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喻，真的没事了？”杜鑫亭了解这个侄女，因此对她口里说出的话还是存着几分质疑。
杜喻用力点头，似乎要说服的不是她叔叔，而是自己：“真的。放心好了。我等会就回来了，叔叔，我先挂了啊！”
“哦，好。”
不等叔叔把话说完，杜喻率先挂断电话。她开始慌张了，这个样子叫她怎么去面对叔叔婶婶呢？但她已经没得退路了，一时的冲动让她留下了这份无法挽回的遗憾。
叔叔婶婶开门看到杜喻的时候一脸惊诧，婶婶甚至将手里的碗都给摔掉了还不自觉。
“小喻啊，你的腿怎么……”叔叔颤抖着声音问。
杜喻面色一僵，还是回答说：“出了意外，或许以后都要靠这个了。”说着她拍了拍轮椅的扶手，风轻云淡的神色，丝毫让人看不出这件事在她心底的影响到底有多大。
“意外？小喻，你都多大一个人了，怎么还这么不懂事啊？一声不吭地就跑了出去，你爸妈的事都是我和你叔在办，那么多亲戚朋友都在问你去了哪。你知不知道这些日子我和你叔有多担心你啊？这么大的事情，你居然还……”婶婶回过神来，开始责骂杜喻，还没说的几句，她就已经是泪流满面，边拍着大腿，边哭喊着，“我到底是惹了谁了？乍什么事情都落得我头上啊！我苦命啊……老天爷啊，你怎么就是不见眼哇……”
“够了！”一声叱咤，出自杜喻的叔叔杜鑫亭之口，一下子婶婶便安静下来了不敢再继续吵闹。杜鑫亭皱着两道浓密的眉头说，“好不容易，小喻也回来了，你一个人在那里咋呼个什么劲？”话是说给婶婶听的，但杜鑫亭一双眼睛却是直直停留在杜喻身上，他这个时候才恍惚明白过来杜喻电话中说的“出了点事”，究竟是什么样的事情了。
面对叔叔询问的目光杜喻恍若不觉，摇着轮椅进来，还算得上是宽敞的叔叔家待她一进来就变得有些拥挤了。杜喻低下头，轻轻地开口：“不好意思，叔叔，给你添麻烦了。”
杜鑫亭示意老婆赶紧收拾，叹口气对上他看着长大的杜喻：“小喻，你长大了，叔叔也不问你那么多的事。既然回家了，就好好待着吧！这些天都联系不到你，大哥大嫂的头七你也错过了，进去好好休息，明儿你跟我去一趟，算是补上啊。”
听到杜鑫亭这样安排，杜喻没有任何异议地点头：“好。”她只说了一个字，声音里一反常态的颤抖着，事到如今她还是没有勇气来面对这个事实。
杜鑫亭看到杜喻的样子，心里也知道了个大概，什么也没有说直接绕过杜喻往厨房去，临踏入厨房的时候，他顿了下，没有回头：“小喻，平容的房间你婶婶收拾了下，你先凑和着住，缺什么跟叔说，叔叔再给你办。”
杜喻勇气再面对叔叔的温情，她轻车熟路地直接往表妹平容的房间去。不过一天的时间，她已经可能熟练地使用着这架轮椅，去她想去的地方。
前提是——没有阶梯，没有过大的高低差异。不过让她庆幸的是叔叔家是住在一楼。
关上房门，杜喻移开放在书桌前的椅子，推着轮椅在桌子前停下。自那天清醒后林医生跟她说了，她也没有刻意去关注过她的脚，只是此时要拿东西的时候才深觉没有双脚的不便。
在身子下面塞入足够多的东西，让自己身体抬高，才能勉强够到放在书柜顶层的铁盒子。扁平的盒子以前是用来装巧克力的，杜喻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张张照片，每一张里面都有一对笑容温暖的夫妻，还有一个梳着小辫的女孩子。小女孩身量不断变化，夫妻俩的变容上也开始有了皱纹。
最后一张是三个人的面部特写，女孩子一手揽着一人的脖颈，挤在夫妻之间，脸上洋溢着的笑容似乎能感染到每一个看到这张相片的人。
翻过相片，背面是隽秀的钢笔小楷：杜喻跟老爸老妈，摄于2006年3月17日。摩挲着这张相片，杜喻忍不住哭出来，脑子里面回想起来的是不久前妈妈打电话来说过的话“小喻啊，你快生日了，我和你爸爸都准备好了，回家就一起去公园啊”。
她确实是回家了，但太晚了，晚的她还来不及和爸爸妈妈去公园照一张每年成惯例的全家福，晚的她甚至都来不及看他们最后一眼，晚的她只能不断的悔恨内疚……
第四章 相遇
照道理来说至此杜喻和齐伟之间是不应该再有任何交集的，他们之间的差距实在是太大了，但世事总是难料，以一句广告词来说就是“一切皆有可能”。
杜喻寄住在叔叔家，虽然叔叔婶婶没说什么，但她也是知道自己情况的，父母双亡，自己腿又废掉了，即便爸妈还留下一些钱够她用，但长久这么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叔叔家的女儿平容是在外地读书，只有假期才回来，现在离假期还有老长一段时间，她必须要在平容放假回来之前为自己找到一份能养活自己的工作。
说起找工作，不过是简简单单的几个字，随口一说就可以了，但真正坐起来却是艰难的。杜喻自身是H大毕业，毕业半年来并没有做过什么正式的工作，而是在外面晃荡。本来还想说今年年底前找份好点的工作安顿下来，不想遇上接二连三的打击，让她一度产生轻生的念头。喝醉酒撞向齐伟车子时她真的是恨不得立刻死掉，只是没有想到她没有死的成，还废了一双腿。
想到这里，杜喻不禁烦躁起来，手里捏着的一沓名片，神色复杂地拉开抽屉把名片统统往里面一塞，再关上抽屉。所有动作一气呵成，迅猛地仿佛那沓名片是会咬人的毒蛇，迫不及待的要把它扔掉一般。
“小喻，家里味精没有了，你去买下好吗？”在厨房里做饭菜的婶婶扯开嗓门叫嚷着。
杜喻收拾了下心情，摇着轮椅出去，听到叔叔放下手里的报纸，对婶婶说：“你真是的，小喻行动不方便，你指示她去干什么？”
“去去去，要不你去得了。”婶婶探出头来没有好气地对叔叔翻了个白眼。
杜喻对叔叔笑笑，又转头看向婶婶问：“是在小区门口的那个超市买吗？”
“对对，就那里。”婶婶连连点头，刚摘完青菜的手在围裙上抹了两下，从裤兜里掏出钱来，“味精是多少钱来，我想想……”
“婶婶，我身上有钱，你说要买什么的好了。”杜喻整理了下盖在腿上的毯子，微笑地看着她婶婶。
梁芳让她这一笑，脸上不由一红，讪讪地把钱放好：“那个，就买加加的好了。”
“嗯，知道了。”杜喻点点头，手搭上轮子就要往后面推，又听梁芳说，“小喻，要不你就再多买包盐，家里盐也要用完了。”
朝为自己打开门的叔叔笑笑，杜喻毫无芥蒂地出门，婶婶的性子她知道的，不外乎嘴巴厉害了点，喜欢贪些小便宜，但从小对她还是不错的。既然是寄人篱下，杜喻也早有了这样的觉悟，再说她并不怎么在乎这些。
傍晚的小区家家户户都亮着灯，香喷喷的饭菜味道勾得人心痒痒。杜喻摇着轮椅慢悠悠地社区里穿行，碰上相熟的人就笑笑算是打过招呼，对于别人诧异的目光，她早学会见怪不怪了。
呼吸着外面的新鲜空气，看着一簇簇盛开的花树，她忽然有种活着真好的感受。
对于自己这种感受，杜喻摇连连摇头，暗自笑话自己变老了，不过22岁，却有了七老八十的人才会产生的念头。
超市说是位于小区内部，其实位置刚好就在马路边上，那门自然也就开在了外面。杜喻来这里很多次了，以前每次到叔叔家里来她都喜欢先买上一大包零食。可今天面对着那说高不高说矮不矮的三层台阶，她有些哭笑不得了，她都忘记了这里还有这么个台阶。
轮椅往左往右前进后退，杜喻自问都可以控制自如，但唯独这台阶是她所不能对付得了的。正在杜喻苦恼不已的时候，一双手从后面握住了杜喻轮椅的把手，她本能地抬头去看——是个不认识的人。
在她抬起头的时候，齐伟惊讶地发现这个女子居然就是自己一个月前撞伤的杜喻，不过她并没有认出他来。其实这也很正常，杜喻醒来以后就只是从齐伟的妈妈口里听过他的名字，对于这个将自己撞伤致残的人她压根就不知道对方长的是圆是扁。
“你是要进去吧？”齐伟抬起下巴看了下超市。
杜喻点头，对他露出个微笑：“麻烦你了。”
“不用客气。”齐伟说着，推动轮椅，在上台阶的时候，他尽力让轮椅往后倾斜，好使轮子滑上高一级的台阶。杜喻静静地坐在上面，等齐伟将她顺利推上台阶她感激地朝他笑笑。
“小喻，你腿好一些了吗？”超市的老板娘看到杜喻进来有几分惊讶地问。
“嗯，没什么事了。”杜喻微笑着，摇着轮椅往里面走，顺手从架子上取下一片巧克力，熟门熟路地朝里面进去，不多时从另一条巷子出来的时候，她的腿上已经放了不少东西。
超市里面没什么顾客，老板娘边给杜喻算账，边唠嗑着：“小喻，你买盐和味精？是帮你婶婶买的吧？她也真是的，明知道你腿脚不好，还要你出来跑……嗯，一共二十七块。”
杜喻好笑地听着老板娘咋咋呼呼地说着，从包里掏出钱来，老板娘忽然倾身贴近杜喻，带着笑问：“小喻啊，你男朋友来了？”
杜喻愣了下，顺着老板娘的目光看去，一眼就看到站在超市门口的齐伟，她笑了，摇摇头：“不是啊……诶，再给我瓶水吧。”
“嗯。找你的钱。”老板娘一脸狭促的笑，对杜喻挤眉弄眼的，分明一副不相信的表情。杜喻也不再解释什么，拿了东西就往外面走。看到杜喻出来，齐伟上前，扶住她的轮椅。
“你没走？”杜喻把话问出口的时候才发现自己问了个多么幼稚的问题。
齐伟看着有些懵懂表情的杜喻，发觉怎么也无法将之与母亲罗艺茗口中说的那个女孩子相互联系起来，他笑了下： “好人做到底，我走了你怎么下台阶呢？”
杜喻被他逗得笑出声来，点点头不再出声，由着齐伟帮她推动轮椅下去。玻璃门那头老板娘探头探脑地看着，一副“我就知道是这样子”的表情。
“谢谢你。”从台阶上下来，杜喻从购物袋里翻出那瓶水来递给齐伟，“辛苦你了，喝点水吧。”
齐伟本能地摆摆手：“我不用。”
“拿着吧。”杜喻话说得不多，但其中坚决的意思表达得很是分明，让齐伟觉得如果不接受也不行。
松手接过矿泉水，刚刚一顿忙活，齐伟也觉得口干了，扭开盖子仰头就灌了一大口。杜喻看着他笑笑，什么也没有多说自顾自摇着轮椅就往小区里面去。
等齐伟发现她离开的时候，两个人已经拉开一段不长不短的距离，他没有叫住她，她也没有过问他的名字。
回家的路上，杜喻的心情很好，她越发开始觉得活着是件幸运的事情。
第五章 吃饭
齐伟回到家，保姆英姐已经把晚饭都给做好了。罗艺茗从楼上下来对着坐在沙发上看报纸的丈夫齐先宏笑道：“别看报纸了，快过来吃饭吧！”
“哦？好。”齐先宏听到声音口里这么回答着，还是一目十行地把正在看的一段新闻给看完了，这才起身，看到在玄关换鞋的齐伟，颇有些意外。
“爸。”齐伟首先喊了声。
“嗯，这么早就回来了，公司的事都处理好了？”点点头，齐先宏完全以一副上司的口吻在问话。
“都完成了。”齐伟颇有苦恼地回答，“爸，你怎么都不信任你儿子啊？”
“哼，你要少让我和你妈操心就好了。”齐先宏没好气地一甩袖子，还准备好好训斥儿子一番，那边已经入座的罗艺茗插嘴道：“好了，好了，你们两父子别老是这么闹好不好？儿子难得这么早回来，你少说两句吧！”
罗艺茗一开口，齐先宏就不说话了，偷偷笑着帮他添了碗汤，罗艺茗向儿子扫了一眼：“还呆在那里干什么？快去洗手过来吃饭，今天英姐还做了你最喜欢的珍珠肉丸。”
见母亲都帮着自己，齐伟开心地应生去厨房洗手。
英姐的手艺从来都是不用多说的，二十几年来吃惯了英姐手艺的齐伟对于外面那些餐馆饭店的菜式都没有太大兴趣。珍珠肉丸就摆在齐伟面前，他一筷子一筷子地夹，很快就吃了大半盘。
罗艺茗看着齐伟老调重弹起来：“今天我碰到你王姨了，她家女儿秀华你还记得吧？就是从小喜欢跟在你后面‘哥哥’、‘哥哥’叫的那个。”
“妈，我的事情你少操心了。”明白母亲要说什么，齐伟连忙出声打断。
罗艺茗瞪他一眼：“少插嘴。”又转头对着齐先宏说道，“你应该还记得吧？那小丫头没想到现在长的还挺好看了，刚刚从国外回来。我觉得那丫头和咱家小伟挺合适的，你说呢？”
齐先宏对于老婆急于给儿子找对象结婚的心态完全了解，因此也顺着话说：“看看再说吧！要真合适，小伟这年纪确实也应该结婚了。”
听到丈夫的话，罗艺茗喜滋滋地笑起来，边给自己舀汤，边对齐伟说：“听到了吧，你老爸也同意。我和你王姨约好了，过两天一起去吃饭，到时候你跟着我一起去啊。”
齐伟闷不肯声地扒饭，说来说去不都是要他去相亲，想到这里他不禁抗议：“妈，你儿子我又不是找不到对象，这么急干什么？”
“什么急不急的，你这孩子，这么大个人了自己的事也不操心。跟你说，这事情就这么说定了，那时候别又推三推四的找借口。”罗艺茗不满儿子的反驳，又开始碎碎念，“你看看你，毕业都几年了，一直说忙忙忙，没时间去找。难得老妈我有心帮你，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到时候打扮好一些，别给你妈我丢人。”
“妈，什么叫丢人啊？再怎么说我都是你生的好不？哪里有这么说自己儿子的。”齐伟夹起个珍珠丸子把它当做记忆里那个有事没事就喜欢拉着他的衣服，边口齿不清叫“格格”，边不停吸鼻子还扯着个袖子擦鼻子的小丫头。不由狠狠地咬上一口，借以泄愤。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