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家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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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家兄弟-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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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死,〃涵丽想了想,突然说。
            
  〃你别开玩笑。〃
            
  〃去死。我们两个一起死。〃
            
  〃谁也别想活了,我们一起投河去。〃
            
  〃我会游泳,我死不了。〃
            
  〃不,我们绑在一起,再拴上石头,准能死。〃
            
  〃去你妈妈的,我一点也不想死。〃
            
  〃那我去告诉你!一样的死,怎么死你自己选择。〃
            
  〃我不怕,我一点不想死。〃
            
  〃你不死不行。我可以去告你,你强奸了我。〃
            
  舒工又坐了下来,舒工搔着蓬乱的头发,仇恨地看着涵丽。这个下午涵丽看上去那么冷静,像一个真正的女人饱经世故,精于各种手腕。舒工后背心开始沁出冷汗,他觉得自己真的发虚了。石灰场一带的阳光逐渐变稀薄了,逆光远眺的时候可以看见许多灰尘在空气中缓缓坠落,舒工折下身边一棵枸杞草的干枝,咔嚓折断成几截,他把它们一一塞进回力球鞋的鞋帮里。舒工抚摩着他的球鞋说,随便,你非要我死也无所谓,死就死吧。
            
  〃随便?〃涵丽冷笑了一声,〃什么叫随便?这不是我一个人的错。〃
            
  〃别废话了,你说,什么时候去死?〃
            
  〃明天,不,今天夜里,〃
            
  涵丽去抓舒工的手,让舒工推开了。涵丽又去搂舒工的脖子,也让舒工推开了,舒工看着涵丽露在圆领毛衣外面的皮肤,那里是一块雪白的浮冰,舒工猛地把涵丽压下去,他扯开了涵丽外衣上的钮扣,他把四颗钮扣放在手心看了看,一把扔到红砖堆外面,然后他开始扒涵丽身上的紫色毛衣,他听见毛线断裂的细微的声音。涵丽睁大眼睛,她的跟睛这会儿是紫色的,一种很暗的色彩,你看不出有一丝恐惧。〃是的,天马上就黑了。〃涵丽说着似乎微笑了一下,她像一只羊驯服地随舒工摆布。舒工又扯掉了涵丽的小花背心,他嘘了一口气:涵丽小而结实的乳房上布满了暗红色的吻痕,涵丽的乳晕变得很深很大。舒工觉得涵丽的身体确实起了微妙的变化。这几个月没有白过,舒工想他把涵丽彻底地收拾了,〃无所谓,非要我死就去死吧。〃他说。石灰场附近有一只猫凄厉地叫着,他们没在意。
            
  猫是舒农。
            
  夜幕垂落之后舒农跟着舒工和涵丽走到石码头。石码头在香椿树街南端,如今已被废弃不用。舒农常到这儿来看人们游泳。现在不是游泳的季节,他不知道他们来石码头干什么。舒农爬到破吊机上面,隔着残缺的玻璃注视着他们。这儿可以俯瞰横贯全城的河流,无风的时候河就像青铜一样沉甸甸地躺着,两岸人家的灯光斑斑驳驳,初升的月亮反射到河面上,映出一圈鹅黄色的光晕。坐在河岸上的两个人,仿佛一双无线的木偶。舒农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他看见他们动了起来,他们在自己身上拴起了绳子,两个人绑在一起了。他们拖着一块石头朝河边移动,移得很慢,那样子很像两只蠢头蠢脑的鹅。舒农以为他们在玩一种游戏。他们迫近了河水,这时候他们停顿了一下,对岸有一只猫叫了起来。舒农听见舒工对着河水说,死就死,没什么了不起的。然后他们搂抱着跳了下去。一声沉沉的坠水声,溅起许多白银似的水花。河面上的黄月亮倾斜着裂开了。
            
  死?舒农终于反应过来。舒工和涵丽跳河自杀啦!舒农从吊机上跳下来,一路狂奔着跑回十八号。家里静寂无人,舒农跑到楼上去敲丘玉美的房门。跳河啦!自杀啦!舒农对着那扇暗红的门喊。他听见里面响起一阵悉悉卒卒的声音,丘王美把门开了一条缝,她说:〃谁自杀啦?〃〃涵丽和舒工!〃舒农把脑袋钻进门缝去寻找他父亲,他看见床底下有一只手撑在拖鞋上,籁籁发抖。他知道那是父亲的手,舒农咪呜叫了一声就跑下了楼,他朝楼板朝杂物朝窗外的四面八方喊着:
            
  〃跳河啦!〃
            
  〃自杀啦!〃
            
  香椿树街人在黑河里打捞涵丽和舒工的场面至今让我记忆犹新;几乎所有会游泳的男人都跃入了街边乌黑发臭的河水中。荒寂的石码头上挤满了人群,只有一盏昏暗的路灯照耀他们,所有的脸都像水一样闪烁不定。十八号的舒家林家是事件的中心,人们注视着老舒。老舒在水中一次一次地下潜。老林在岸上,老林的手里还握着一只棋子,有人说是〃马〃,而丘玉美倚在电线杆上捂着脸哭,丘玉美不让任何人看见她的脸。
            
  先捞上来的是舒工,老舒把儿子反背到肩上,在香椿树街上跑了一圈,舒工吐出了许多乌黑发臭的水。后捞上来的是涵丽,老舒如法炮制,涵丽像一只羊在老舒背上荡来荡去,涵丽没有吐出来,一直跑到十八号的楼上,涵丽还是一动不动,老舒把涵丽放到地板上,摸摸涵丽的脉息,老舒说,没了,救不过来了。
            
  舒农挤在人堆里看见了涵丽溺水后的容颜,他没有听见众人嘈杂的议论,直觉告诉他,涵丽已经死了。他看见涵丽湿漉漉地躺着,从她身上不停地滴着水,那些水也是蓝色的一如她皮肤的光泽。涵丽的眼睛一直张开着,比黑暗中的猫眼更富有魅力。涵丽很蓝很蓝。舒农想起他偷窥过的女人都是蓝的,即使死去,舒农想女人和死亡都是发蓝的,这是怎么回事?
            
  涵丽之死曾经是香椿树街街头巷尾的中心话题。涵丽死后仍然被人怜爱着,人们描述涵丽是地窖里长出的鲜花,必将是好景不长的。你知道这实际上影射了十八号里复杂隐晦的人际关系。香椿树街无法排除老舒和丘玉美对一双儿女的影响,而涵丽舒工式的情死因此蒙上了一层传奇的悲壮的色彩。
            
  十八号的黑漆大门以后经常是紧紧关着的,送牛奶的人把牛奶放在小木箱里,隔着门缝看见房子里的沉沉幽晴,这是一种感觉,这是林家的女孩早夭的结果,十八号拒绝你进入。你若留意,仰起头便能看见楼上丘玉美的房间窗子的变化,窗上现在钉满了铁皮,远看像是一座鸽房的门。
            
  敏感的人们猜测谁在那窗上钉满了铁皮,风骚的女人丘玉美将终日呆在黑暗中,谁干的?他们问涵贞,涵贞说不知道,她说你们别来管我家的事,他们问舒农,舒农不说话,但舒农狡黠丰富的眼神告诉人们,我看见了,什么也逃不出我的眼睛。
            
  譬如是涵丽溺水而死的当天夜里,老林拖着一捆旧铁皮和工具箱撞进丘玉美的房间,老林举起锤子在窗框上当当先敲了三下。
            
  〃你要干什么?〃
            
  〃把狗洞堵起来,〃
            
  〃该死,你要把阳光堵死的。〃
            
  〃堵起来好。你心里明白。〃
            
  〃不行,你疯了?〃
            
  〃你别嚷。这是为你好。〃
            
  〃你想让我闷死吗?南窗怎么能堵起来?〃
            
  〃我怕涵丽的阴魂来拽你,窗外就是那河。〃
            
  〃别吓唬我,我不怕。我没得罪涵丽。〃
            
  〃我怕你夜里梦游,从这窗往下一跳就完了。〃
            
  丘玉美从床上爬起来又坐下,她把头蒙在被子里哭泣在被子里说,那你就钉吧。老林没听见。老林专心致志地往窗上钉铁皮,他的手其实也很巧,把南窗钉得密不透风。我说过了,远看就像黑夜中的一座鸽房。
            
  死而复生是什么感觉?舒工回忆那次自杀仿佛做了一个梦,他醒来的时候仍然浑身精湿,一家人都站在门那儿看着他。舒工觉得很难受,他对母亲说,〃给我拿一套干衣服来,我要换衣服。〃但老舒把母亲推了出去,老舒说,〃不准换!死不了就能把衣服捂干,你不怕死还怕湿?慢慢捂吧,你这王八蛋。你这畜生!〃
            
  舒工疲惫地躺着,他想起在河中下沉的一刹那涵丽的手指疯狂地搜寻他而他却闪开了。他不想和涵丽挤在一堆死,涵丽的手指像一条小鱼在他脸上啄了一下就消失了。涵丽真的死了。他还活着。他看见父亲注视他的目光充满憎恶和鄙视。
            
  从老式挂镜里他也看见自己的眼晴,冰冷的只有敌意和戒备。你们走吧。舒工说,我们之间谁也下需要谁,无论死了还是又活了,舒工跳起来把门撞上,他不想看见他们。他慢慢脱下湿衣服,打开抽屉,门吱吱响了一下,舒农闪了进来。舒农扶着门框看舒工换衣服。
            
  〃我看见你们了。〃舒农突然说。
            
  〃滚开,〃舒工将衣服遮住羞处。
            
  〃我看见了。〃舒农说。
            
  〃你看见什么了?〃
            
  〃什么都看见了。〃
            
  〃你就告诉了别人?〃舒工说着一步步走过去,他先把门插上,然后一把揪住舒农的头发。舒工一只手捂住舒农的嘴不让他喊叫,另一只手就揪住舒农往墙上撞。他听见墙上响起嘭嘭的反弹声,舒农小小的身体像散沙一样往下陷。舒工吐出一口气,他觉得他必须这么干,他从中偿还了一些失落的东西。只能这么干,揍扁讨厌的舒农!
            
  我看见舒农在初冬冷清的街道上游逛,他的书包松松垮垮地拖在地上,头发像刺猖一样又长又乱。他一路踢着树叶朝家走,他喜欢朝热闹的地方走,站在人群外侧张望一会儿,然后离开。当他发现什么事也没发生的时候他就离开,而真正让舒农感兴趣的事物是不多的。
            
  有人在街上追赶舒农。舒农抱着一杆汽枪在前面跑。追赶者是沿街打麻雀的人,他朝我们喊,〃抓住他,偷枪的小孩!〃舒农比那杆汽枪长不了多少,枪把舒农绊了一下。舒农跌在石桥下面,他累得爬不起来,伏在那儿,伸手摸了一下黄杨木的枪把,然后他把枪丢在那儿,一个人上桥了。
            
  〃别追他了。让他去吧,〃桥边茶馆的人对追赶者说:〃那孩子有点傻。〃
            
  你如果了解舒农你就知道这说法不准确。舒农不是傻孩子。你如果到过香椿树街,你会知道这是一个聪明孩子的故事。
            
  舒农看见他床上放着一双崭新的白色回力鞋,与舒工一模一样的一双鞋,放在他的枕头边上。舒农把新鞋抓着翻来复去地看着,突然听见背后传来父亲的声音,〃穿上试试。〃这也是舒农十四岁时的大事,他有了一双白色回力鞋。
            
  〃给我?〃舒农回过头来回。
            
  〃你的,喜欢吗?〃老舒坐到了舒农的床上,查看被卑。
            
  〃我没尿床。〃
            
  〃没尿就好。〃
            
  舒农慢慢往孔里穿着鞋带,他的动作犹犹豫豫,他心里有点疑惑,不时地偷看父亲的表情。舒农从来没想到父亲会给他买这种鞋子穿,他从来都穿舒工穿旧的鞋子。
            
  〃现在就可以穿出去吗?〃舒农说。
            
  〃随便你什么时候穿。〃老舒说。
            
  〃可是现在离过年还早。〃舒农说。
            
  〃那就过年穿吧。'老舒说。
            
  〃可是到过年要等多久啊。〃舒农又说。
            
  〃那就现在穿,现在就穿上吧。〃老舒烦起来,走来走去的。
            
  舒农穿好鞋感觉一切都轻捷起来,他在屋子里跑一圈然后想跑到街上去,老舒这时候喊住了他。老舒说你别急着出去,先答应我一件事。舒农愣在那里,他惊惶地张大嘴,脱口而出喊我没有尿床!老舒农拉住门框低下头一动不动,隐约觉得新鞋子是一个什么圈套。老舒提高了嗓门,你他妈给我过来,狗杂种!舒农复又走过去,他的手便被父亲牢牢抓住了。
            
  〃夜里我到你房间睡觉。〃老舒说。
            
  〃为什么?你跟妈吵架了?〃
            
  〃没有。我是说有时候,比如今天夜里。〃
            
  〃你来睡好了,你跟我一起睡?〃
            
  〃不,我搭地铺。〃
            
  〃为什么搭地铺?有床呢。〃
            
  〃你别管。到时候要把你绑在床上,还要把你的眼睛蒙起来,还要把你的耳朵用棉花团塞住,你要忍一忍。〃
            
  〃你跟我捉迷藏吗?〃
            
  〃对,捉迷藏。〃
            
  舒农看了看父亲,不再吱声,他摸着脚上新鞋子的鞋面,过了一会儿,他说,〃我知道你要干什么。楼上的窗子堵起来了。〃
            
  〃到时候你只管睡你的觉,不准出声。明白吗?〃
            
  〃明白。窗子堵起来你就爬不进去了。〃
            
  〃要是你妈来敲门,你就说你睡觉了,其它一句话也不要说,要是别人来敲门也一样,明白了吗?〃
            
  〃明白。那你们为什么不到板箱里去呢?你们钻不进去?〃
            
  〃这事情不准告诉别人。反正你知道我的厉害,是吗?〃
            
  〃知道。你会卡我的脖子,卡死我。你说过的。〃
            
  〃对,卡死你。〃老舒的浓眉跳了一下,〃你刚才叨咕什么?〃
            
  说到这里父子俩的神情都变得平淡起来。老舒伸出小拇指,舒农也伸出小拇指,他们默默地勾了手指,达成某种特殊的协议。
            
  就这样舒农迎来了他少年时代最难忘的夜晚,他记得他被黑布蒙住眼睛被绳子绑住手脚被棉花团塞住耳朵的那些夜晚。父亲和丘王美就在他的身边做爱。他和他们在一个房间里,什么也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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