“站好了,看着画像。” 

那是那庭天的半身画像,本来是挂在武侯背后的,现在武侯的座椅换了个方向,便成了在了武侯座边了。在帝国军中,一共也只挂两个人的画像,一幅大帝,一副那庭天,连当朝帝君也没有。 

大帝和那庭天。这两个人已是军中的神话,当初的大帝率领那庭天为首的十二名将,所向披靡,号称“太阳照到的地方,都是帝国领土”,在军中有着无尚的威望。过了几百年,尤其是出现了当朝帝君这样的大帝的子孙,会更让人怀念那两个绝世英雄吧。 

柴胜相站在那庭天画像前,看前像中的那庭天,忽然,他象中了邪一样,身体不住地颤动。抖了一阵,猛地惨叫一声,人倒了下来。 

我们都不禁摇了摇头,便是柴胜相亲信的千夫长也有点不屑之色。柴胜相一向杀人不眨眼,在战场上也是悍不畏死,怎么现在会怕成这样子?也许,在他心中,死于战场是光荣,被当叛逆斩杀,那可是洗不尽的耻辱吧。可他这样的反应,也未免有点过份,是因为见到那庭天的画像,更觉屈辱么?如果是这样,那杀生王的名号,未免儿戏了。 

我更有点莫名其妙,武侯道:“柴胜相,起来吧。你有密报之功,从逆之罪可原,仍复原职。” 

柴胜相本已象虫子一样软成一堆,听得武侯这般说,他喜形于色,跪到武侯跟前磕了几个头道:“君侯圣明!君侯圣明!” 

圣明二字,只能帝君用的。不过武侯也没有责怪他失言,道:“柴胜相,此事你是被栾鹏胁迫,罪不在你。日后,你当辅佐新任左军主将,不得再有错失。” 

那些千夫长一个个地被叫过去,象柴胜相一样被带到那庭天画像前。那些人倒没有晕倒在地的,我也看不出他们和看那庭天画像前有了什么不同,只是一个个多少有点失魂落魄的。武侯一个个好言劝慰了几句,一个也不责罚,仍然官复原职,便放出营去。 

武侯也已无计可施,要乞灵于那庭天的余威么?可是那毕竟只是幅画像,就算真的在军圣面前,胆小鬼也只是胆小鬼。 

我正想着,只听得武侯喝道:“龙鳞军统领楚休红。” 
第十三章 唯心不易



武侯的声音不大,但是在我听来象是一个惊雷一般。我抬起头,诚惶诚恐地道:“君侯,末将在。” 

武侯倒没有多说什么。看了我一会,武侯道:“楚将军,你有什么话,对那庭天说吧。” 

这话乍一听,让我吓了一大跳,好象那意思要斩杀我一般。那庭天已是古人,武侯让我跟他说完,岂不是要把我也变成死人么?但马上明白,那不过是让我和别人一样,站在那庭天画像前而已。 

鬼神之事,在帝国上层中很是流行,但我绝对不信。自幼,我就只相信自己看见的东西。两个护兵要来扶我,我站了起来,自己走了过去。 

不知为什么,我现在很坦然。武侯可能觉得我明明是由他提拔的,却又对他不忠,很不可原谅吧。可是我却没有多想,好象把一切都听天由命了。 

我站在那庭天的画像前,陆经渔在边上轻声道:“看着那庭天的眼睛。” 

那画像挂得不高,我站着,那画像也就比我的头稍高一些,我只消稍稍仰起脸便可看到。 

这幅像画的是他暮年。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在军校里挂的不是他那幅指挥二十万大军征伐天下,意气风发的画像,却是一副老来颓唐的样子。武侯帐中挂的也是这幅,那是那庭天七十三岁时由朝中御画师所画的肖像。那庭天活了七十四岁,据说为了画这幅画,当时的天下第一名画手,御画师胡道真在那庭天府下住了两个月,方才以两天时间不眠不休,一气呵成画成此像。据说这像画到最后一笔时,胡道真已是油枯灯烬,因此那庭天的像其实并不完整,左下角还是一片模糊。画完后不到两个月,那庭天也一病身亡,迷信的人说是胡道真这画攫取了那庭天的神光,本来那庭天纵然老去,威风尚在,阎王也不敢近身。等胡道真收取了那庭天的神光后,阎王才敢派出小鬼勾走那庭天魂魄。 

这些迷信的话我当然不信,这幅那庭天暮年画像我在军校里也看得多了。以前看来,觉得那庭天衰年威风不减,但终究有点英雄迟暮。当陆经渔让我看着画像上那庭天的眼睛时,我也仔细看了看。 

我的目光一接触到画像,只觉浑身一震,象是有什么吸力一下吸住我了一样。 

画像上,那庭天已是个老得不太成样子的老人了,可那双眼睛炯炯有神,目光锐利如刀,仿佛正盯着我,直看到我内心深处。我不由得浑身发起抖来,好象人浸入冰窟中,冷得难以忍受。霎时间,从幼至今的种种事都涌上心头。从很小的时候父亲送我去军校,经历了父母之丧,在军校与人打架,毕业后进入前锋营,一路冲锋陷阵,杀人立功,为了那个女子与蒲安礼决斗,在酒席上第一次看见她,捉拿陆经渔,在那幢房中和蛇人的第一次碰面,武侯的叱责,为了盗沈西平的头颅冲入蛇人营中,山都那种过于正规的帝国话,以及在那个夜里,武侯和她的合奏,与白薇和紫蓼相聚的短短几天,伍克清的话。这些拉拉杂杂的事情一时间全部从脑海中闪过,我也想不通,在那么短短的一瞬间我竟然能够想那么多事。 

那庭天的画像真有什么灵异么? 

我心底有了一阵害怕。在那庭天的画像前,我好象什么也隐瞒不了,那些对战争的厌恶,厌倦了杀人,平常都深藏不露,我自己想也不敢多想,现在却毫不留情地涌上心头。如果我现在想的武侯也知道的话,他一定会对我绝望的。有那种念头的,恐怕比逃兵还不如吧——大概比想兵谏的栾鹏更有危险。 

我呆呆地站立着,盯着那庭天的像。画像比我的头稍高一点,我要稍稍抬一下头才能和画上那庭天的目光相对。但是画中那庭天的目光也是向下,所以我在看着画像时,那庭天也似在画上看着我。不知看了多久,我才听得陆经渔的声音:“楚将军!楚将军!” 

我一惊,扭过头,只见武侯在案前也欠起身子,正看着我。 

他也在关心我啊。我一阵欣慰。无论武侯对我到底会如何,但我毕竟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武侯对我,也许也多少有点父子一般的感情吧。 

我走到武侯案前,跪了下来,道:“末将楚休红万死,请君侯处置。” 

武侯坐了下来,过了好一会,我也没听到他的声音。半晌,他才长叹一声,道:“楚将军,你回去吧。龙鳞一军,你要尽力带好。” 

武侯对我也网开一面了!我又惊又喜,道:“谢君侯。” 

在柴胜相向栾鹏袭击时,我还救了栾鹏一命。虽然那时柴胜相的攻击也没什么大用,栾鹏本来就是走投无路的,可我那么做毕竟有点象和栾鹏合谋了。如果是以前的武侯,事无巨细,有违军法即要受处分,那我大概判死罪都有份。 

武侯道:“你本来活罪难免,不过既然你本来就有心与栾鹏相抗,何况那射箭的反贼也是被你帐中士兵射杀,这功劳也不小,功过相抵,楚将军,你保住一命了。” 

武侯的最后一句话让我心头冷了一冷,但马上我也释然。那才是武侯的话吧,如果太过宽厚,那倒不象武侯了。我道:“末将知罪。” 

走了中军营帐,刚走到外面的太阳下,便听得一阵欢呼,祈烈先向我冲了过来,他身后跟着金千石、吴万龄、虞代这批龙鳞军军官,现在很受我赏识的神箭手江在轩也带着刚挑出的一营十几个箭手向我走过来。祈烈一声欢呼,道:“太好了,将军,你没事了!” 

他的话也有点哽咽,看他的样子,恨不得要来抱抱我。我拍了拍他的肩,笑道:“小烈,你现在是个百夫长了,别那么孩子气。” 

金千石带着十几个龙鳞军走了过来。他虽然没有祈烈那么夸张,看样子也激动得几乎哭出来。 

看着他,我不禁有点愧疚。如果不是武侯命我来统龙鳞军,那么金千石以龙鳞军中军哨官的身份继任龙鳞军统领,是顺理成章的事。可是,自从我来到龙鳞军,他从来没有表示出一点不服,那些久在沈西平统领下的士兵开始两天对我有点排外,反是他代我解释。 

他们围着我,祈烈看样子还要欢呼几声,边上一个士兵喝道:“武侯帐外,不得喧哗,速回本队。” 

这士兵大概在武侯帐前呆得久了,说话也有点生硬。祈烈吐了吐舌头,小声道:“将军,你没事了那太好了。” 

我们跳上马,祈烈的意思还要跟着我去龙鳞军坐坐,我劝他,现在他已是前锋五营的长官,实在不可再这么随便了,他才怏怏地回去。 

和祈烈分手,金千石看着祈烈的背影,道:“将军,你这个旧部倒很念旧情。” 

我笑了笑。祈烈对我,大概已不能用“念旧”来概括了。如果不嫌狂妄的话,我对他几乎和武侯对陆经渔那样。我比他大了几岁,算他的师兄,他入前锋营来时,刀枪并不很熟,是我一招一式地教他的。不过这些事倒也不必和金千石说,我道:“现在右军里如何?有没有乱?” 

金千石道:“莫将军不算什么勇将,不过他整顿军纪当真有一套,现在中军的代主将由中军万夫长岳国华担任,没什么大的鼓噪,也就是栾鹏首级被号令时,他的亲兵队痛哭了一场。” 

“是岳国华啊。” 

岳国华是中军的一个万夫长,和左军副主将卜武一样,以老成持重出名。武侯叫他来代主将,那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吧。 

“蛇人动向如何?” 

听到我这句问话,金千石一下忧心忡忡,道:“正要和统领你说呢,蛇人聚集在城外,也不攻城,只是把营帐向前推行了半里。现在大概正在那儿竖营帐呢。” 

我惊道:“蛇人竖营帐?是蛇人自己在竖么?”与蛇人拔营这个消息比起来,蛇人自己竖营帐更让我吃惊。如果蛇人连竖营帐这种事都会,那么它们和人还有什么不同? 

金千石道:“大多是自己在搭,不过,我从望远镜里看过……” 

他说到这儿忽然顿住了。我有点急,道:“金将军,你说便说,不要吞吞吐吐的。” 

“在蛇人队中,有一些人。” 

有人?我马上想到的是剖开那具蛇人尸首里在里面看见的骨殖。蛇人队中的人,大概那属于随身携带的干粮吧。可那些人真那么没骨气么?也许,蛇人也象武侯屠城时一样,除了工匠女子不杀吧。女子对于蛇人来说没什么意义,蛇人留下的,恐怕只有工匠。 

我们在武侯帐中已过了一夜,现在正是上午,太阳在头顶,照得四处都暖洋洋的,可我还是打了个寒噤。 

从蛇人身上,好象已经有了许多我们自己的影子了。 

         ※       ※       ※ 

回到城西右军驻地,金千石将他头一天屠城时藏下的两坛好酒都开了,款待龙鳞军全军。在破城之初,听说城西到处都是酒,十九家最大的酒坊都在城西,那一阵右军上下都是醉醺醺的。后来张龙友被招入中军幕府后,武侯曾派雷鼓来命人把酒送上去,大概是用来造那雷火弹什么的,全城已难得再看见酒了。金千石一拿出这两坛酒来,众人都是一阵欢呼。 

金千石削开酒坛封泥,一股酒香扑出,中人欲醉。他先给我倒了一碗,又给全军士兵也每人倒了一碗。这三百碗一倒下来,两大坛酒已是所剩无几。金千石端起酒碗道:“弟兄们,统领有惊无险,我们为统领干一杯。” 

龙鳞军士兵全都站了起来,异口同声道:“统领。”他们全都看着我,只等我也端起碗来。 

我端起了碗,眼中有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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