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2003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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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2003年第1期- 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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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的生活包括了多少复杂性和可能性。我只有如此写作,才能够说一句:是的,我所写的都是真实的。 
  朝 辉:乡村、土地、感情是全书的主题。张 炜:它们全在一起:乡村、土地和感情。还有被好好折腾过的另一片土地——城市。我的心痛的城市,正像我的心痛的乡村。我不厌恶城市,正像我从来不曾厌恶乡村一样。可是人类的聚居之地给搞成了这样,让我们从此再无脸面。离开城市,也会有一种背井离乡的感觉。 
  我爱城市,所以我才要告别它。正像我爱乡村,我却告别了它一样。人哪,往往都是从心里爱着一个地方的,可是那个地方对人常常是无暇顾及的。 
  朝 辉:转了几个圈以后,人难道就终究得生活在城市里,经历了那么多,我们,“嗯,从头来吧,好好收拾一下”。这就是我们今天的命运? 
  张 炜:不,人不是简单地回到了城市。他是返回了前线。他是做好了准备才返回的。一个人在这样的情绪与准备之下,你就得小心他了。他会做出一些事情的。 
  人的命运从此也会不一样了。 这样的人多起来的时候,那个让我们如此不能忘怀的城市也会改变。 


蓝色老虎
邱华栋 
  一 
   
  四岁的时候,戴安娜就看到了蓝色的老虎,当时她还在印度,她的父亲是印度政府的林务官,她的童年就是和父亲一起,在印度联合省的丛林里度过的。就是在那个时候,有一天她见到了一只蓝色的老虎。 
  那只老虎在绿色丛林中显得特别的清晰,她似乎一点也不怕它,是她发现的它,它就躲在一棵柚木树的背后,身上的花纹,老虎那耀眼的花纹是蓝色的,非常美丽,就像是月光长在了老虎的身上,它就躲在那里,用特别温柔的目光看着她,使她发不出声音。她过去从书上看到过老虎,那是父亲给她从英国带来的图书,上面的老虎是金黄色的,还有黑色的条纹相间,但是这只老虎是蓝色的,从此改变了戴安娜关于老虎的印象。 
  父亲没有发现这只老虎,他手里的枪没有指向老虎藏身的地方,戴安娜也没有向父亲指明这一点,因为蓝色老虎似乎不想惊动他们,然后,他们从那一片柚木和麻栗树的侧面走过了。倒是远处的马匹,似乎闻到了老虎的危险的气息,发出了惊恐的嘶鸣。然后,他们的狗吠叫着跑过来的时候,那只蓝色老虎已经不见了。 
  此外还有大象,戴安娜总是骑在大象的身上,她和一头叫“普塔”的母象特别好,总是骑着它在印度的丛林中走,她也总是被普塔用它的长鼻子卷起来,然后在半空中被吓得尖叫。她喜欢触摸普塔的深灰色皮肤的皱褶,帮助它把身上的泥污去掉,它的皮肤和她的手的接触,给她带来了仿佛初次接触世界的惊喜。那些茂密的山林之外,才是河流、村庄和市镇。 
  在丛林中,空气总是潮湿的,植物在丛林中生长的速度特别快,几天之后,他们刚刚走过的道路就已经被有着巨大叶子的植物给覆盖了。这使戴安娜觉得印度的丛林特别的疯狂,即使这丛林里有美丽的蓝色老虎,她还是觉得丛林里有太多的秘密和危险,有着太多的讨厌的蚊虫。那里的光线也特别晦暗,就是在这潮湿和晦暗的环境中,植物在疯狂地生长,并且覆盖一切人为的痕迹,在他们刚刚搭起的帐篷的旁边,那些不知名的各色植物就开始生长,直到把他们的帐篷又围起来,似乎不喜欢他们的帐篷似的。当他们在几天之后就拆掉了帐篷,继续向丛林深处前行的时候,他们注定不会再回到和找到那个被他们宿营过的地方了。 
  她后来总是在梦中看见那只蓝色的老虎,它在她附近的很多地方出现,它很宁静温和,就躲在不远处的地方看着她,眼睛很大,呼吸平稳,目光特别的柔和生动,似乎想和她说话。她想,它一定特别孤独,一定对它藏身的丛林有太多的埋怨,它想和她说话。但是当她向它走过去的时候,那只蓝色老虎就一跃而起,在茂密的树丛中瞬间就消失不见了。蓝色的老虎,我想和你说话,因为我也想有蓝色的皮肤,戴安娜想,我怎么样才会有蓝色的皮肤呢? 
  第一次在市镇上度过了一些特别热闹的夜晚之后,再回到丛林中,戴安娜就觉得丛林是那样的可怕,它没有尽头,到处都是暗藏的危险,所有的动物的眼睛,都在丛林里闪光。好在有父亲,他总是在她的左右,从来都没有离开她超过三米远。除了蓝色的老虎,戴安娜还见过了狮子,不过它已经死了,被父亲和他的狩猎队打死了,黄色的皮毛没有了一点威风,戴安娜伸出小手抚摸着那只死去的狮子,可以感到它身上的温度在渐渐地降低,而且它那残存的目光是悲哀的,这悲哀的目光永远地凝固了。和这样一个庞大的野兽的尸体相遇,她的内心感到了紧张和战栗。这是对世界进行初次体认的战栗,它带给她的印象也是不可磨灭的。 
  他们有一段时间在联合省的省会呆过,在那里戴安娜见到了更多的印度人,他们生活在特别让人难以忍受的环境中:城市乱糟糟的,像是一个大集市,大多数人家没有好的住房,房子是泥土夯实的,有的就住在草棚子里,没有太多的柏油马路,只要是一下雨,到处都是泥泞,无论是摊贩还是耍眼镜蛇的人,他们的目光都是无助、衰弱和悲哀的,不知道希望在哪里,也不理会有什么样的灾祸会降临在他们身上,所有的生命都在雨季的绵绵细雨中发霉。戴安娜童年印象最深的画面是,在一条夏季往往暴发洪水的河流边上,每天都有人的尸体在那里被焚烧,尸体就放在木柴堆的上面,熊熊的烈火把一个个死人的尸体化做了青烟,袅袅上升,消失在布满了雨云的天空中。她从很远的地方观看这个死者升天的仪式,觉得很害怕。 
  父亲说:“印度佛教徒认为,他们的灵魂是可以不断地转世的,那些人以后又会复活了。” 
  戴安娜觉得不可思议:“他们会变成了什么样的人?和我们一样的人吗?” 
  “不,”父亲果断地回答她,“和他们的过去一模一样的人。” 
  “那我们会变成他们吗?” 
  “也不会,我们还是变成我们,如果我们也转世的话,”父亲的回答十分的干脆,“我们永远也不会变成他们的。” 
  很久之后,等到戴安娜已经二十岁了,她就明白了印度的面貌和她自己的祖国英国的复杂关系。印度的所有现存的面貌,甚至都可以归功于或者归罪于英国在1757年之后的殖民统治,在1918年她刚刚出生于印度的时候,她的父亲就是英国伸出的海外殖民枝条上的一片忠实的叶子,作为林务官,守护着英国在印度的利益,丛林中的似乎看不见的利益,犹如那只一般人看不见的蓝色老虎。父亲的一生注定要和印度这个南亚次大陆上的国度纠缠在一起了,那么她呢? 
  五岁的时候,戴安娜被自己的父母送回了英格兰,因为他们发现自己的女儿必须要回到英国去接受正统的英国教育。在丛林中生活,小小的戴安娜已经有了很多变化,她已经学会了说印地语和孟加拉语,有很多印度小孩都是她的朋友,她似乎还有一种超能力,可以和丛林中的各种各样的昆虫对话,她甚至还有一个好朋友,只是这个好朋友是一只巨大的蝾螈,它平时就呆在丛林中的某个地方,如果戴安娜要想见它的话,它就会出来和她见面。这一开始把她的父母亲给吓坏了,尤其是戴安娜的母亲,她觉得蝾螈身上的那些奇怪的疙瘩里面一定藏着毒液,会杀死自己的宝贝女儿,但是她没有想到这只巨大的蝾螈会听他们的女儿的指挥,有一次,戴安娜把它呼唤出来,就是为了赶走藏在帐篷边上的一片野黄麻中间的一条红黄色相间的毒蛇。 
  “去,赶走那条蛇。”她向蝾螈下了命令,于是蝾螈向那条吐着红色的舌信子的蛇冲去,把那条蛇赶跑了。 
  除了这些奇异的禀赋,戴安娜还可以预测下雨,她只要是看看丛林中那些动物的反应——也许是在听它们说话的声音,就可以准确地预报二十四个小时之后的天气。“爸爸,明天要下很大很大的雨,还有很大很大的雷声。” 
  在不断地被证实戴安娜有一些超能力之后,她的父母就开始在一起嘀咕,他们后来得出了一致的结论,戴安娜在印度的丛林中正在变成一个印度人。因为印度人的生活中就充满了星象家和巫术家,这使他们很慌张,他们觉得应该尽快把她送回到英国,去接受传统的英式教育,于是,他们一起坐船回到了英格兰,只是没有多久,她的父母亲就回印度了,把她留给了她的各种各样的亲戚们。 
  从此,小小的戴安娜又开始了另外的一种漂泊,只是这种漂泊和在印度的丛林中完全不同,她只是在不同的亲戚家寄住。她聪明乖巧,大家都很喜欢她。经常在喝英国传统的下午茶的时候,亲戚们都围坐在她的周围,听她绘声绘色地讲述在印度丛林中的见闻。那里的一切对她的亲戚来讲,都非常新鲜。她一开始也特别怀念在印度的生活,在她的梦中经常会出现那只蓝色的老虎,它在丛林中笼罩的蓝色的月光下更加漂亮,闪着幽蓝的光芒,在一棵树的旁边等着和她说话。 
  在英国读书的时候,戴安娜总是觉得她和身边的那些英国孩子是不一样的人,也许仅仅是她已经有了一个和他们完全不一样的童年,甚至,以后的人生道路也完全不同。所以,在一个个的亲戚家来回流转,在一所所的学校就读,她已经习惯了自己的另外一种漂泊。十一岁,她首次来了月经,虽然是在一个旁边没有人的下雨的夜晚,那天的预兆是墙上出现了很多灰色的蜗牛,她看着殷红的血从自己的大腿根部沿着左腿流了下来,一点也没有害怕,因为几年以前她的姐姐同样有过相似的经历,并且告诉她这是怎么回事儿,她就用一条早就准备好的带子,包着绵软的纸把这个局面处理了,知道了自己从此就进入了鲜艳的少女时代。 
  很快,在英国她上完了所有的中学课程,又在一所私立大学念了两年,这个时候她已经二十岁了,出落成举止优雅、容貌俏丽的姑娘了。很多年青的小伙子会用目光捕捉她的身影,那目光中含着的爱慕是她完全明白的。一天,从印度捎来的信息是,她的妈妈得了严重的出血热,就想让她赶紧到印度去,她要再见到阔别已经十五年的女儿一面,因为她几乎是在一种垂死的状态里挣扎着。 
  于是,戴安娜迅速收拾好所有的东西,乘坐跨越大洋的轮船再次来到了印度。当她从孟买上岸,乘坐各种交通工具连续往印度北部进发的时候,看到了很多年以前她就已经熟悉的景象,以肮脏的河流、拥挤的集市为背景,那些商贩、僧侣、乞丐和穿着艳丽的沙丽的印度妇女,构成了一个拥挤的忙忙碌碌的世界,她的记忆深处被渐渐地唤醒,一点点地复活,直到她开始听懂了一头向她迎面走过来的大象的吼叫声。这个向印度北部的旅行特别艰难,因为有着数不清的山峦和河流需要跨越,需要在嘈杂的声音中度过一个个日日夜夜。 
  所幸的是,因为及时的药物治疗,也就是说有及时的血清运到,拯救了她妈妈的生命,使她又渐渐地恢复了生命的颜色,她脱离生命危险期了。妈妈和爸爸见到她特别高兴,因为现在的戴安娜已经变成了一个漂亮的大姑娘了。 
  “你变得和你妈妈的少女时代一样了。不信?你看——”父亲拿出了母亲那个时候的照片,果然,戴安娜几乎是看到了她自己。但是现在父母亲已经特别明显地衰老了。他们的相见特别的亲热,连着几个夜晚,父母亲和她在一起回忆戴安娜的童年时代带给他们的快乐印象和各种各样的惊奇,包括她可以听懂丛林中昆虫的对话,以及可以预测未来的天气等等。 
  “遗憾的是,现在我似乎没有这些能力了。”戴安娜说,“在英国读书的时候我渐渐地失去了这个能力。” 
  “也许,你在这里住几年,就又恢复了这样的能力。”她的妈妈说。 
  “我看比较难,因为人小的时候,容易有这样的超能力,大了就反而不容易焕发出来了。”父亲说。父亲似乎并不希望她有什么超能力。父亲这个时候已经被调到了省部任林务总管,需要经常在总部呆着,他现在很少去那茂密的北部丛林了。 
  “爸爸,你现在还经常去北部的丛林吗?” 
  “我年纪大了,现在很少亲自到丛林中巡视了,再说,我对那些地方已经非常熟悉了。再过几年,我就要退休了,那个时候,我和你妈妈就会离开印度,回英国去了。现在我们想有你在我们的身边。”父亲目光炯炯地看着她。 
  “这些年我不会再回去了,爸爸。” 
  戴安娜当然无法拒绝父母亲对她的安排,但是她隐隐地觉得自己有着另外的一种命运,这种命运将要和自己现在站立的大陆是有联系的,只是她没有想到自己还会走更远的路,翻越更加雄伟的大山,见识更多的人,身处于那些不同于她的种族和生活的人群中,给予自己和对方惊奇。 
  和父母度过了一些快乐的日子之后,戴安娜就去北部丛林边上的姐姐家居住了,因为她特别想念自己在丛林中度过的童年,需要回到记忆的现场。她的姐姐凯瑟琳已经结婚了,嫁给了她们父亲的一个手下,同样是林务官的丹尼·保尔,他十分年轻,有着一张英俊的盎格鲁…撒克森人的脸和典型的体格外表——宽阔的肩膀和颀长的腿,他出生在英格兰,成年以后就来到了印度。他现在负责印度北部这个省份的林业事务,和戴安娜的父亲过去一样,需要每天都深入那茂密的丛林。不过他不喜欢骑大象,在丛林中只要是能够骑马,丹尼·保尔就不会去骑大象走进丛林。戴安娜曾经找过她的童年的见证——大象普塔,但是她的姐姐说,“普塔已经死了,死于一次可怕的难产。”听到这个消息戴安娜有一些难过。她原本希望见到普塔的,它的长鼻子和巨大的耳朵是她触觉记忆中最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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