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志异 卷9至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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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斋志异 卷9至12-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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讼,堂及大姓皆以此贫;堂子孙至无立锥。戴乃堂弟裔也。曾闻先人传其事,因告翁。翁
曰:“此等不肖,其后焉得昌!汝既来此,当勿废读。”因饷以酒馔,遂置卷案头,皆成、
洪制艺,迫使研读。又命题课文,如师教徒。堂上烛常明,不剪亦不灭。倦时辄眠,莫辨晨
夕。翁时出,则以一僮给役。历时觉有数年之久,然幸无苦。但无别书可读,惟制艺百首,
首四千余遍矣。翁一日谓曰:“子孽报已满,合还人世。余冢邻煤洞,阴风刺骨,得志后当
迁我于东原。”戴敬诺。翁乃唤集群鬼,仍送至旧坐处。群鬼罗拜再嘱。戴亦不知何计可出。
    先是家中失戴,搜访既穷,母告官,系缧多人,杳无踪迹。积三四年,官离任,缉察亦
弛。戴妻不安于室,遣嫁去。会里中人复治旧井,入洞见戴,抚之未死。大骇,报诸其家。
异归经日,始能言其底里。自戴入井,邻人殴杀其妻,为妻翁所讼,驳审年余,仅存皮骨而
归。闻戴复生,大惧亡去。宗人议究治之。戴不许;且谓曩时实所自取,此冥中之谴,于彼
何与焉。邻人察其意无他,始逡巡而归。井水既涸,戴买人入洞拾骨,俾各为具,市棺设
地,葬丛冢焉。又稽宗谱名潜,字龙飞,先设品物祭诸冢。学使闻其异,又赏其文,是科以
优等入闱,遂捷于乡。既归,营兆东原,迁龙飞厚葬之;春秋上墓,岁岁不衰。
    异史氏曰:“余乡有攻煤者,洞没于水,十余人沉溺其中。竭水求尸,两月余始得涸,
而十余人并无死者。盖水大至时,共泅高处,得不溺。缒而上之,见风始绝,一昼夜乃渐
苏。始知人在地下,如蛇鸟之蛰,急切未能死也。然未有至数年者。苟非至善,三年地狱
中,乌复有生人哉!”

珊瑚

    安生大成,重庆人。父孝廉,早卒。弟二成,幼。生娶陈氏,小字珊瑚,性娴淑。而生
母沈,悍不仁,遇之虐,珊瑚无怨色。每早旦靓妆往朝。值生疾,母谓其诲淫,诟责之。珊
瑚退,毁妆以进。母益怒,投颡自挝。生素孝,鞭妇,母少解。自此益憎妇。妇虽奉事惟
谨,终不与一语。生知母怒,亦寄宿他所,示与妇绝。久之母终不快,触物类而骂之,意总
在珊瑚。生曰:“娶妻以奉姑嫜,今若此,何以妻为!”遂出珊瑚,使老妪送归母家。
    方出里门,珊瑚泣曰:“为女子不能作妇,归何以见双亲?不如死!”袖中出剪刀刺
喉。急救之,血溢沾襟。扶归生族婶家。婶王氏,寡居无偶,遂止焉。媪归,生嘱隐其情,
而心窃恐母知。过数日探知珊瑚创渐平,登王氏门,使勿留珊瑚。王召生入;不入,但盛气
逐珊瑚。无何,王乃率珊瑚出见生,问:“珊瑚何罪?”生责其不能事母。珊瑚默默不作一
语,惟俯首呜泣,泪皆赤,素衫尽染;生惨恻不能尽词而退。又数日母已闻之,怒诣王,恶
言诮让。王傲不相下,反述其恶,且曰:“妇已出,尚属安家何人?我自留陈氏女,非留安
氏妇也,何烦强与他家事!”母怒甚而穷于词,又见王意气讻讻,惭沮大哭而返。
    珊瑚意不自安,思他适。先是生有母姨于媪,即沈姊也。年六十余,子死,止一幼孙及
寡媳;又尝善视珊瑚。遂辞王,往投媪。媪诘得故,极道妹子昏暴,即欲送之还。珊瑚力言
其不可,兼嘱勿言,乃与于媪居,如姑妇焉。珊瑚有两兄,闻而怜之,欲移归另嫁。珊瑚执
不肯,惟从于媪纺绩以自度。生自出妇,母多方为生谋婚,而悍声流播,远近无与为偶。积
三四年,二成渐长,遂先为毕姻。二成妻臧姑,骄悍戾沓,尤倍于母。母或怒以色,则臧姑
怒以声。二成又儒,不敢为左右袒。于是母威顿减,莫敢撄,反望色笑而承迎之,犹不能得
臧姑欢。臧姑役母若婢;生不敢言,惟身代母操作,涤器洒扫之事皆与焉。母子恒于无人
处,相对饮泣。无何,母以郁抑成病,委顿在床,便溺转侧皆须生;生昼夜不得寐,两目尽
赤。呼弟代役,甫入门,臧姑辄唤去。
    生于是奔告于媪,冀媪临存。入门泣且诉;诉未毕,珊瑚自帏中出。生大惭,禁声欲
出。珊瑚以两手叉扉。生窘极,自肘下冲出而归,亦不敢以告母。无何于媪至,母喜止之。
从此媪家无日不有人来,来必以甘旨饷媪。媪寄语寡媳:“此处不饿,后无复尔。”而家中
馈遗卒无少间。媪不肯少尝食,缄留以待病者。母病亦渐瘥。媪幼孙又以母命将佳饵来问
病。沈叹曰:“贤哉妇乎!姊何修者!”媪曰:“妹以去妇何如人?”曰:“嘻!诚不至夫
臧氏之甚也!然乌如甥妇贤。”媪曰:“妇在,汝不知劳;汝怒,妇不知怨,恶乎弗如?”
沈乃泣下,且告之悔,曰:“珊瑚嫁也未者?”答云:“不知,请访之。”又数日病愈,媪
欲别。沈泣曰:“恐姊去,我仍死耳!”媪乃与生谋,析二成居。二成告臧姑。臧姑不乐,
语侵兄,兼及媪。生愿以良田悉归二成,臧姑乃喜。立析产书已,媪始去。
    明日以车来迎沈。沈至其家,先求见甥妇,亟道甥妇德。媪曰:“小女子百善,何遂无
一疵?余固能容之。子即有妇如吾妇,恐亦不能享也。”沈曰:“冤战!谓我木石鹿豕耶!
具有口鼻,岂有触香臭而不知者?”媪曰:“被出如珊瑚,不知念子作何语?”曰:“骂之
耳。”媪曰:“诚反躬无可骂,亦恶乎而骂之?”曰:“瑕疵人所时有,惟其不能贤,是以
知其骂也。”媪曰:“当怨者不怨,则德焉者可知;当去者不去,则抚焉者可知。向之所馈
遗而奉事者,固非予妇也,尔妇也。”沈惊曰:“如何?”曰:“珊瑚寄此久矣。向之所
供,皆渠夜绩之所贻也。”沈闻之,泣数行下,曰:“我何以见我妇矣!”媪乃呼珊瑚。瑚
瑚含涕而出,伏地下。母惭痛自挞,媪力劝始止,遂为姑媳如初。
    十余日偕归,家中薄田数亩,不足自给,惟恃生以笔耕,妇以针耨。二成称饶,然兄不
之求,弟亦不之顾也。臧姑以嫂之出也鄙之;嫂亦恶其悍置不齿。兄弟各院居。臧姑时有凌
虐,一家尽掩其耳。臧姑无所用虐,虐夫及婢。婢一日自经死。婢父讼臧姑,二成代妇质
理,大受扑责,仍坐拘臧姑。生上下为之营脱,卒不免。臧姑械十指肉尽脱。官贪暴,索望
良奢。二成质田贷资,如数纳入,姑释归。而债家责负日亟,不得已,悉以良田鬻于村中任
翁。翁以田半属大成所让,要生署券。生往,翁忽自言:“我安孝廉也。任某何人,敢市吾
业!”又顾生曰:“冥中感汝夫妻孝,故使我暂归一面。”生出涕曰:“父有灵,急救吾
弟!”曰:“逆子悍妇不足惜也!归家速办金,赎吾血产。”生曰:“母子仅自存活,安得
多金?”曰:“紫薇树下有藏金,可以取用。”欲再问之,翁已不语;少时而醒,茫不自知。
    生归告母,亦未深信。臧姑已率人往发窖,坎地四五尺,止见砖石,并无金,失意而
去。生闻其掘藏,戒母及妻勿往视。后知其无所获,母窃往窥之,见砖石杂土中,遂返。珊
瑚继至,则见土内悉白镪;呼生往验之,果然。生以先人所遗,不忍私,召二成均分之。数
适得揭取之二,各囊归。二成与臧姑共验之,启囊则瓦砾满中,大骇。疑二成为兄所愚,使
二成往窥兄,兄方陈金几上,与母相庆。因实告兄,兄亦骇,而心甚怜之,举金而并赐之。
二成乃喜,往酬债讫,甚德兄。臧姑曰:“即此益知兄诈。若非自愧于心,谁肯以瓜分者复
让人乎?”二成疑信半之。次日债主遣仆来,言所偿皆伪金,将执以首官。夫妻皆失色。臧
姑曰:“伺如!我固谓兄贤不至于此,是将以杀汝也!”二成惧,往哀债主,主怒不释。二
成乃券田于主,听其自售,始得原金而归。细视之,见断金二锭,仅裹真金一韭叶许,中尽
铜耳。臧姑因与二成谋:留其断者,余仍反诸兄以觇之。且教之言曰:“屡承让德,实所不
忍。薄留二锭,以见推施之义。所存物产,尚与兄等。余无庸多田也,业已弃之,赎否在
兄。”生不知其意,固让之。二成辞甚决,生乃受。称之少五两,命珊瑚质奁妆以满其数,
携付债主。主疑似旧金,以剪刀夹验之,纹色俱足,无少差谬,遂收金,与生易券。
    二成还金后,意其必有参差;既闻旧业已赎,大奇之。臧姑疑发掘时,兄先隐其真金,
忿诣兄所,责数诟厉。生乃悟反金之故。珊瑚逆而笑曰:“产固在耳,何怒为?”使生出券
付之。二成一夜梦父责之曰:“汝不孝不弟,冥限已迫,寸土皆非己有,占赖将以奚为!”
醒告臧姑,欲以田归兄。臧姑嗤其愚。是时二成有两男,长七岁,次三岁。未几长男病痘
死。臧姑始惧,使二成退券于兄,言之再三,生不受。无何次男又死。臧姑益惧,自以券置
嫂所。春将尽,田芜秽不耕,生不得已种治之。
    臧姑自此改行,定省如孝子,敬嫂亦至。半年母病卒。臧姑哭之恸,至勺饮不入口。向
人曰:“姑早死,使我不得事,是天不许我自赎也!”育十胎皆不存,遂以兄子为子。夫妻
皆寿终。生养二子皆举进士。人以为孝友之报云。
    异史氏曰:“不遭跋扈之恶,不知靖献之忠,家与国有同情哉。逆妇化而母死,盖一堂
孝顺,无德以戡之也。臧姑自克,谓天不许其自赎,非悟道者何能为此言乎?然应迫死,而
以寿终,天固已恕之矣。生于忧患,有以矣夫!”

五通

    南有五通,犹北之有狐也。然北方狐祟、尚可驱遣;而江浙五通,则民家美妇辄被淫
占,父母兄弟皆莫敢息,为害尤烈。
    有赵弘者吴之典商也,妻阎氏颇风格。一夜有丈夫岸然自外入,按剑四顾,婢媪尽奔。
阎欲出,丈夫横阻之,曰:“勿相畏,我五通神四郎也。我爱汝,不为汝祸。”为抱腰举
之,如举婴儿,置床上,裙带自开,遂狎之。而伟岸甚不可堪,迷惘中呻楚欲绝。四郎亦怜
惜,不尽其器。既而下床,曰:“我五日当复来。”乃去。弘于门外设典肆,是夜婢奔告
之。弘知其五通,不敢问。质明视之,妻惫不起,心甚羞恨,戒家人勿播。妇三四日始就平
复,惧其复至。婢媪不敢宿内室,悉避外舍;惟妇对烛含愁以伺之。无何四郎偕两人入,皆
少年蕴藉。有僮列肴酒,与妇共饮。妇羞缩低头,强之饮亦不饮;心惕惕然,恐更番为淫,
则命合尽矣。三人互相劝酬,或呼大兄,或呼三弟。饮至中夜,上坐二客并起,曰:“今日
四郎以美人见招,会当邀二郎、五郎醵酒为贺。”遂辞而去。四郎挽妇入帏,妇哀免;四郎
强合之,鲜血流离,昏不知人,四郎始去。妇奄卧床榻,不胜羞愤,思欲自尽,而投缳则带
自绝,屡试皆然,苦不得死。幸四郎不常至,约妇痊可始一来。积两三月,一家俱不聊生。
    有会稽万生者,赵之表弟,刚猛善射。一日过赵,时已暮,赵以客舍为家人所集,遂宿
赵内院。万久不寐,闻庭中有人行声,伏窗窥之,见一男子入妇室。疑之,捉刀而潜视之,
见男子与阎氏并肩坐,肴陈几上矣。忿火中腾,奔而入。男子惊起,急觅剑;刀已中颅,颅
裂而踣。视之则一小马,大如驴。愕问妇;妇具道之,且曰:“诸神将至,为之奈何!”万
摇手,禁勿声。灭烛取弓矢,伏暗中。未几有四五人自空飞堕,万急发一矢,首者殪。三人
吼怒,拔剑搜射者。万握刀依扉后,寂不动。人入,剁颈亦殪。仍倚扉后,久之无声,乃
出,叩关告赵。赵大惊,共烛之,一马两豕死室中。举家相庆。犹恐二物复仇,留万于家,
炰豕烹马而供之,味美异于常馐。万生之名,由是大噪。
    居月余,其怪竟绝,乃辞欲去。有木商某苦要之。先是,木有女未嫁,忽五通昼降,是
二十余美丈夫,言将聘作妇,委金百两,约吉期而去。计期已迫,合家惶惧。闻万生名,坚
请过诸其家。恐万有难词,隐不以告。盛筵既罢,妆女出拜客,年十六七,是好女子。万错
愕不解其故,离席伛偻,某捺坐而实告之。万生平意气自豪,遂亦不辞。至日某乃悬彩于
门,使万坐室中。日昃不至,疑新郎已在诛数。未几见檐间忽如鸟坠,则一少年盛服入,见
万,返身而奔。万追出,但见黑气欲飞,以刀跃挥之,断其一足,大嗥而去。俯视,则巨爪
大如手,不知何物;寻其血迹,入于江中。某大喜,闻万无偶,是夕即以所备床寝,使与女
合卺焉。
    于是素患五通者,皆拜请一宿其家。居年余始携妻而去。从此吴中止有一通,不敢公然
为害矣。
    异史氏曰:“五通、青蛙,惑俗已久,遂至任其淫乱,无人敢私议一语。万生真天下之
快人也!”
    金生字王孙,苏州人。设帐于淮,馆缙绅园。园中屋宇无多,花木丛杂。夜既深,僮仆
尽散,辄吊孤影。
    一夜三漏将残,忽有人以指弹扉。急问之,对以“乞火”,声类馆僮。启户则二八佳
丽,一婢从之。生意妖魅,穷诘甚悉。女曰:“妾以君风雅之士,枯寂可怜,不畏多露,相
与遣此良宵。恐言其故,妾不敢来,君亦不敢纳也。”生又以为邻之奔女,惧丧行检,敬谢
之。女横波一顾,生觉神魂都迷,忽颠倒不能自主。婢已知之,便云:“霞姑,我且去。”
女颔之。既而呵之曰:“去则去耳,甚得云耶、霞耶!”婢既去,女笑曰:“适室中无人,
遂偕婢从来。无知如此,遂以小字令君闻矣。”生曰:“卿深细如此,故仆惧有祸机。”女
曰:“久当自知,但不败君行止,勿忧也。”上榻缓其装束。见臂上腕钏,以条金贯火齐,
衔明珠二粒;烛既灭,光照一室。生益骇,终莫测其所自至。生于女去时遥尾之,女似已
觉,遽蔽其光,树浓茂,昏不见掌而返。
    一日生诣河北,笠带断绝,风吹欲落,辄于马上以手自按。至河,坐扁舟上,飘风堕
笠,随波竟去。意颇自失。既渡,见大风飘笠,团转空际;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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