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只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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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只手指-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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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伊历卡山执导。威廉斯有幸,终其生与卡山合作无间,卡山是他的知己也是他的诤友,后来《欲望号街车》改编成电影,仍旧由卡山执导筒。《欲望号街车》的电影亦变成经典之作,费雯丽为此赢得第二座奥斯卡金像奖。纽约首演,窜红了马龙白兰度,他饰史丹尼一角,原始粗犷的雄性力量风靡了美国观众。《欲》剧在世界各国轮回上演时,威廉斯的锋头算是出尽了。他这一红就红了十五年,一个剧接一个剧,《热屋顶上的野猫》,一演七百场,《夏日烟云》、《青春鸟》、《玫瑰纹身》、《骤然去夏》,一直到一九六一年的《大蜥蜴之夜》,一阵阵的掌声、一座座的戏剧奖源源而来。同时他的十七部作品又搬上了银幕,一时名利双收,威廉斯成为美国影剧界的天之骄子,真可谓踌躇满志。可是突然间,如同快车出轨,威廉斯的声誉一落千丈,一度为他喝彩欢呼的剧评家不再捧场了,他们一起举起了鞭子,朝他挞笞过来。六十年代,威廉斯的每一出戏登台,评论界都是一片嘘声,他的观众也弃他而去,他们的喝彩声转而投向了后起之秀爱德华·阿尔比(EdwardAlbee),阿尔比的《灵欲春宵》(WhoIsAfraidofVirginiaWoolf?)一九六二年登上百老汇,轰动的情况不下当年《欲望号街车》。阿尔比的剧出言尖酸辛辣,对美国的家庭婚姻制度揭露嘲讽,毫不留情,观众认为过瘾。事实上六十年代美国的社会文化正在巨变,观众的价值观及口味也在改换,威廉斯笔下伤残寂寞的人物,出自灵魂深处的呐喊,六十年代的观众大感吃不消。一夕间,威廉斯受尽白眼,饱尝世态炎凉。但是威廉斯并不认输,他仍旧顽强的坚守自己的创作原则,不肯媚众。剧评人骂他,他便骂回去,这当然又得罪了不少人。六九年他的《在东京旅馆的酒吧里》上演,《生活》杂志一篇文章干脆宣布了威廉斯戏剧生涯的死亡。六十年代,威廉斯愈来愈靠酒精药物的支撑,这下终于精神崩溃,被关进疯人院三个月。七十年代,威廉斯如同浴火凤凰,从他生活的灰烬中复活,飞扬升起,威廉斯又开始一个接一个的剧本写下去了,而他的人物仍旧继续在孤绝痛苦中大声呐喊——他有一出戏剧名就叫《呐喊》(Outcry)——不过他们的呐喊却甚少得到回响,威廉斯再也无法重振当年剧坛雄风。抚今追昔,威廉斯的晚年是相当悒郁的。然而威廉斯并不甘寂寞,他的戏剧生涯不再辉煌,他就抛头露面到处接受访问上电视做起“秀”来,而且经常口无遮拦。大概他觉得这样还不过瘾,一九七二年他出版了自传,这是一本赤裸裸的“忏悔录”,作风大胆,美国文艺界为之咋舌,当然也有嗤嗤的笑声。但威廉斯一向我行我素,旁若无人,他描写人类感情从来不加掩饰,这是他作品感人的地方。他在自传中,有勇气把自己的内心感情和盘托出,实在也就不足为奇了。  
  威廉斯这本“忏悔录”从他少年落拓江湖,壮年叱咤风云,一直写到他晚年郁郁寡欢,众叛亲离。这本自传的形式相当特别,完全是意识流式的自由联想,时间跳前跳后,很像一出新潮电影。人名地名,五色缤纷,令人目不暇接,但史实并非这本书的重点,事实上威廉斯常常记错日期事实。这本自传感人的地方在于威廉斯对他的戏剧创作锲而不舍,鞠躬尽瘁的精神,以及他在爱与欲之间的彷徨、沉沦、追悔、煎熬。戏剧创作与爱欲的追逐占有了他整个的人生,而前者又远重于后者,后者只是前者的燃料。他的好友伊历卡山评论威廉斯:“他的生命都在他的作品里。”这是知言。只有了解了威廉斯对他的创作是如何的执着严肃,我们对他放浪形骸的生涯才会宽容谅解。威廉斯一生中写下了数量惊人的作品:二十五出长戏、四十个短剧、两本长篇小说、六十个短篇小说,还有一百多首诗。他在酗酒服药的时候,不停的写作,满街追逐男孩子的时候也没有忘记写作,他明知自己的创作力逐渐衰退,但他仍然鼓起勇气,奋笔直书。他的每一天,似乎都是为写作而活的。威廉斯的健康一直不好,一身的病,但居然活到七十二岁,是创作支撑了他的生命。  
  一个剧作家的生活当然是在剧场里,每一个剧本的演出,威廉斯都是全心投入的,从跟导演讨论剧本起,选角、排演,直到首演,他莫不参与。威廉斯与不少一流大导演合作过,他最钦佩的除了伊历卡山外,还有荷西·昆泰洛(JoseQuintero)。昆泰洛挽救了他的《夏日烟云》,又导了他的电影《史东夫人的罗马春天》——那是威廉斯最欣赏的一部电影,他的其他电影,他大多嗤之以鼻。威廉斯能够与几个大导演和谐相处,倒也出人意料之外,尤其是对卡山,他从善如流,主要是他们两人互相了解尊重,不受他尊重的人,他骂出来的话,可不好听。每次演出,威廉斯一定坚持他有选角权,这一点他丝毫不肯让步。戴安娜·巴里摩(DianaBarrymore)是他的好友,她出身巴里摩戏剧世家,也是当时美国舞台红演员;巴里摩极力争取《青春鸟》中公主一角,势在必得,可是威廉斯却狠心把她否决掉了,他认为她不对型。巴里摩心灰意懒,几天后自杀身亡。威廉斯很难过,但他却认为一个作家必须保护自己的作品,他的作法显然是对的,一个剧本无论如何精彩,角色不对,一定砸锅。后来杰罗汀·佩吉(GeraldinePage)饰演公主,果然光芒四射。威廉斯对待自己的剧作,确实是一丝不苟的。排演的时候,他常去坐镇,他的剧本修改又修改,有时候演员感到不胜其烦。不过他与演员倒相处得很好,尤其是女演员,像意大利的安娜·麦兰妮、泰露拉·班克赫德(TallulaBankhead)、玛琳·史黛普敦(MaureenStapleton)这些熠熠红星都成了他的好友。他对她们嘴巴很甜,从来不吝称赞。后来她们发觉原来他对她们说的都是同样的一句话:“你是演我剧本最伟大的女演员!”威廉斯是在替他的女主角打气。首演日期愈近,威廉斯的脾气就变得愈暴躁不安,喝更多的酒,吃更多的药,才能安眠。有几次首演,还没等到落幕,他就逃离纽约,一个人到远远的地方躲起来了,因为他不能面对观众;他是那么希望观众喜欢他的剧,接受他的剧,他也不能承受剧评人的冷嘲热讽,他内心其实非常在乎剧评人对他艺术的肯定。《在东京旅馆的酒吧里》上演失败,他索性飞到东京去,远离美国。从编写剧本到舞台演出,其间过程的艰辛痛苦,只有参与者才能体会,但观众是无情的,后台的汗与泪他们看不到,也不会关心。每一次的演出,对威廉斯都是一项严酷的考验,而演出失败的打击,又是那般的沉重而令人沮丧。奇怪的是,威廉斯明知戏剧生涯的残酷无情,他却偏偏乐此不疲,后二十年,屡战屡败,他仍旧屹立不坠,支撑到底。做为一个剧作家,威廉斯勇气可嘉。  
  有的作家生活与作品不一定有很大的关联,如果亚瑟·米勒(ArthurMiller)写一本自传,我不会有兴趣去看,最多去翻翻他跟玛丽莲梦露的那一段情。但是威廉斯他的人与文是分不开的,他的作品可以说都是他的自传,如果不了解威廉斯的一生,对他作品的欣赏会隔了一层。威廉斯于一九一一年出生在密西西比州,他的家庭是个典型的南方没落世家,到了他父亲家世已经很破败了。他父亲是个皮鞋公司的售货员,言行粗鄙,对他这个敏感内向的天才儿子毫无了解,而且常常笑他娘娘腔,叫他“南茜小姐”。当然父子之间相处得不好,威廉斯在密州念大学念到一半便被他父亲抓到鞋工厂打工去了,后来他是到爱奥华大学念毕业的。我记得在爱奥华念书的时候,那边的人提起威廉斯曾是爱大的学生,仍然觉得十分光彩。威廉斯的母亲也是一个典型的南方仕女,年轻时曾经风光一时,后来就只有生活在回忆里了。《玻璃动物园》里那个沉醉既往喋喋不休的母亲亚曼黛就是威廉斯自己的母亲爱温娜女士的写照——那是威廉斯戏里最成功的人物之一。爱温娜是个彻头彻尾的清教徒,威廉斯时常抱怨他对性的罪恶感是源自他母亲的灌输。威廉斯初尝禁果是他在爱奥华大学念书的时候,对象是个惹火女郎,那时威廉斯已经二十七岁了,对美国人来说,他开窍开得算是晚的。二十八岁的时候,威廉斯变成了同性恋,他同室的男学生长得极俊,两人互相爱慕,晚上常常拥抱在一起,威廉斯“颤抖得像一片落叶”,可是抖了一夜,两人居然还是清清白白的,这也不可思议。可见得早年的威廉斯的确内向羞怯而且性压抑,与他后来放浪不羁形成鲜明对照。
 
第13节 人生如戏(2)
  在家中,威廉斯与他的姐姐若丝(Rose)自小亲密,事实上若丝是威廉斯的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个人,他对他姐姐终生不渝的爱、同情、怜悯、呵护、照顾,展示了威廉斯最人性的一面。他的许多剧是写若丝或者是为若丝而写的。若丝与威廉斯两人气质个性都很相像:极端羞怯敏感、神经质、容易受伤,而又爱好艺术。若丝了解她的弟弟,也器重他的艺术天才。姐弟二人,在感情上,一生相依为命。可是若丝的命运相当悲惨,二十出头便患了精神分裂症,她母亲听信医生的话送她去开脑,动前叶切除手术。若丝再也未能恢复正常,在疗养院度过一生。这件事对威廉斯是个莫大的打击,他始终未能原谅他母亲。《玻璃动物园》中的萝娜就是若丝的化身:一个身心都受了伤残的女孩。这是威廉斯的成名作,因为自传性强,威廉斯注入真挚深厚的感情,感人至深。  
  威廉斯自己承认他师承契诃夫,并认为《海鸥》是最伟大的现代剧。威廉斯确实继承了契诃夫抒情剧的传统,契诃夫抒情剧中悒郁的调子、绝望的悲哀,以及对往日光荣无限的追念,都可在威廉斯自己的剧中寻到。威廉斯曾说他的剧是一阕追悼美国南方文化没落的挽歌。确实,威廉斯的每一个剧几乎都可以说是一首挽诗:哀挽南方过去的光荣,更哀悼他姐姐若丝悲惨的命运以及他自身的悲欢离合。当然,这些挽歌唱得最精彩的,仍旧是他的压卷之作:《欲望号街车》。《欲望号街车》是美国戏剧史上的一道里程碑,白兰芝·杜宝娃(BlancheDubois)是威廉斯所创造最成功的人物。白兰芝生活在幻想与过去中,她在少女时期嫁给了一个年轻貌美的诗人,她崇拜她的丈夫,她狂爱他。有一天她发觉诗人竟是个同性恋者,跟一个年纪较大的男人在做爱,她的爱情理想顿时幻灭,她的年轻丈夫也因此羞愧自杀。白兰芝满怀罪疚,开始自我放逐,过着放荡淫乱的生活,希望在别的男人身上,寻找爱的救赎,可是她最后一个机会也被她那野兽般的妹夫摧毁了。最后白兰芝精神崩溃,被送进疯人院去。在威廉斯的心目中,白兰芝这个迟暮美人可说是代表了美国没落的南方。此剧在罗马排演时,大导演维斯康堤对威廉斯说:白兰芝就是你。维斯康堤颇有见地,事实上白兰芝是威廉斯与他姊姊若丝合起来的画像。白兰芝具有若丝的神经质、敏感脆弱,但又有南方仕女的高贵,而她所患的灵与肉的分裂症却是威廉斯的,她对美与诗无穷的向往,在肉欲的堕落中挣扎寻找救赎,则完全是威廉斯本人的经验。威廉斯对白兰芝灌注了如许深厚的个人感情,难怪白兰芝从灵魂深处发出来求援的哀号是如此震撼人心。费雯丽在舞台及银幕上把白兰芝演活了,她演得那般入戏,最后真的精神崩溃,把自己当成了白兰芝。我看过不少人演白兰芝一角,最后一个是费·唐娜薇(FayeDunaway),她的演技很杰出,奈何费雯丽演得太精彩了,她是天才中的天才,除了她,我无法接受别人扮演白兰芝。威廉斯其他几个剧中人物也有若丝的影子,如《夏日烟云》中的爱尔玛;甚至他晚期的作品,若丝也一再出现,他的《呐喊》中两兄妹的悲剧,又完全是他与若丝的故事。在现实生活中,威廉斯无法挽救他姐姐的悲剧,大概只有在他的剧中,他才能使他的姐姐复活、不朽。威廉斯照顾若丝无微不至,无论多忙,他总设法抽空到纽约疗养院去探望若丝,带她出去吃饭看戏,甚至在他得奖的庆功宴上,他也携带若丝出席,大概他要他姐姐也分享他的荣耀吧。虽然若丝不一定了解威廉斯得奖的意义,但是她跟她弟弟在一起总是快乐的。有一次威廉斯去疗养院看若丝,若丝并不清楚她弟弟当时已是名满天下的剧作家了,她以为他还是他们父亲鞋公司的一名小工,她悄悄塞给他十块钱说道:“汤姆,你不要在鞋工厂打工了,你去写你的诗去,我来支持你。”威廉斯一个人躲进车子里,感动得流下泪来。威廉斯晚年酗酒服药,变得多疑暴戾,最后弄得众叛亲离,亲友对他敬而远之,大概他觉得只有若丝对他的爱才是永恒不变的。  
  在威廉斯的生命中,进进出出的男人,多不胜数。有两类男人吸引他,而且都是年轻的。一类是舞者、诗人、画家,属于性灵的,另一类是属于肉欲的,水兵、男妓。事实上威廉斯对同性恋的态度相当暧昧复杂。一方面他完全接受他自己是同性恋者的事实,他的作家好友卡荪·麦卡勒斯(CarsonMcCullers)的丈夫李斯要自杀,威廉斯问他为了什么,李斯说:“因为我发觉我是同性恋。”威廉斯当场大笑,他没料到李斯后来真的自杀了。他说:“李斯,我绝不会因为我是同性恋就跳窗户自杀,除非有人强迫我不许做同性恋!”同性恋对于他是代表一种美与青春的追逐,类似托玛斯·曼的小说《威尼斯之死》中老作家奥森巴赫对美少年达秋的追求。因此他的剧中往往有美少年的出现:《欲望号街车》中的诗人、《奥非亚斯下地狱》中的流浪者、《牛奶车不再靠站》中的克利斯,他们都代表一种理想、一种希望,也是威廉斯终生在追逐的爱情的幻影。他的第一个恋人是个加拿大的俊美舞者琪普(Kip),琪普患脑癌早夭,威廉斯把琪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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