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第二十三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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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第二十三辑)- 第6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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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知道自己有无资格强求辛浩只能要我一个人。爱情中原本该有些戒律和禁
忌的。我以为不用我吭声他都会遵守爱情的某种规则,至少在我们以为相爱的日子
里应该彼此忠诚。

    一个更尖锐的事实是,那女人与他的关系还在。他没有欺骗,是我自行掉入陷
阱的。如今被夹住了手脚,越挣扎便越流血不止直到奄奄待毙。

    我整个人在四分五裂,只有一种意识是清醒的。既然辛浩的身心不能只属于我,
那么我在一生中最大的战役已经败北。我毫无理由在绝无胜算的境况下坚守阵地。

    我避开他。避开他的胸膛他的肌肤他的嘴唇他的眼睛。

    我的手心被塞进一个热乎乎的粗砺的东西。

    我张开手心,一只不及小指头大的洁白精致的小海螺静静地躺在那里。

    只听到辛沿用一种涩涩的陌生的声调说:“昨天我父母来了,我弟弟一家非要
带他们到小梅沙烧烤,我只好开车送他们去。但没有你在身旁,便也不觉得那海水
是蓝的。我独自一人走到沙滩尽头的礁石堆里,捡到了这个小海螺。海边的人都相
信向海螺许的愿是最灵验的。我也对这小海螺许了个愿。大海作证,我的愿望一定
能达到。至于昨晚……我实在无话可说。但你放心,绝对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我迷蒙地看了一眼辛浩,他把这个藏着心愿的小海螺交给我,就注定他一辈子
都得背负起一个沉重的诺言和一个活生生的人的感情。

    我把脸俯进自己的掌心。小海螺的凸纹刺痛了我的脸颊。

    也许,是我把事情看得太严肃以至把一切都弄成了悲剧,捕捉不到爱情的轻松
和乐趣。

    爱情在我心目中,神圣、高洁、专一,容不得半点亵渎。

    但我接受了辛浩的解释。纵有争吵,哪怕是最激烈地说过互相伤害的话之后我
们还是能够和解。一种很深刻的甚至可以致人死命的爱支撑着,使我无法不相信这
是命数。

    我被辛浩再度揽紧在怀中。

                                   9

    深圳股市果然气势如虹,每个投资者都得到了百分之百甚至百分之千的回报率。

    方蜜儿乐得眉开眼笑,辛浩倒没有喜形于色,他更蓄着劲儿往深处沉。

    我劝辛浩见好就收,毕竟投机的玩艺儿不可靠。怎么看他都不像是利令智昏的
人,为什么总还像是盲目的牛群那样胡乱跟进。

    我总有一种悬空的感觉。

    “别疑心病了。来,带你去见识见识。”他拉着我去就近的一家交易所。

    拥挤的人群像一堆蠕动的虫涌来涌去。如果不是墙上一块大黑板上张贴着一些
有关股票交易的布告,还真看不出这些人大汗淋漓地推来揉去干什么。

    “这里看起来并不怎么起眼,”辛浩指着那排窄小的股票交易的窗口说,“但
还是在这儿,每天吐纳着几千万人民币,富翁和赤贫都可在瞬间交换位置。”

    挤在窗前的人眼中全是欲望:手持股票的人,等待着要卖到最高的价位;既已
卖出的,则期望股价即刻下跌,以弥补不曾赚到的钱与判断失误过早抛售引起的挫
折感;未炒过股票的,则患得患失,跃跃欲试。

    中国人的弹性跟韧性一样,穷则变,变则通。穷怕了的人们一旦发现股市是通
往致富天堂的捷径,怎能不趋之若鹜?中国人一向自诩的勤奋努力,已被急功急利
的投机所取代。

    我看了一眼衣冠楚楚的辛浩,无法想象他置身其中之时是一副什么模样?

    必定与眼前的人群大同小异。

    一阵突来的晕眩,在大厦柱子的镜面上,我看到自己脸色苍白。

    有种世纪末日似的恐惧袭来,我一把攥紧辛浩的手臂。

    “你怎么啦?哪儿不舒服?是不是刚才在交易所里被污浊的空气闷的?”他一
迭声问。

    我感到一阵恶心,竞无法开口说话。

    我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脑子里颠来倒去就是一幅电影电视上用滥了的画面:女主角捏着衣襟背对着男
主角娇柔羞涩含糊地说:“傻瓜,我有了。”

    “辛浩,我有了。”我听见自己空空洞洞地说。

    没有佯装不懂的表情,也没有夸张的惊喜或一脚踩进陷阱似的沮丧,从辛浩的
脸上根本看不出他内心的反应。

    “我要这个孩子。我从来没有任何自己的东西——任何真正我可以爱,可以珍
藏的东西。”

    “连我也不算你的真正所爱?”他开口了,声音尤如山间溪流里的薄冰。

    当今世界,有一半女性,不是活在找不到爱情的恐惧中,就是活在担心失落爱
情的恐惧中。而另一半女人,则是活在没有爱情的婚姻枷锁之中。

    我希望自己是例外,属于侥幸能获得爱情,有幸福家庭的幸运儿。

    这些年来,我一直都是自己挣扎摸索,寻求出路。记忆中,好像没有谁试过真
正好好地扶持我一把。

    辛浩也没有。他只不过是在一个最恰当的时机出现,当我抵受困苦和压力的韧
性已消耗至零点时,他送上来一点温暖,我便感动得一头栽进他的怀抱。

    细想起来,好像他从没说过要娶我(小海螺的心愿?)之类的话。男人一诺千
金,他不敢轻易开口的。

    因此他也就不会做我儿子或女儿的父亲。

    因此我便觉得自己并不能抓住他。

    我的手被辛浩握住,一句无力的话似从呻吟中泄出:“如果我是自由的,我就
马上娶你!”

    如果!如果我爱的是张又纯又白的纸,该多好!我可以在上面任意涂抹。

    如果我和辛浩的人生从头开始,双方还有没有相遇的机会?

    自由!非不能也,是不为也。若一个人想摆脱某种桎梏,手扯牙咬撞墙十八般
武艺全用上,不信不能还我自由。

    娶我?那只有点扎手但洁白如玉的小海螺盈满了辛浩这一愿望。但我竟无本事
令他娶我,是我魅力不足,何怨之有?

    方蜜儿说过,爱用不着讲究形式,两人相爱就行了,又何必苦苦追求那外在的
东西。

    蜜儿不懂,真心接纳,相互融合只是一个动人的境界,却不足以构成现实上永
恒的保证。现实生活不只是质,也是量,没有事实上的婚姻,又如何能在平日朝夕
相伴,不断积累彼此相爱的果实。

    诸多道理,难道他不懂?

    “祺尔,我原想一切都顺其自然,不必搞太大的事儿就能解决问题,但现在……”

    我抽回手,试图冷静地说:“我没逼你。”

    “可事实上是在逼。”

    害人者总是露出一副受害者的模样,现在的辛浩就像披着羊皮的狼。

    “好吧,你去解决你的问题,我的问题我自己会解决。”我说。

    “别乱来,我也想要我们的孩子。”

    孩子意味着宁静、美满、挂着白纱窗帘的房子、一个轻轻晃动的摇篮,布做的
玩具,好玩的汽车,安详的熟睡。

    孩子意味着家。我们没有家。

    我盯住辛浩,想从他脸上看到我所希望的答案。我什么也没看出来,那上面每
一个细胞都好似已凝固。

    我说:“你去忙你的事吧我自己能回去。”

    人有时需要独自在冷静中判断一些事物并做出选择。

    辛浩懂得什么时候该安静地走开。

    我不让自己哭,我返身向公司的方向走去。

    有人传话叫我一回来就到刘经理办公室去。

    刘经理已成功地掌握了公司的实权。如今流行经理负责制,一把手说了算。林
经理成了摆设的副手,失去了往日的权势和朝气,无可奈何地唱“三十年河东,四
十年河西”的歌子。

    我拿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走进刘经理冷冰冰的办公室。

    与上次不同,刘经理居然笑脸相迎。

    我受宠若惊,不知是福是祸。

    幸而他也不拐弯抹角,直截了当地要我介绍一下以前联系客户的情况。

    是他搞不掂我的客户还是想彻底挖我的根?我不是心说一半留一半。刘经理不
值得我对他推心置腹。

    他像看穿了我的心思似的笑笑,“那些客户还是由你联系吧。他们一定要你经
办才放心。”

    我以前的付出得到了回报。

    刘经理似乎忘记了不久前他曾将我打入冷宫。我也估不到这么快我又可以重见
天日。

    想来,无论是官场还是商场,都没有永久的敌人和朋友。刘经理初来乍到,在
未明公司情况之前,凡是他认为是林经理的人,自然采取能拉就拉,能踩就踩的手
段。如今地位已稳,需要用人了,便又拉拢像我这样的人。无论怎样,我都翻不出
他的如来神掌。

    “方祺尔,你究竞用什么法子令他们对你死心塌地?”刘经理表情和蔼可亲地
问。

    我说:“没有什么特别的办法。我只是在不伤害公司利益和本人尊严的前提下
为他们做一切能做到的事。从帮助他们验货把关的大事到诸如买火车票之类的小事。”

    没有人知道我为公司到底做了多少份内份外的事。

    “公司真需要你这样的人才啊。”刘经理感慨地说,一副爱才重才的模样。

    无非想让我给他卖命而已,用不着惺惺作态。我说:“没别的事我退出去了。”

    这世界真有点颠三料四。我看不起刘经理的人格,但又不能不为人作嫁。

    迎面走来两个同事,开口便说:“同煲同捞,有饭大家吃,方小姐,多多关照
啊。”

    我无奈地笑笑。在公司无论是当主角还是当闲角,我都不能逃脱人们的视线。
我从来都不把这种关注当作是一种荣幸。

                                   10

    我是攥着装有辛浩心愿的小海螺把我们的孩子送上天堂的。

    只听医生问:“小手小脚都成形了,干嘛不生下来啊?”

    “我老公是工作狂,我又刚到深圳,所以……”我听到自己虚假的声音陌生而
且遥远。

    “可惜了。”医生充满同情。

    我知道这是个儿子。上帝在我真正属于他真正被他震动我们同时得到了的那一
刻赐给我们儿子。

    但我儿子的命运操纵在另一个女人的手里,那女人与辛浩有一纸婚书。

    我的儿子没了。那圣母般的女医生把我的儿子捣得粉碎还轻松地跟我谈论他的
小手小脚。

    我哀伤悲戚昏厥将死。

    门外长椅上坐着一溜在等候爱人的男人,但不会有辛浩。

    回到住处,立刻像死人般躺下,脑子却异常清醒,心里不停地喊:辛浩辛浩快
来。

    我要辛浩紧紧地把我抱在怀里,就算窒息而死也心甘情愿。

    我要辛浩亲我吻我疼我说爱我说要娶我为妻说不久我们就能在一起幸福地生活。

    我要……

    没有。什么都没有。辛浩或许正在优哉悠哉地与那女人讲那条永远也讲不完的
“数”呢!

    辛浩,你敢再踏进我的家门,我必定将你撕得粉碎。

    我大哭,真真切切地大哭起来。

    那些美丽凄婉的情节不会在我的人生中出现。所有的考验和磨难,我都得一人
承受。

    我一边打颤,一边流热泪冷汗。头开始昏昏沉沉,感到有个火球在胸中翻滚欲
炸,并且这种难受无边无际,除非我勤快点,爬起来从窗户跳下去。

    迷迷糊糊意见一个精灵可爱的稚子冲着我喊“妈咪”,我高叫:“辛浩辛浩,
快来看看你的儿子!”

    直叫到出不了声,辛浩才远远走来。

    儿子、我、辛浩三人始终走不到一块,漫天的浓雾从脚下冒起,我什么都看不
见了。

    “家姐,家姐!”

    睁眼看见蜜儿和夏伟驿。

    “看过医生没有?到底什么毛病?吃药了吗?”夏伟驿一脸痛惜。

    离开医生后,我就把病历撕得粉碎扔进垃圾桶。就像对待肚子里的孩子一样毁
尸灭迹。

    我不能多想,无力地笑笑说:“我饿了,蜜儿你弄点东西给我吃吧!”

    夏伟驿焦急不安地搓搓手,大概后悔刚才来得匆忙,来不及买些好吃的带上来。

    他插上电热瓶,烧了点开水,冲了杯热腾腾的“阿华田”,端到我跟前。

    一滴昨夜没流干的泪珠悄然跌碎在浓香的热饮杯里。借着雾气我掩饰脸上的表
情埋头慢慢啜饮。

    “祺尔,你一个人太苦了,让我来照顾你吧!”

    突然,夏伟驿流畅而且清晰地说。

    没有经过充分排练后的表演痕迹。

    我和方蜜儿同时停止了吃喝的动作,好像夏伟驿变成了强壮英俊潇洒的超人。

    稍顷,方蜜儿凑近我的耳边说:“家姐,夏哥哥在向你求婚呀!”

    我一时不知所措。我有点不舍这种温暖和呵护,因为我急需温暖和呵护的时候,
辛浩并不能给我。

    辛浩?

    想起了他,突然心胆俱裂。

    我咽下哽在喉头的东西,艰难地说:“谢谢你,我尚能自己照顾自己。”

    夏伟驿注视着我,良久,重重地叹息一声。

    我直后悔没早一分钟捂住耳朵。在其后的日子里,那一声叹息不住地在我周围
回响。

                                   11

    镜中的我如同一根过了时的青菜,又黄又黑又蔫。

    我打开化妆盒为自己塑造适合上班的脸色。

    半个小时的劳动成果令我气馁。因为那张脸无论谁看了都会说像殡仪馆等待火
化的死尸。

    触目惊心。一夜之间女人竟可以面目全非,难以修复,损伤也太大了。

    我洗掉脸上的脂粉,把平时披散的长发束起,不再看一眼镜子,把脚套进一双
穿起来最舒服的蓝色平底便鞋,深呼一口气,然后迅速开门出去。

    办公室里熟悉的人声有几许亲切。有人告知林经理找我找得很急。

    绝非好事。

    果然,在日本人后来追加的一批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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